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 雙璽
- 大宋守夜人
- 紅湯廚子
- 2104字
- 2019-05-06 20:26:18
看崔白盯著手卷半天不說話,官家不以為忤。趙偀以自己的感受來說,很能夠理解,一個對書法藝術(shù)癡迷的人,看到這樣的杰作時,跟一個老饕面前擺了碗干燒肥羔羊肉一樣。
但崔白不是真正的老饕。雖然最初看到這個墨跡,很震撼,也很感興趣,但還不至于癡迷到一直移不開目光。
崔白只是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趙偀。今夜發(fā)生了很多大事件,流星馬以前所未有的傳訊速度,帶來了千里之外北境的軍情。關(guān)于此事緊急召開的朝議恐怕也并沒有結(jié)束——剛剛崔白在小黃門的帶領(lǐng)下,穿越重重門戶進(jìn)到這處庭院來的途中,看到文德殿后殿仍然燈火通明,隱隱傳來若干爭執(zhí)的聲音。而趙偀卻在這里與自己顯擺收藏,談?wù)摃ā?
“崔白,你覺得張好古這人如何?”趙偀似乎終于想起了召見崔白的目的。
崔白把目光從手卷上收回,裝著斟酌再三,才謹(jǐn)慎開口。其實這個問題,是他早有準(zhǔn)備的幾個問題之一。
“臣與張好古從正月初十第一次見面,到今天不過六七日。其間的一切接觸實情,以及臣據(jù)此做出的個人判斷,每日都有詳細(xì)報告提交樞密院‘天河’特別處置組?!?
“報告我每日都看。我想問的是,你覺得這人如何?”趙偀略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又指著案前的杌子道:“你坐下說話?!?
崔白叉手謝過,老老實實地坐下。趙偀稱“張好古”,卻不提他的真名。實際上,已是不經(jīng)意見泄露了自己心里的意見。
“臣以為,柔福帝姬喜歡的人,不會差。”
趙偀嚴(yán)肅地看了崔白半天,抬手指指南窗之外,微微一笑:“凡知道這事兒的人,都與我說,國之大事,不可以兒女私情為出發(fā)點。你為何會如此說?”
崔白欠身叉叉手:“國與國的關(guān)系,歸根結(jié)蒂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
趙偀又看了一眼崔白,“但我聽說,能打仗的,是張好古?!?
崔白道:“敵人的敵人,強點不是更好么?”
趙偀眼神一凝,“大宋并未以金國為敵。”
“陛下把王獻(xiàn)之這十三行字,擺在金主汪旻面前,他能識得幾個?”
趙偀沉吟半天,才道:“吾明白了?!?
又問:“剛剛看王楷送來的報告,張好古的傷不重?”
崔白道:“只是皮肉傷,臣的屬下崔元,是很有經(jīng)驗的金瘡郎中,若無意外,不出十天就能康復(fù)。”
趙偀又道:“你也不用藏拙,王楷往日的報告中,已將你處理傷口的法子夸到了天上,也有你屬下傷情好轉(zhuǎn)的驗證。不過,我派出的太醫(yī)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留園,還是小心點的好?!?
話剛說完,格扇門無聲地滑開,左侍禁譚文進(jìn)來,往門邊一站,聲音很低但又保證十步外的趙偀能聽清:“殿中諸位相公已有草議,請官家升座決定?!?
趙偀搖搖頭,笑道:“我以為他們還要爭些時辰。罷了,你領(lǐng)崔軍使出宮?!?
說罷,趙偀獨自繞過案頭,示意門邊侍立的小黃門跟著,往門外去了。崔白依禮起身肅立不相送。
等趙偀一出門,譚文才轉(zhuǎn)身過來一躬身:“崔軍使跟我來。”
崔白一時站著沒動。
足足兩刻鐘的“面圣”,唯一的“正事兒”,就是趙偀問了句自己關(guān)于好古兄的個人看法。之前王楷的報告中,沒有包括遼國兵馬入境的原因,也不可能有劉蕤與南京兵馬總管都元帥劉昭約定的內(nèi)容。按照程序來說,崔白沒有義務(wù),在正式報告守夜人督主曹無傷之前,主動上奏官家——按規(guī)則,他連面君的資格都沒有。但這不是一般的情報,牽涉到軍情的關(guān)鍵。
軍情如火,崔白原本正在想如何提起,沒想到這不靠譜的召見突然就結(jié)束了。
譚文見崔白發(fā)愣,以為他因為獨自奏對嚇傻了,于是輕聲提醒道:“崔軍使?”
崔白自失地一笑,又一叉手,道:“敢問譚大家,知樞密院事曹學(xué)士是否在御前?剛剛官家相召來得急,我這里有得到的緊急軍情,依例要立即向曹學(xué)士報告?!?
譚文也一楞,“緊急軍情?”
“十萬火急?!?
譚文也干脆,轉(zhuǎn)身就出門,丟下一句話:“我?guī)托〈薰偃送▓笕ィ闱疑缘?,這是官家小書閣,不要亂動?xùn)|西……”
話還沒說完,人已到了廊下十步外。
崔白站著也是無事,又低頭看案上。硯池中墨汁未干,筆山上擱著一支紫毫長鋒,筆頭也還濕潤,似乎崔白進(jìn)門前剛用過。又仔細(xì)打量案上其他物件,才發(fā)覺,那紙皺巴巴的草書十六字令下,還疊著張紙。
崔白回頭看看,屋里一個人都沒有,屋外也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音。
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伸出手來,只用拇指食指指甲,輕輕地將面上那張紙揭開。下面一張澄心堂紙,寫著十六個字。
“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墮,賴以拄其間。”
與崔白寫的一般無二,如同對光描摹一樣。
崔白當(dāng)初一時興起,寫這十六個字,正是默臨這首小令原作者的書法。其筆意章法,從懷素狂草中化來,但結(jié)體之跌宕,筆法之恣意縱橫,卻是那位偉人的自創(chuàng)。放到這個時空,可以說是別開生面,或者可以說是離經(jīng)叛道。
注意到這張紙上書法的,先是胡老爹,然后是曹無傷。到如今,居然親眼看到官家在臨摹的證據(jù)。實話說,這大大出乎了崔白的意料。
崔白悄悄將紙放回原樣,側(cè)耳聽聽,還沒有腳步聲,又輕輕挑開案上一只三寸大小的朱漆方盒,里面裝的果然是自己猜測的東西,兩方小小的玉印章。
崔白回頭看了看,又稍移動腳步,身體正好擋在門與印盒之間,這樣萬一有人進(jìn)來,也不會立即看到自己的手。才拿起兩枚印章,看印文。
一枚是葫蘆形,朱文“御書”。另一枚是正圓形,印面卻不是文字,是龍首相對的兩條升龍。目測尺寸的精確,復(fù)雜形體的記憶,對于崔白來說,是基本技能。
之所以要打開這印盒來看,就是準(zhǔn)備著哪天也許用得上。
因為守夜人崔白,很清楚自己的追求。
他要守望的是本時空這個時代,而不是效忠于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