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萊。”

雪萊回過頭，看著門口的福利院老師。

“你們先去吧，我一會再找你們。”雪萊微笑著和身邊的伙伴道了別，然后小步來到老師面前。

“雪萊，你都已經(jīng)來福利院兩天了，都不讓我們看你的眼睛，我覺得最好讓醫(yī)生看一下比較好，傷口回頭別再感染了。”老師說著，就想要將手伸向雪萊的眼睛。

“不要。”雪萊嚇了一跳，用左手將老師的手撥開，“對……對不起，我的眼睛真的沒事，請不要擔心。”

雪萊就這樣快步跑開了，老師在她身后仿佛已經(jīng)愣住，伸出手，看著雪萊越跑越遠的背影。

雪萊一路跑到洗手間，洗手間里沒有一個人，她扶著洗手臺，緩緩摘下眼罩，銀白色的機械假眼深深嵌在本該是右眼的地方，從外面還能看見里面不停旋轉(zhuǎn)著的齒輪邊緣。

她輕輕撫弄著假眼，一行眼淚從左眼流下來，這時她聽見有開門聲，于是急忙拿起自己的眼罩，慌亂之中她的腳下一滑，差點摔倒，還好一瞬間扶住洗手池，但洗手臺被自己捏過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手印裂痕。

她假裝在洗手，用身體將裂痕擋住，還好進來的人雪萊并不認識，這才讓她松了口氣，趁著那個人去洗手間，雪萊趕緊從洗手間小跑出去。

之后的一天，雪萊都提心吊膽，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洗手間的事，但奇怪的是，一直都沒人追查，甚至都沒有人提起過，就像是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這讓雪萊覺得有些奇怪。

直到第二天，當雪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重新回到洗手間的時候，她才驚奇的發(fā)現(xiàn)，原來上面的裂痕早已消失不見了，已經(jīng)被人重新修好。

雖然她感到驚訝，但隨之而來的安心感很快便將她的不解取代，這件事總算是瞞了過去，雪萊如是想。

之后的兩天，雪萊依然不肯摘下她的眼罩，用盡了各種辦法，就連老師也沒有能說服雪萊將她的眼罩取下，直到那天的午睡。

因為福利院的位置不夠，所以她和她的小伙伴們在午睡的時候只能在地上打地鋪，房間里全是女生，大家有順序的排列成一排，穿著衣服，很快細小的說話聲便被淡淡的鼾聲所取代。

這時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房間外，直到她確定房間里的孩子都已經(jīng)熟睡之后，這才躡手躡腳的走進這個擠滿將近二十個女孩的房間。

這個人的目標似乎很明確的樣子，從女孩們中間的空隙穿了過去，來到雪萊身邊，是負責照顧雪萊的女老師。

老師似乎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老是回頭看一眼有沒有女孩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她，她畏畏縮縮的，伸出手，一下碰到了雪萊的眼罩，雪萊這幾天睡覺本就一直緊繃著神經(jīng)，當她感覺到有人碰到自己眼罩的時候，她突然驚醒，一聲尖叫過后，將老師從身邊推開。

但已經(jīng)來不及，眼罩已經(jīng)被老師扯住，攥在手里，雪萊的右眼就這樣暴露在眾人面前，老師站在那里，看著雪萊因為情緒緊張瘋狂轉(zhuǎn)動的機械假眼，顫抖著后退了兩步，似乎是在害怕，因為騷動，其他的女生也都陸續(xù)醒了過來，看到了雪萊的眼睛。

“別看，別看。”

雪萊捂著眼睛，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之下，尖叫著從房間跑了出去。

沒人追上來，雪萊瘋狂的跑著，她來到福利院的花園，蹲在角落的陰影，她覺得這樣就沒人能找到她了。

“雪萊，雪萊。”她再次躺在手術(shù)臺上，齊思特手里拿著針管站在她的身邊，“別害怕雪萊，睡一覺就好了，雖然你和爸爸見面的時間恐怕再也不多了。”

齊思特將針打進雪萊的胳膊。

“答應我，醒過來之后，不管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裝成普通人的樣子，不要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你身體的秘密，這是爸爸和你的最后一次約定，答應我，一定要遵守這個約定好么，千萬別讓別人發(fā)現(xiàn)。”

雪萊抱著腿，坐在連雜草都生不起來的陰影角落，她鐘愛這個地方，空閑的時候，甚至是晚上睡覺之前的自由活動，總之一有空，她就會來這里，只是坐著，即使什么都不做，孤僻的角落，也總會讓她異常安心。

“眼睛的事情暴露了，爸爸會生氣的。”雪萊又想起了地窖的事情，以及齊思特那張陰沉著的臉，但她又很快想起，齊思特已經(jīng)不在了，即使她毀約，也沒有人來責備他。

“你喜歡陰暗的地方嗎。”

在雪萊身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嚇了雪萊一跳，男人不知什么時候坐在雪萊身邊，看樣子似乎是坐了有一會兒了，正抱著雙腿，仰著頭，看著樓頂上那座似乎已經(jīng)延續(xù)了很久的大鐘，然而在這之前，雪萊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

她警惕的看向男人。

“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原來在孤兒院的時候，也喜歡坐在這個位置，沒有比這里更讓我安心的了。”

男人說著貪婪的吸了一口周圍的空氣。

“你原來也是這里的學生么。”雪萊小聲問道，男人搖了搖頭。

“之前是，不過我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不是這里的學生了，在這里恐怕沒我認識的人了，或許我的年齡比他們還要大吧，哈哈哈。”

男人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那笑聲讓有些雪萊恐懼，斷斷續(xù)續(xù)的笑聲不像是從喉嚨里發(fā)出的，反倒像是從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一般。

“可能院長還認識你，院長今年已經(jīng)七十歲了。”

“不認識哦。”男人搖搖頭，“院長是十年才上任的，因為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情，這里所有的人全都被換了一遍。”

這次輪到雪萊搖頭，男人轉(zhuǎn)過頭，上下打量了雪萊一眼，這時雪萊才想起自己的右眼，她慌忙將右眼遮擋住，然而男人就像是沒有看見一樣，淡定的又將頭重新轉(zhuǎn)了過去。

“十二年前發(fā)生了一場火災，據(jù)說所有人都死了，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是你做的么。”

雪萊放開緊捂著右眼的手，盯著男人的臉，任憑那只自己還沒辦法控制好的機械假眼不停轉(zhuǎn)動著。

“為什么會這么說？”

“因為我感覺你在笑。”

男人微笑著，他摸了摸雪萊的頭，雪萊并沒有反抗，。

“果然小孩子的直覺永遠是最敏銳的，也是最容易被糟踐的，所以你不害怕么。”

她搖搖頭，依然看著男人，男人蹲了下去，又很快站了起來，撿起地上一根已經(jīng)埋在草里的煙頭，看上去是前幾天被扔在這里的。

“不是我做的，我和你保證，這場火災和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好了，聊得差不多了，抓緊走吧。”

“去哪？”雪萊沒有動，依然蹲在角落，仰起頭，看著一半的臉已經(jīng)浸在陽光里的男人。

“離開這個地方，難道都沒有人告訴你，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暴露你自己身上發(fā)生的事情？”

雪萊瞪大眼睛，這是齊思特生前對她說過的最后一句話，也是他的遺言，但為什么……

“別擔心，我是專門來接你的。”

“接我？”雪萊瞪大了左眼，似乎在這個男人的身上看見了父親過去的影子，還有屬于她未來的希望。

“對，去一個你父親親手為你創(chuàng)造的世界。”

男人對著雪萊伸出手，雪萊愣了一下，有些猶豫的將自己的左手伸了出來，卻依然沒有碰到男人那雙大手。

“要用右手哦，這是禮貌問題。”

“可我……”

“用右手。”

男人的態(tài)度似乎有些強硬，雪萊顫抖了一下身體，換成了右手，才到半空的時候，被男人一把握住。

“不要。”

雪萊閉上眼，她想象的事情似乎沒有發(fā)生，男人緊緊的握著他的手。

“馬歇爾。”

“雪……雪萊。”

馬歇爾笑了一聲，放開了雪萊的手，雪萊看了一眼馬歇爾，然后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那是父親死后，她第一次感受到從右手傳來的疼痛，也是她這輩子最后一次感受到右手傳來疼痛的滋味。

馬歇爾將嘴貼在雪萊耳邊。

“這是給你違約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