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日，天還沒大亮，在用過了慧福店老板，遼國軍機府密諜韓攻準(zhǔn)備的豐盛早餐后，崔白一行又匆匆上路了。大概過后韓攻就得收拾收拾，離開高邑這個西大路上的縣城了。在守夜人這里暴露了身份，這個苦心經(jīng)營挺長時間的潛伏點已經(jīng)失去了價值。

高邑以北一百二十里，是真定府城。真定古稱常山，正是“吾乃常山趙子龍是也！”的常山郡，如今是河北西路的首府，安撫使的駐地，常住人口二十余萬的大城。崔白坐在馬車里繼續(xù)記錄著沿途地形地貌，卻讓昨天一直在車上偷懶的崔勇騎馬先行。

知真定府事魏良，領(lǐng)河北西路安撫使，是本路名義上的最高長官，崔白去往保州會見劉昭之前，有必要見他一面。本路的軍事準(zhǔn)備崔白需要有所了解，下一步可能的局勢發(fā)展，也需事先略略知會魏良。而崔白一行今天趕路的任務(wù)很重，讓崔勇先行打個前站，能節(jié)約一些時間。

正午時分，從冰面上渡過了滹沱河之后，就看到了橫在地平線上的真定府城墻。在鋸齒壯的雉堞之上，聳立著四座塔影。最高的一座達二十余丈，是前唐威通年間舊物，高出城墻的部分為樓閣式八角木構(gòu)，青碧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宏麗非常。

崔勇領(lǐng)著數(shù)人早已等候在城門外，按崔白的要求，并未讓知府魏良出來迎接，此行本是秘密任務(wù)。

跟魏良的見面很簡短，關(guān)于本路的軍事行動，其實還在準(zhǔn)備之中。十六日夜間得到流星馬的敵情通報后，魏良立即進行了本城守軍的動員，同時立即往北派出哨探，聯(lián)絡(luò)定州、望都直到保州。最新的情報顯示，遼軍還在保州城外扎營，沒有進行攻城的準(zhǔn)備，甚至沒有攔截與后方聯(lián)絡(luò)的信使，只是遮蔽了城外北西東三個方向的探馬。

保州城中只有六個指揮的兵力，四個指揮的步軍，都只有六成兵員，約一千二百人；兩指揮馬軍，因為地處與遼國的前線，馬匹來源相對充足，居然達到了八成兵員，共六百人——大宋的騎兵指揮，一個指揮的編制是四百。保塞軍都指揮使嚴方，騎兵斥候出身，在邊塞多年，是一員悍將。

真定府以北的定州、北平，平時各有兩個指揮的步軍，也屬保塞軍，是都指揮使嚴方的部下，只是維持平時城內(nèi)治安而已，無法向保州提供支援。真正的援軍，還在河北西路南邊各州縣集結(jié)中。按軍部的命令，第一批成軍之后，先行集中到真定府，由魏良任主帥，擇機而動。

崔白先拿出銅節(jié)，讓魏良驗過無誤，才通報了自己北上保州，秘會劉昭的目的。但沒有提到好古兄，只是推說有樞密院與政事堂合署的秘信，不出意外能使遼軍立即全線撤軍。

魏良松了一口大氣，遼軍的突然大舉入境既使他吃驚，更是壓力巨大。得到了崔白的的通報，心中已經(jīng)安穩(wěn)了大半，只是因為崔白的年輕，還略微有些疑惑。

崔白此間事了，就打算立即繼續(xù)北上，魏良卻客氣地讓崔白稍待。

“傳章指揮來！”魏良吩咐侍立的親信小吏，又轉(zhuǎn)頭對崔白道，“此去接近前線，各城兵力不足，我讓章雄帶一指揮馬軍護送軍使，方能放心。”

崔白一想，過了真定軍，直到保州城下，確實再無可靠的遮蔽。二百來里路，劉昭麾下的斥候哨探，確實隨時可能滲透進來。就靠著自己四人，真要迎面碰上幾騎，難免可能誤了大事。于是點頭答應(yīng)下來。

不一刻，隨著甲片碰撞聲，一員糾糾武士掀簾而入。先向魏良行了軍禮，由魏良引見，又以下屬之禮參見了崔白。

抬眼看那章雄，二十七八年紀(jì)，身量不高，五尺三寸，不到一米七，但虎背熊腰，雙臂修長，黝黑的面皮上五官輪廓分明，兩眼深陷，胡髭微黃，象是有幾分胡人血統(tǒng)，看上去倒是很能打的樣子。

免去客套，崔白帶上章雄告辭出來，府門影壁前的空場上二百余騎已列成方陣。一人雙馬，身不披甲，俱著烏衣，頭上也只戴著結(jié)式幞頭，腰間掛著弓韜箭箙，另一側(cè)是短刃。除了十余騎還持著旗槍，其余騎士并無長兵。

“軍使請上馬！”章雄親自接過崔勇牽過來的韁繩，虛扶崔白跨上掣電的鞍，自己也隨后上馬。

崔白在前，章雄落后一個馬頭，兩人策馬從隊列前緩緩經(jīng)過。

“豹字營！”章雄的大嗓門兒一聲喊。

“在！”二百多人一起回答，說不上多整齊，倒還有點氣勢。

“跟上！”

“是！”

崔白領(lǐng)頭，后面是章雄，然后王宜年，崔勇，劉長明駕著車，再是幾百匹馬，浩浩蕩蕩地出了安撫使司的東轅門，轉(zhuǎn)向往北出城的大街，路旁圍觀的百姓人山人海。

崔白有點后悔接受了魏良的安排，需要護衛(wèi)，其實自己挑上十來騎就好。這么龐大的一隊騎兵，雖然是一人雙馬，自帶糧秣，還是太麻煩，恐怕不能保持高速的長途行進。

更重要的是，以崔白的觀察，這二百多騎，雖然士氣尚可，卻沒有幾個是真能上陣殺敵的戰(zhàn)士——見過陣仗的人，那氣質(zhì)是不同的。

二百多人，就章雄一本正經(jīng)地頂盔貫甲，除了腰上的弓箭佩刀，右側(cè)的鞍袋里似乎還裹著兩支短兵。剛上大街，手持旗槍的七八騎就從后面超越，先往城門去了，章雄也策馬趕上來一點，跟崔白并轡而行。

章雄跟在崔白的右側(cè)，崔白看了他一眼，他立即笑著道：“崔軍使這匹馬真漂亮！強側(cè)是在左邊吧？”

崔白略有意外，點點頭道：“章指揮很懂馬?！瘪R跟人一樣，也有左撇子右撇子之分。大多數(shù)馬，也都是右撇子，左側(cè)是弱側(cè)，如果不是親近的人靠近，就會感到緊張，并調(diào)整身體的朝向。而掣電不同，它是左撇子。這對一匹戰(zhàn)馬來說，是有好處的。騎士右手執(zhí)武器，負責(zé)了右面的攻防，而左側(cè)的威脅，不會讓馬過于緊張。

章雄看出了這一點，所以策馬跑在崔白右邊，為弱側(cè)提供了防護，這是正確的作法。但是，卻讓崔白感覺不爽。

因為崔白是右撇子，章雄防護的是他右手刀的攻防范圍。影響了出刀，礙手礙腳，心里就覺得別扭。

而讓章雄作出這個選擇的，顯然是他覺得，崔白只是個文弱少年，馬術(shù)也只能說是剛剛?cè)腴T。這讓崔白感覺更糟糕。馬雖然騎得不好，但用刀，你未必是對手呢！章雄努力地拍馬屁，算是拍在馬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