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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逗息
  • 毓四
  • 9569字
  • 2019-02-16 20:39:58

1、

睡了一路,每次靠站停車也沒把我晃醒。到達終點站時,蘇推我:“到了!”前面人都站到了過道里,我和蘇像打了敗仗的散兵游勇。

節假日,火車站的站前長廊里人頭攢動,周邊擁塞著各式載客車輛。我拉著蘇下了公交車。

“好不容易出來,先別回去,找個地方玩玩行嗎?”蘇說。

“一夜沒睡,哪有心情!”我說:“真的累,改天好不好?三四天假,改天吧!”

站前圍欄低矮,我旁若無人地跨過去,權當沒她出爾反爾這檔子事。近處花壇邊的情侶站在樹底百無聊賴的看我們。

可是,根本沒用。“實在不行,那去中翔小商品市場逛逛也好呀!”

“還沒到七點,這時間哪家店鋪會營業?”

蘇怨聲載道,氣咻咻的跟我保持距離,我充耳不聞。只是每走幾步便要回頭看一眼,那真像牽一頭想吃草的牛在趕路。

我們穿過站外廣場來到室內了,坐在前往東橋去的公交始發站牌前等候。

我到出站口的櫥窗前買了一包煙,買了早點,蘇一口也沒吃,我食不甘味,腸子像打了結,內心都激烈斗爭著。

這期間,我們錯過了一班公交。

害怕蘇吵鬧,我小心翼翼說話。一面想睡覺,一面又想逃離路人視線,所以懇求時居多,也敷衍塞責了,更多的時候在愁腸百結。等第二班公交車來,上車時可以說蘇是扭頭不顧一切跳上去的。拖著行李箱的年輕人,精神矍鑠的老者,大家魚貫而入。

一上車我便昏昏欲睡,途徑中翔小商品市場,更是不情不愿地從公交車上下來。我徑直往前走,錯過人群,走到站臺后面與商場入口相隔的位置才停下。等在站臺前的年輕男女們,行頭光鮮,笑顏如花,可這個世界對我而言是那么的不真實。

商場大樓靜悄悄的,停車場只有環衛工人在打掃衛生。我站在樹底點一根煙,身板緊繃著。

“給你說人家都還沒開門,看是不是,你還不信!”

蘇輕聲嘆息。“我們去看電影吧,好嗎!”她如釋重負的提議。

“大早上,哪家影院會開門?”

“要不,買點吃的去爬山。”

眼下她一門心思只想著玩了。

“走吧!”我撂下話徑直走向商場,蘇呆在原地沒動。只有生氣,她才有些定力,不顧路人冷眼旁觀,也不顧我的感受。也只有生氣,她的世界才充滿無限的憐憫,那要求才顯正當。我無奈折回來。蘇說:“跟你這么久,我有過什么要求嗎——”不等說完,我摟住她脖子往商場方向走,這還是我第一次干這種事。等后面輕快跟上了步伐,我放下手,蘇則抱著我胳膊。我嘴里叼著煙,輕聲跟她比劃:“你看這車,一字排開;你看這樓,直插云霄。可這世界就沒咱倆的立錐之地。”本想一鼓作氣再說些什么,結果越說越有氣無力,末后干脆什么都不說了,顧自往前走,也不知往哪去。

蘇一刻也未打消試圖說服我同游的念頭,從樓前繞到樓后,我煩得要死。然后吃驚她究竟哪來這么大的精力,一邊斷斷續續跟她說著些神不守舍的話。

“大方開淘寶店,當時說就是在中翔學的。也不知道具體什么地方。”

“干嘛?”

“隨口說說。”

“他理發店不開啦?”

“房租一個月一萬,招一位店長,還有員工。吃不消!”

“也會擺譜!”蘇嗤之以鼻,末后臉上露出了幾分莫名的神采。“——咦,他上次打電話不是說要我們一起去玩的嗎,你給他打電話問問呢!”

“你饒了我吧。”

我實在太累了,一夜沒睡,想睜眼都費勁。她倒像個沒事人。蘇推開我,然后擰動腦袋,一邊拉長兩人間的距離。我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有人迎面過來,兩人便不說話了。

從空空如也的商場黏糊出來,蘇蹲在路邊,凝視過往的行人和車輛,哪都不去。她難受至極,心里惦念一件事,覺得那樣很合情合理,也死乞白賴了,也一反常態,反正幾近沒底線,可結局偏偏向相反的態勢去發展。

在蘇看來,一切很合情合理呀!越把這次出行當成彌足可貴的機會,她越痛苦。她雙手環抱在胸前,擰過頭蹲在路邊,那姿勢像要嘔吐似的,弱不禁風。我站在邊上抽煙,感覺該說的都說了,于是焦灼的干耗著。

蘇一遍一遍說,玩的時候所有花銷都由她來出,可那明明不是錢的問題啊。上車后,蘇一句話也沒理我。

蘇目光呆滯看向窗外,我則像瞌睡蟲,時不時點著頭,又不敢趴在那里放開了睡。那真是連想死的心都有。可是只要蘇咳嗽一聲,我馬上就醒了,蘇以為我是裝的,但那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有一站剛停車,蘇用細弱蚊蟲的話聲說:“當家的以前就在這附近上班!”

到東橋的時候,公交時鐘顯示八點十分。天陰陰沉沉,跟平時六點鐘差不多。我回宿舍,蘇干嘛去?我又開始左右為難。

從東橋中學站下車后,蘇放出狠話:“不出去玩,——行!那你今天走到哪我跟到哪,你一刻也別想安生。”

“你在賭氣呢!”

“我就是在跟你賭氣!”

“又不是說不讓你去我那,湯哥在,不方便!也沒說不陪你出去玩,難道改天不可以嗎?我只是太累太困了。回頭我們去園林玩,游護城河,然后再去吃寒山蹄,好不好?明天一早我們就去,先坐78,再換乘出租車,走幾步就到了。今天讓我先睡覺吧!”

“要去今天就去!我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就上班了。不是跟你說得很清楚嗎?”

“我太困了!”

“去你媽的寒山蹄!”

沿著東橋中學長長的院墻,我頭也不回往宿舍走。路邊河道不久前被抽干了清理淤泥,現在水至清,上面漂著香樟的葉子。我走昨晚走過的路回宿舍,當走出很長一段距離,回頭看蘇,仍不急不緩地跟在后面。平時跟她說有人在,她絕不會來。這樣尾隨我,中間隔一段距離,沒辦法我只得折回來。

“我上班去!”

從身邊過去,蘇站住沒動。“你愛上哪就上哪去!”

我埋著頭,雙手裝在上衣口袋里。雨勢很小,只是沒片狀的云,天色昏暗,像整個要墜下來一樣。

我從不知宿舍到公司的路竟那么長,一步一步,像走不到頭。蘇住的地方就在飛鳥路周邊,也租得房子,月租兩百。隔壁是房東家的三層小洋樓,樓的側壁,跟她住房的一面墻無間無隙的連在一起。那住所是瓦房,外觀與隔壁小洋樓對比起來就像高度上的落差一樣,鮮明至極。去她那里看過一次后,我再也不想去第二次,房間倒拾掇得相當整齊干凈,空間雖小,但每個區域的功用卻一目了然,而且一上來,能夠明顯得感觸到那是一個持家有道的女人才能營造出的生活氣息。話雖如此,但周圍環境太壅塞了,而且住所實在簡陋窮酸的令人心疼。關于這件事,以前我也跟蘇溝通過,只要愿意換個地方,哪怕每個月補貼她五百塊錢我都高興。蘇沒同意,非但如此,還反唇相譏。這樣幾經數落,我也懶得再自討沒趣了。地方大,她一個人住總是無來由的感到害怕。而且蘇總覺得,在這個城市,住處再好也是一時的,房間裝飾得再漂亮也是人家的,最終能不能把老家的日子張羅精彩才是正經事。至于買房,她想都沒想過。

經過兩個公交站臺,進入公司大院,門衛老頭看到我說:“你今天還上班嗎?都放假啦!”

辦公室黑乎乎的,往天辦公的地方在對門,傍晚屋里也亮。因為窗戶占一面墻。這間改建后的辦公室很大,其中兩面墻壁是用空心板隔開的,窗口在走廊這面墻上。很小。所以大白天也要開燈。老板這個人摳斤掰兩,錙銖必較,這筆聚少成多的費用他倒忽略不計了。門要刷卡才能進入,沒帶門禁卡,不過我知道控制電路的開關在哪。

打開飲水機燒水時,我伏在桌上怎么也睡不著。想給韓發信息,才記起刪了她QQ。韓一定很擔心,不過打開電腦需要時間,等她添加也需要時間,我沒觸那霉頭。然后就端一杯熱水坐在電腦前發呆,肚子餓了。

2、

蘇來,我便什么都不想。蘇走進辦公室,看看天花板,看看桌椅座位,邁著閑散的步。蘇離開不在隔壁上班以后,這面辦公室才從對面搬到現在這個地方來,她單純在觀光。我蹙著眉,越生氣她越表現得無所事事。

“有點悶,不過看起來不錯嘛!”

“嗯!”

“當時對面為什么不開一扇窗戶?”

“那面不是衛生間嗎。”

“哦!”

蘇站過來低著頭看我。

“喝口熱水!”我把自己的水杯給她,蘇捧著,坐到我身邊。她脖子系一條金項鏈,襯著隆起的胸脯很美。我目光停在她絲絲條條的唇印上,蘇看著我,我也看著她,又都不說話。可是,坐在樓梯口的側門前抽煙,我肺都快被氣炸了,走哪都有她在眼前晃。

“燕兒,真的又困又累,你就讓我先休息吧好不好?你熬鷹呢?”

如果我說別再糾纏我,什么事放在明天解決,諸如此類,她肯定會扯著嗓門叫囂。她怎么樣,提都不能提;以前怎么樣,明天怎么樣,也不能提。她現在就是根雷管。

然而還不等轉臉,蘇無所事事的跟門衛夫婦聊起閑篇來了。

我逃也似地離開公司,往宿舍回。時刻擔心被熟人撞見,顯然沒比落荒而逃更恰如其分比說這一行徑的字眼了。蘇也非緊跟不舍,在她也擔心被熟人撞見。見蘇遠遠而來,我萬般沮喪地走過每天途經的十字路口,然后多走幾步,撿個干凈的地方坐到樹底的沿牙石上。

這時,一輛電車從跟前飛馳而過。

已經走出飛鳥路了,到處看不到人。不過比起工業園的白天,這里算得上——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蘇的身影遠遠而來,個頭高,這么遠的距離反而顯得清瘦了。泛白的水泥路上就她自己,穿一件橘色風衣,跟雪地上的臘梅一樣。很多女孩現在都穿這種款式的衣服,平整,大氣,也修身。蘇一個人踽踽涼涼走在路上,單薄的身影,像一片樹葉,到了季節被風吹落。

最后,蘇走到我跟前說。“別嚇得跟耗子一樣,回去吧,我到鎮上修手機。”

我戴著連衣帽,頭低在下面也沒抬起來看她,蘇佇立兩秒鐘,便往鎮上去了。

我坐在路邊,有點“揀盡寒枝不肯棲”的蕭瑟。等蘇身影漸行漸遠,我才起身回宿舍。她究竟是怎么轉變過來的呢,我很想知道。莫非當局者迷,可那局是什么?

路太長了,有時我便瞇眼往前走。至于蘇累不累,為什么不回去睡覺,我一點也沒想起來知道。

回到宿舍,湯哥問我。“處理得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頭天吃飯碗沒刷,洗漱畢,他在拾掇。“什么情況,說來聽聽!”湯哥光膀子站在對面,我坐在床邊,煙霧久久的繚繞不散,熏得我睜不開眼。

“那女孩剛巧打電話來,鬧了一夜。”

“一上來就跟你說了,你可能聽進去!早要是走,那什么事都不會有!”

“小湯!”我大叫一聲。“一夜沒合眼!”

“那你休息一會吧,等下收拾好我去一趟園區。”

“嗯。”

“那,你要不要打電話跟那女孩解釋一下?”

湯哥嘿嘿笑。可他剛轉身去忙,我就用他的手機給韓回了電話。等電話接通,我才意識到不知該跟韓說什么。反正想到什么就說了,根本不受大腦控制,不去措辭,也不計后果。末后連我自己都吃驚,還覺得,那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呀。韓越平靜,我負疚感便越強,可是頭腦里完全被想要傾訴和解釋的意識占據了。

“她抓住你的軟肋了,知道嗎?”韓斬釘截鐵地說。我搜索枯腸也沒想出曾經哪部書、哪部影視劇里出現過類似的事,所以很吃驚。不過思前想后又覺得好像真是這樣,整個人從感情的世界里也一下跳了出來,而“軟肋”這兩個字眼在耳邊回響了無數遍。

“她跟你要多少錢?”韓問。

“三萬。”我說。

“當初你情我愿的,她為什么要這筆錢?”韓說。

“我哪知道!”我說。

“那你答應給她了嗎?”

“可是,這不是錢的問題吶!”

“她抓住你軟肋了,知道嗎?你一個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呢?拿你身份證,又能怎樣,再辦一個不就得了。”韓不以為然地說。

“那是舊的,現在都是二代身份證。”我解釋說。

“所以不影響出行,也不影響正常生活。”

“可——”

“你就是亂了方寸對吧?”

“那上面有家庭住址呀!”我說。

“你書都讀哪去了,乾一?我斷定她不會那樣做,你就從一個女人的立場去考慮,自身是那種情況,她怎么可能那樣去做呢?顏面朝哪放?我也不相信她會找去你家。就比方說,哪怕她找去你家,你一個大男人,又沒結婚,結局對你能有什么影響、對她又能有什么好處?你名聲在外,怕找不到老婆?你怕嗎?”

我緘聲,韓說頭天晚上她也著實吃了一驚,然后便沒往下再說什么。我想問她,隨后有沒有再打電話,心里想了,嘴上卻什么也沒問。我說手機被蘇摔了,往后我會用這個號碼聯系她,直到和蘇的事處理完。如果有蘇州號碼撥過來,哪怕是我的,也不要接。這是我從昨晚到現在最想跟她說的話。

“我為什么不接?”韓說:“那是你倆的事,我干嘛躲閃,我做虧心事了嗎?”

“我,我只是認為那樣可以讓你免受傷害!”

“如果那是傷害,傷害就是傷害,不在于你用哪種方式去模糊它。我倒想和這種人過過招!”

“你根本不了解她!”我著急起來。

“發一張照片給我可以嗎,乾一?我想看看她長什么樣子。”

“不行。”

我一口回絕,韓不尷不尬的笑了笑。可是,她同樣是不肯認輸的女孩啊!

我說困得睜不開眼,韓讓我先休息,最后連對不起都沒說我便睡了,拽一半毯子胡亂蓋上。湯哥在廚房那邊磨蹭,門敞著,我睡得不大安慰。末后想下床關門,怎么也沒挪動身體。

然后沒過多久我便醒了,湯哥還沒出門。

你不得不醒,可以那么說。耳邊的怒斥聲如炸雷般響起。

“看看!你他媽的都干了什么!”

就像無數次從高處墜落的夢境,手腳發冷,我登時醒來。睜眼便看到手機的熒光,緊接著是蘇俯下腦袋的臉和長發。可早在睜眼之前,我似乎就意識到她來了,人介于似醒非醒的狀態。沉重的腳步聲,不顧一切撲過來的身影,那一刻我大約是睜著眼的,只是神經尚且停在酣睡時的狀態!

是心臟狂跳給了我感覺,我不得不立馬坐起來。耳里直響,呼吸急促。我坐到床邊,雙手撐在體側。那一刻蘇給韓打了電話,直呼其名怒吼:“韓慧玲!我就是把他宰了,都不會給你!”

韓說:“他是一個人,他也有自己的感受和選擇的權力,你這樣說不合適吧!”

蘇把手機開了外音,我說:“你有完沒完,別太過分了!”

蘇吼:“沒有完!”

蘇掛了電話,走向湯哥,然后從另一部手機快速滑動屏幕,把QQ的聊天記錄翻給他看。小湯后來說,好像不是在QQ安全管家便是在QQ安全中心里有一個設置可防止異地登陸和信息同步,幫我弄的時候,他說之前沒想起來。湯哥笑了,末后驚慌失措,只好遠遠避開。

這么狹小的圈子,彼此如雷貫耳,卻要在始料未及時幸會。

我晦澀難當,這時隔壁大姐和另一個女人也站在門口。我想站起來把門關上,可兩條腿不聽使喚,怎樣也無法動彈。我沒有勇氣,感覺到這一點以后,我便一點一點在消化這兩個字,問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蘇把我寫給韓的信息大聲讀出來,一面向湯哥數落我的不是。《麥田的守望者》里出現過這一幕,學生時代俯拾皆是,時至今日她干起來還很拿手。湯哥唯唯諾諾當起了和事佬。

“‘我愛你跟任何人沒有關系,跟任何事沒有關系,愛就是愛!’”蘇捏著嗓子,樂在其中氣的念道,然后加上一句自己的點評:

“這就是他說的話!精誠所至!”

我很想讓她別念了,也想把手機搶過來,可又丟不起那人。我肺都快氣炸了,湯哥在笑,我則悶著頭抽煙。

加以點評還不算完,她了解我,所以奚落起來鞭辟入里。“還有呢下面!‘你把QQ刪了,把我微信刪了,號碼我會記在心里,等事情處理完再聯系你。’小湯你來,你看這墻上寫著什么?”念到這里,那女人疾步引領姓湯的走出臥室,隨之一半的她消失在我視線里。我坐在床邊,悶頭朝里挪了挪屁股。

外面房門,門框一部分墻壁只是木頭搭起來的方格外包一層藍色鐵皮,關門聲脆響。逢陰天木頭受潮,脆響且吃力。蘇每次來,都要我給關門。

門后貼著一張黑底白條紋的貼紙式日歷,平時學習計劃,寫在小紙上,用圖釘摁在相應的區域。日歷上方裝了一根24V的LED燈條,用臥室門上安裝的傳感器控制。蘇喜歡吃辣,攆休息,她想燒飯,滿屋嗆人。她倒能委屈自己的,我也退讓了一步。廚房燈被擰下來串了一根同樣的燈條,燈亮需關門。

然后就聽房門被敲得咚咚響。

“你看這上面寫的什么,你看看,‘浩然正氣!’我呸!你就狗改不了吃屎!人家為什么沒聽你的話,人家對你迷戀得很吶!”

我一句話也不想說,又羞又惱。蘇每說一句“還有呢”,緊接便讀一段話,我心里也跟著一陣緊縮。就像濕淋淋的毛巾,正被擰干。

按理說,糟粕被剔除剩下的應該都是良品,可那感覺就像站在一堆廢墟里。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短板效應”了,高呼以人為本,從宏觀的角度看待個例,那眼真瞎。湯哥笑,門外兩個莫不相干的人也在笑,也許是三個,我也不知道。偏偏,蘇用挑逗的語氣在說話,她置身事外,像在干一件莫不關己的事。湯哥看插不上話,隨后關上門便走了。直到湯哥走,我才走過去插門,然后洗了把臉。

3、

“剛去鎮上,早飯吃了嗎?”我問。

“你少來!”蘇說,之后狠聲狠氣自語:“對!我為什么要生氣?我不生氣!氣壞身子,又沒人替我扛。”蘇轉臉看到壁櫥里有蘋果,一手拿一個,坐到椅子上吃起來。“我在的時候什么都不買,不是說沒有錢了嗎,這哪來錢買得蘋果?就是奸!就是賤!”

我心想昨天不是剛發工資嗎,而且湯哥在這里。真是個祖宗!

折騰累了,蘇拿到蘋果,張嘴便咬。我有氣無力地起身去濕毛巾,想給她擦了再吃,可回過頭卻被她吃相驚得目瞪口呆。兩手舉著,左邊咬一口,右邊咬一口,嘴巴撐得滿滿的。目光不管轉到什么地方,都定定得看,而速度之快,更令人結舌。當讓她慢點吃的時候,連腦袋都擰到一邊,不屈不撓,畢現怒緒。那模樣真實極了!我看著看著,任何不愉快的心情瞬間遁去。

蘇平靜的時候曾說:“每次生氣,我都會吃很多!”她胖的原因就在這里。

短短工夫,蘇囫圇吃掉兩個蘋果!

我把毛巾拋向桌子,稍不留神掉到地上,蘇把吃飯的碗隨即摔了一個。咣當聲響,四分五裂。她好像以為我是故意的,那樣顯得不尊重人;床離桌子很近,我只是懶得欠身而已。所以,我們自然又鬧起來了。

吵鬧我本就不在行,也覺得,兩個人雖說不是夫妻也形同夫妻;在一張床上睡覺,平時也一起吃飯,只要門關起來別一驚一乍嚇人,再難也能想成跟冬夜烤著篝火差不多。反正怎樣都無所謂,那是你的女人。

說來說去,還是在錢的問題上膠柱鼓瑟。但彼此又沒過多停留。蘇難過,鬧騰半天我才大致清楚,其實她才不在乎我跟誰又弄到了一起。晚上鬧鬧,但凡長點記性,白天該怎么過還怎么過,因為她什么都知道。怪就怪我對她無論怎樣懇求都無動于衷,有那樣機會也沒帶她出去玩。兩年之多的時間,無數個日夜。她一下懵了,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也不知道什么是假的。所以這才越發的恨我。

可是,那分明是歇斯底里的表現呀!

耳朵里嗡嗡響,我什么也沒聽進取去。蘇一邊罵自己賤一邊打自己臉,每次我都抱著她;還不曾消停,又撿起碗的碎片劃向手腕。那速度之快,根本攔不住。等我跳到邊上,她至少劃了十下。我奪掉那碎片,右手揚到半空,又驚又恨,氣她傻,要打又舍不得。那凌亂的傷口,肉顏白森,鮮血滴到地上,染紅一片墻。我把她推坐到床邊,忙不迭地給她止血。

“你為什么那樣說我?你為什么把我的事說給她聽?”蘇哇哇哭噎著說。“嘴上向你要錢,可是我哪次跟你較真了?你又給過我一分嗎?每次還不都是我給你。人家三言兩句你就把我給賣了,哪有你這樣的男人!”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令她惱羞成怒的是這件事。

蘇一直哭,聲音那么大,我反倒不覺丟人了。

我說對不起,我錯了。

蘇哭得很傷心,很屈辱。她忘了自己身為人母,忘了自己是有夫之婦。我緊緊抱著她,覺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一部分的我在這里,一部分的我不知道在哪里。我說了一千遍對不起,至少又說了一千遍我錯了,我把更多的肌膚貼上她,想給她傳遞最多的溫暖,可她還是感到心寒。

末后過了很久,蘇才止住哭。血止住了,我要看傷口,她藏著沒讓我看。濕毛巾給她擦臉,蘇乖乖地停在那里,只是兩眼轉來轉去,不想看我。

蘇哽咽著說不喜歡聞舒膚佳的味道,我說:“用完這一塊,以后就不用了。”

蘇不聲不響走了,給我心里留下一片空白。

刷過牙,抽兩根煙我才睡。

快晌午了,不想吃飯。

四點多鐘醒的,外面雨勢轉大,落上后窗草棚上的常青藤嘩嘩作響。隔壁傳來了女人和小孩的說話聲。

在床上磨蹭一會我才起,心里空虛極了,又莫名陡增幾許感傷。我坐在椅子里一動不動,吸煙時揚一下手,四下則靜寂。一閉上眼就感覺外界空間在無限放大,萬物遁去,只有橙色的光;另一方面自己又是在無限縮小的,那是眼之明界。一面放大,一邊在縮小,我有些眩暈。末后我覺得應該弄弄網店,或學點東西,可坐在那里一點心勁都沒有。小時因疝氣手術過,總是記得我坐在小板凳上沖著天哭,大概是三四歲的光景,也許兩三歲,那時父親在伐樹。整個人隱沒在地表下,只能聽到梆梆輪斧的聲音。我很想家!

我給大姐打電話說起了蘇。

大姐呵斥說:“你說你腦子里整天裝的什么玩意?那年齡比我還大,你是找女朋友還是找媽呢?”

我感覺怎么說也說不清楚,心里很煩。

湯哥傍晚回來,說了一些他當時也被蘇嚇住了之類的話。

天黑,我們到鎮上點兩個菜,喝了一瓶酒枝江。我有點醉。

晚上,蘇來,湯哥便出去找地方落腳了。

蘇很平靜,身上沾滿了夜色蕩滌未盡的痕跡,我還那樣。“我覺得,我還是要錢比較實際一點。我也不想和你再這樣下去了,你還是給我錢吧!”蘇開篇說道。

“手去醫院清理了嗎?”

“那是我的事!”

“還有第二個人比你更清楚我的情況嗎?”

“那是你的事!”

“還你三千,這個月還要茍延殘喘地過,又不能好!”

“我不難為你,寫個欠條吧!說什么時候給,到時間我來拿!”

蘇把筆和紙擺到桌子上,然后轉身開始收拾東西。“要分就分得清清楚楚,我的東西我拿走!你的,我會還給你。——再說,你也沒給我買過什么。”蘇嘟囔。

我悶聲不響抽煙,時間在凝滯。

這事她干起來已經駕輕就熟了,粗暴地打開柜門,扯下衣服時,衣撐彈得到處響。然后把找到的東西胡亂丟在床上,發現齊了,撩起被單的四角,系成一團。“哦,被子也是我買的!”

“哦,這個毯子也是我買的!”

“還有鍋!”

她把炊具裝到一個袋子里。那身影遍及房間各個角落,令我眼花繚亂。等放眼去看,只有電腦,書籍,還有那塊我學習用的控制面板還在,可是家徒四壁,已經滿目狼藉不像人住的地方了。

“趕緊寫吧,我拿到要走!”蘇說:“對,這衣服也是我買的!”

蘇指著雞胸領T恤,伸手便從我身上扒了下來,眼鏡掉在地上我也沒去撿。不管舉動有多粗暴,但她言語依然如故,面目表情依然如故,不慍不怒。

“還有褲子,皮帶。自己脫還是我親自動手?”

我看著一個地方沒說話。蘇拽我站起來,又把我推坐到椅子上,褲子被扒下來擦在腿上火辣辣的,鞋掉在一步之外的地方。

既非玩鬧,我自然生氣。酒后,眼充血,現在臉發燙。身上肌肉也緊繃著。我任由她擺弄,不加抵制。心有余悸的是昨晚掐了她脖子,我不得不按捺著。像有兩股力量在拉扯,把我逼極了,我也不知道我會干什么。蘇伸手扒我短褲時,我抓住她手腕嘟囔:“留一件吧,那里裝著男人的尊嚴!”我感覺到自己弱不禁風,在顫抖。

蘇癱坐在床邊,發出長長一聲嘆息!

我們面面相覷有一分鐘。

關于那筆錢,我也想了。

我點上一根煙,慢條斯理地跟她說,這筆錢,我給!因為她是我的女人!偷偷摸摸三年,披星戴月三年,人心向背,不光彩。不管什么原因走到了一塊,不管一部分的她曾為誰所有,這一事實無法改變。不要用仁義道德嘀咕我,也別用法定法規嚇唬我,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世界。如果真走到那一步,我們分了,那會像一段失敗的婚姻令我感到萬分沉痛。可是,當面鑼對面鼓的把錢擺到臺面上來,無論出于什么名義,無論多與少,我拒不接受。要是非讓我那么做不可,那就干脆挖個坑把我埋了,把我當成罪無可恕的囚徒,那時我會哼著怡然自得的小調引頸受戮。而這張紙上,到時寫的不是欠條,而是我視死如歸的證明!不管是為情而偷還是因偷而情,我們還是走到了一起。給,是我發于心的行止,要則不然。因為那樣整件事的性質就徹頭徹尾變了。雖然沒讀過多少書,相信道理她一定明白。這種關系,維持三年,跬步踔行,縱然背負奸夫淫婦的罵名,縱然世人休休有容,問題在于這種情況下我們自身怎樣再懷著干干凈凈的心腸生活下去。我們俗!我們窮!我們活得不堪其重!這種事,打死我也不能干!

“那你愛我嗎?”

等說完,蘇問我。我抬起頭看她,沒吭聲。

“你們聯系不到一個星期,你就說愛她!在一起兩年,你連我名字叫什么你都不知道。哪怕是違心的話,哪怕是在騙我,我都開心!可你呢?乾一,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緊閉牙關也控制不了雙唇顫抖,只有淚撲簌簌落。

蘇轉身去鋪床,裝作沒看見。洗漱后上床,蘇背著我睡。我躺下來,比平時更耐心的輕撫她身子,蘇既不反抗,也不順從,等有了感覺才轉身抱住我,臉頰藏在脖子后,不讓我看見。當弓起身子,我才發現她已淚流滿面,又是腦袋擰向一側,止不住哽咽。我扳過她臉龐,說了無數遍對不起。臨末,她才伸出舌頭,可是依然止不住哭泣。

這之后,蘇一動不動躺著。

我抱著她沉沉睡了,不知道她是不是還醒著。

凌晨聽到關門聲,我才醒。耳邊靜悄悄的,心臟狂跳,醒了我就在抽煙。

沒手機,也不知幾點了。

窗外天色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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