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還在耽誤些什么，這家伙恐怕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尼克斯看了看歐根的傷勢，艾米麗正端著水盆，擦著歐根頭上滲下來的汗水。

“說起來容易，地下醫生可沒你想的那么好找。”雪萊從歐根身邊站起。

“難道你就不認識什么地下醫生之類的，你曾經可是他們的一員。”尼克斯問道。

雪萊搖搖頭。

“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我認識的那個醫生，已經跟著我們的組織一起死了。”雪萊的眼中露出一絲感傷，“我雖然不認識其他的地下醫生，但我認識一個機械修理師。”

雪萊說著，從口袋里掏出那塊已經燒焦的芯片。

“機械修理師，你要把歐根改造成機器人？”尼克斯認為雪萊是在開玩笑，他的眼皮跳動著，就像是雪萊剛剛講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冷笑話。

“機器人怎么了，你看不起機器人。”雪萊笑了笑，將芯片遞到尼克斯眼前，“現在只有這塊芯片里的家伙才能幫我們找到地下醫生。”

尼克斯沒有說話，雪萊將頭轉向了艾米麗。

“你叫艾米麗是吧。”艾米麗正在那里給歐根換水，“一會兒我先去買點藥，應該能讓歐根再挺一段時間，你照顧好他，雖然看來艾薩在這里的安保系統已經處理的天衣無縫的樣子，但我們還是會盡快，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這個給你。”雪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黑色的煙花，上面還畫著一個血紅色眼睛的烏鴉。

“要是有人來找麻煩，你就放這個煙花，到時候會有人來幫你，答應我，照顧好歐根。”

雪萊的雙手搭上艾米麗的雙肩。

“嗯。”艾米麗點了點頭。

“我也跟你一起去？”尼克斯在后面自告奮勇，然而雪萊轉過頭，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一起去，你難道要只留一個孩子照顧這家伙？”

“比起這個孩子，我覺得放你一個人出去更不安全。”

雪萊沒和他解釋什么，只是聳了聳肩，并沒有對尼克斯的話做出任何反駁。

“那就走吧，情報局的小哥，我們先去買些藥，對了，之后如果再碰見那些白衣服的家伙不要動手，那是你們情報局的人。”

“情報局的人？”尼克斯顯然不知道雪萊話中的意思。

“對，他們是一個叫做執法者的組織，你們情報局專門負責暗殺的秘密組織。”

“有這樣一個組織，我怎么不知道？”

“不光是你，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畢竟他們的蹤跡實在是太詭異了，沒人知道他們接受的是什么任務，當年要不是他們，我們也不會……”雪萊停下說了一半的話，“所以你明白了沒，你現在已經是在公然和情報局作對了。”

“那我豈不是……”

“是的，你或許已經被情報局通緝了，所以來不來你自己決定，要是被抓了，我可沒時間救你。”

尼克斯愣了一下，雪萊似乎在嘲笑著尼克斯，將外套重新穿在自己身上，身后已經被染上了淡淡的血漬，她扣上了身后的帽子，一只腳都快要踏上門檻的時候卻突然又走了回來，走到艾米麗身邊，背著尼克斯對她耳語些什么。

“你們偷偷摸摸聊什么呢。”

“女人之間的小秘密，男人不要隨便打聽。”雪萊閉著一只眼，對尼克斯吐吐舌頭，尼克斯白了他一眼，走下閣樓，雪萊也緊跟著出去了。

外面完全黑了下來，雪萊和尼克斯兩人走在路燈下，尼克斯走在前面，兩人一前一后，沒有說過一句話，路燈打在兩人身上，拉長了影子，尼克斯顯然對雪萊心存芥蒂，時不時的向后看一眼，她跟在身后，順著軌道踢著一顆小石子。

還好，路邊的藥房門還開著。

“我去吧，你就在門口等一會兒。”雪萊說著就要進去，卻被尼克斯突然攔住。

“你那只眼睛會嚇到別人。”

雪萊也沒有說什么，看著尼克斯毫無動搖的走了進去，她在后面微微一笑，站在路燈下，背著手，踢著一個廢棄的塑料水瓶，她右眼上的機械假眼被遮擋在帽子下，但還是掩蓋不住那銀白色的光芒。

過了一會，尼克斯平安無事的走了出來，手上還拿著一兜藥。

“這個給你。”尼克斯從兜里掏出一個眼罩，“這樣就不會顯得奇怪了。”

雪萊愣了一下。

“謝謝你。”她道了謝，然后笑著從尼克斯手中接過眼罩，戴在右眼上，尼克斯故意選了一個帶著圖案的粉色眼罩，“沒想到你還懂一點女人心，我還以為你是那種鋼鐵直男的類型呢。”

“少廢話，我們趕緊給他們送回去。”尼克斯咳嗦兩聲，自顧自的順著原路返回。

雪萊沒有回答，只是笑著點了點頭，依然跟在尼克斯身后。

“等會把藥送上去之后，你就陪著艾米麗照顧歐根。”雪萊突然說道。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尼克斯似乎下定了決心。

“你在開玩笑？”

“我相信那孩子能照顧好歐根，倒是你，烏鴉的成員四處亂逛，我不知道為什么他們之前沒認出歐根，但執法者那些家伙應該是認識你的。”

雪萊笑著沒有給出回答。

“如果你執意要這樣做的話我也不攔著你。”雪萊一副同意了的樣子，很快兩人回到樓下。

“你把藥送上去，我在樓下等你，動作快一點。”兩人站在門口，雪萊對著尼克斯說道。

尼克斯也沒想什么，點了點頭帶著一兜的藥物上樓了，進入閣樓之后，艾米麗還在那里照顧著歐根。

“藥我買回來了，我趕緊先教你怎么用，她還在樓下等著我。”尼克斯說著，將一兜子的藥倒在茶幾上。

“不用了，剛剛雪萊姐走之前對我說……她現在應該已經走了，叫我好好照顧你和歐根哥，還有，讓你盡量不要出門。”

艾米麗還沒說完，尼克斯突然一愣之后，便飛也似的下了樓，樓下一片漆黑，只有門口那盞微弱的燈光。

他四處看著，冷清的街道除了自己之外便沒有了其他人的身影，他剛想吼出聲，卻很快放棄了自己愚蠢的行為。

此時雪萊正藏在一根電線桿的后面，戴著帽子，任由身后的尼克斯在那里焦急的尋找著自己，直至離去。

“烏鴉和情報局，永遠不可能是一路人。”她說著，將自己右眼的眼罩摘下，似乎想要扔進一旁的垃圾桶，卻在手伸出去的那刻又縮了回去，將手上的眼罩揣進兜里，然后趁著夜色離開了。

她走了很遠，基本已經快要貼近海尼茵的邊緣地帶，在她面前，是一棟看上去有些年頭的別墅，已經荒廢了很久，綠色的植物將別墅幾近包圍，院子里也長滿雜草，快要沒過正門，看樣子想躲十多年沒人打理過。

雪萊走了上去，用手輕輕撫摸著鐵門，門銹的很嚴重，兩扇門之間的鐵銹緊緊的粘合在一起，貌似已經凝固，但雪萊只是輕輕一推，門便像是從中間裂開一般被分成了兩扇。

從屋子里，傳來沉重的打鐵聲。

“咣、咣、咣。”

聲音一下接著一下從深處發出，雪萊摘下扣著的帽子，機械假眼又開始不停轉動，似乎黑暗并沒有對她的視覺產生多大影響。

地上全是散落的鐵塊，連落腳點都很難找到，但雪萊卻像是極其熟悉這里的地形，絲毫沒有猶豫的踏出每一步。

但每每踏出一步，傳進耳朵的打鐵聲就變得越來越大，她的腳步也越發無力。

她的步伐自重在最深處一扇被鐵銹侵蝕的門前停留，在即將推開那扇門的時候，她卻開始猶豫，看著地上那只被蜘蛛網布滿的小熊玩偶，小熊的脖子已經完全斷開，似乎是被人用蠻力掙開的。

她一攬手，將玩偶拾了起來，撣掉上面的蛛網。

“我說過，東西還沒有弄完，不要來煩我。”

屋子里的打鐵聲戛然而止，雪萊先是一愣，然后推開門，地上的鐵塊堆成一座座小山，幾乎快要將房間淹沒，在最中心的位置，一個頭發蓬亂蒼白的老人拿著錘子坐在地上，旁邊放著一盞微弱的煤油燈，房間沒有窗戶，如果沒有這盞燈的話，白天應該也是一樣的黑暗。

“我說過我不喜歡被人打擾……”

老人用蒼白沙啞的聲音說著，他回過頭，臉上全是鐵銹，牙也基本掉光，干癟的臉上已經能看見骨架的輪廓。

老人再看見站在那里的雪萊之后，那個瞬間，雪萊清楚的看見，老人凹陷的眼眶，眼珠幾乎要從里面掉下，張大的嘴巴甚至能看見口腔里的空洞，但下一秒，他又將頭扭回原處，繼續發出之前沉重的打鐵聲。

“你來做什么，看看我死透沒有？”老人發出冰冷的聲音，雖然被錘聲掩蓋，但雪萊還是微弱的聽清了他的聲音。

“爸爸。”雪萊倚著門，有些無力的叫著。

“別這么叫，你爸爸早死了，是個就連死在哪兒都不知道野種。”老人停止錘擊，觀摩著自己手中打好的鐵塊，“怎么，你是來為我收尸的，還是來看我過的有多落魄的。”

“爸爸……我，我有事情要找你幫忙，關乎我朋友的性命，拜托……”

雪萊手心捧著艾薩已經被燒焦的芯片。

“別說了，你知道再怎么求我也是徒勞。”

老人想要站起，可剛站起一半，卻突然要滑到的架勢，雪萊見狀趕緊過去攙扶，但還沒碰到他，突然老人粗暴的一甩手，將雪萊推開。

雪萊向后踉蹌了一步，撞上了身后一個零件堆，從頭頂上掉下幾顆螺絲，被雪萊用手擋住。

“你走吧，我死了也用不上你來收尸。”老人無力的說著，提著那盞煤油燈，走進了身后那堆零件后面，零件小山將煤油燈蓋住了，瞬間房間又變得漆黑一片，微弱的燈影勉強照亮雪萊大半張的臉。

雪萊都一直都站在那里，不知道過了多久，因為沒有窗戶，甚至不知道現在掛在天上的究竟是太陽還是月亮，老人一直在那堆零件后面，但他已經沒有在打鐵，被一陣窸窣聲所取代。

時間過去了許久，雪萊的腿開始有些麻木，趣依然沒有一絲彎曲，零件堆后面的聲音停了下來，房間里安靜的有些嚇人，沉默了一會兒，從那后面傳來蒼老的聲音。

“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就去你的房間，別再這里打擾我。”

雪萊似乎還想要說些什么，卻憋住了已經到嘴邊的話，向后撤了一步。

她答應著退出房間，關上門。

地上依然都是零散的鐵塊，但這并不能阻擋雪萊的腳步，她在一片垃圾堆中左右穿行了好久，最終將身體停在另一扇門前。

“吱紐。”她推開的是一扇木門，雖然看上去也有一段時間沒有打理過，但和之前那兩扇已經廢棄的門不同，這扇門上只有一片焦黃和幾塊黑色的蟲洞。

這間屋子并沒有外面那樣亂，除了床上那攤散亂的被子，壁櫥、衣柜都安靜的佇立在那里，在角落還有一個小小的梳妝臺，上面擺著一個花盆，但里面的花已然枯死。

她的眼神變得柔和，將那只殘缺的小熊擺在梳妝臺上，左手輕輕撫摸著臺面，上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突然間，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拉開窗邊的紗簾，天色已經微亮，卻還是遮掩不住漆黑，卻依然能看到那道與地平線切出的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