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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盡之火

  • 何所云深匿草兮
  • 鳳皇湉湉
  • 4046字
  • 2019-02-15 15:02:45

三十三重天的雪嗚咽著撲在窗欞。伽南一怔。

猰貐原是上古神祇,性善貌美,于九重天掌時序。巫妖大戰時不忍凡間煉獄,凍結三界光陰,救蒼生于水火。然二十八宿星君有二,合謀誘殺了猰貐。他的尸身落在下界,被六個大巫拾得。六巫曾為猰貐所救,便煉不死藥復活猰貐。孰料猰貐復生后性情容貌皆是大變,龍首牛身,隱在弱水中,以嬰兒哭聲誘人深入而食之,成為為禍一方的兇獸,被巫族大羿射殺。

伽南的眼神飄向窗外啃雪桃的雪鵠。“我明白,天道降下的神罰是不分善惡的。猰貐復生是逆天而行,墮神便是天降的神罰。可……可梵沉不同,他只是沉睡,我能喚醒他。若天道要罰,便罰我罷!”

玉汝搖頭。“小師叔是如何復生的?”

“是橐非耗盡修為,聚起了我的魂魄。”

“天道如此,有得必有失。就像猰貐復生需賠上自己的神格,您重聚魂魄亦要耗盡他人的修為——”玉汝望著盞中沉浮的雪芽,“若引萬物之靈只為喚醒一人,那天道衡器彼端的權碼又會是什么?”玉汝看著伽南若有所思的樣子,輕嘆一口氣。“小師叔的情狀,我明白……我尋到他了……日后即便應劫于我身,我亦無悔。”她的聲音柔婉卻堅韌,不似黃鸝清囀,而似杜鵑啼血。

“果真!”伽南一下坐起,“他輪回去了哪一族?多大年紀?姓甚名誰?”

玉汝從廣袖里取出輪回鏡,鏡上映出的少年仙君正被靈獸糊了滿臉冒著泡泡的口水。“他亦是神族,比小師叔還要小得多,如今長得極好。或許,就這樣看他日日修煉安穩一世也好。”

伽南嗆了口茶,笑得直抖:“這不比話本子精彩?神族……神族好啊!怎的不去逗他喚聲姐姐?”

“只恐早早被天道查覺,便不敢將這遺憾圓得太滿。”玉汝忽將鏡面倒扣,“與其相認,倒不如每日隔著輪回鏡聽他抱怨‘這破書的字跡比丹穴山雞爪印還難認’。”

伽南亦不再問,才發現腹部和小腿上,數枚冰魄針沒入氣海與關元穴,身上纏著的鎖靈紗正緩緩滲出血梅。她屈指輕彈針尾,“扎得這般風雅,莫不是璇璣閉氣法?”

玉汝眉梢跳了跳——這位千年前總把《醫經》《藥典》當催眠術,連百會穴都能認成涌泉穴的小師叔,如今竟連針法都識得了。

“半顆草木心都能將魂魄碎成渣的我拼回來,喂給梵沉怎的倒像投石入海一般?是否是靈力、修為、壽數補齊是有先后?”

“且不說醫書,便是史書上也沒見哪個神仙透支壽數的。”玉汝將藥杵敲得叮當響,“孤鶩峰滿山的血梧桐都補了梵沉師叔的壽數;瑤池又自昆侖虛討了些蟠桃來,就這些桃核都夠填滿應心潭了;昊天回九重天纏著老君煉了好些丹丸子,不知為何竟全然大不如前,師叔若是全咽了,怕是能吐出個新混沌來……如此這般也毫無用處,這才無計可施。約莫師叔什么都不剩,只剩了一副軀殼被寒冰棺保住了。”

“玉汝姐姐可曾讀過《異物志》?”世間神花、怪草、奇珍、異獸,有何妙用,如何兇險,那書中皆有記載。還記得有一頁是撕掉了的,伽南翻遍了藏經閣的角角落落也未尋得,后來只得作罷。“昆侖山上有不死神樹,由昆侖虛主位掌管,十萬年結一小果,食之長生,四十萬年結一大果,食之復活,是世間補壽還陽之至寶。”

玉汝沉思片刻。“甘樹果?可昆侖虛言說這些年并未有新果成熟。”

“我去試學時便有一果欲熟,如今過去許多年即便未熟也指日可待。”伽南熟稔地變化了一身衣裝,將化云訣一捏。“走了,去瞧瞧婉妗養大的果子。”

梵沉,你別怕,我如今也絕不認你的命。你等我。

昆侖山是玄逾月姬的師門,而如今日日在昆侖講法傳道的,已不是當日的混元大士,而是玄逾的小師妹,西王母娘娘婉妗。從前她在昆侖試學,對這位婉妗小師妹并無過多印象,只記得是個說話會臉紅的小娃娃。如今掐指算來,多少日月都過去了。

昆侖山如今正是清秋,山門外落葉積了一尺厚,兩守門小童兒的正談天論地。

圓臉童兒道:“扶桑殿下昨日簪了整枝火珊瑚,活像棵長腳會走的紅梅樹。娘娘瞥見他,笑得打翻了半盞玉露。”

尖下頜童兒問:“堂堂天君三殿下怎生日日穿戴齊整,到咱西王母娘娘身側侍奉?”

圓臉童兒擺手:“哎呀你才來不甚曉得,這千年雷打不動。”

“有何內情不成?”

“只因玉京山的瑤池仙子要來聽娘娘講法。”

“有甚關聯?”

圓臉童兒一拍大腿:“哎呀你這夯貨!自然是扶桑殿下心悅瑤池仙子!只可惜那仙子在鴻鈞太祖尚未湮滅時,便芳心暗許了梵沉上神。且不論梵沉上神同仙子師出同門自幼相識,一來二去便互通心意,便是仙子長出那三殿下幾萬的壽數,更是左右瞧不上他。偏偏這三殿下還是癡情人兒,平日上不得玉京山,聽聞仙子來我們昆侖,便日日來候。可這仙子每每在他厚著面皮調笑時,將他揍個鼻青臉腫回去……”

尖下頜童兒點頭:“要我說,給靈獸順毛都比求得仙子芳心容易……”

瑤池是孤傲自矜的性子,她是玉京山多少年來唯一的煉靈神,當然有眼高于頂的資格。卻為了梵沉,苦苦奔走千年,日日在婉妗處做小伏低。這樣愛與恨都轟轟烈烈的仙子,伽南暗中嘆服,卻不知為何心內一酸。

伽南倚著青松聽了半晌,清了清喉嚨:“勞駕,傳句話?借個道也行?”

守門小童瞪著這個披星戴月闖山門的紫衫客,目光在她衣襟繡著的玉京山優曇波羅上轉了三轉:“來者何人?”

“玉京山伽南。來此多時了。”

圓臉童兒將腰一叉:“伽南上神?上神羽化多年,竟從哪里蹦出了你這冒牌貨!”

伽南暗道,兩小童壽數淺,當日自己到昆侖試學時,他們指不定尚在何處輪回著呢。只得祭出破五劍。“二位上眼。”這破五劍做信物,還證不得她的真身?天上地下,只此一把破五劍,九州六合皆知是她的防身之物。

兩小童盯著那把劍目不轉睛,冷不妨捧著肚子大笑起來。“我說小仙子,您拿把破木劍就能冒充破五劍?”“您這木劍雕花還沒我昨兒削的桃核精細!”“小仙子,你生得這樣美,可不要再動這等鋒利的兇器啊哈哈哈,刀劍無眼,休傷了你!”

伽南瞧著劍身上歪歪扭扭的刻痕——當年被梵沉戲稱為“雞爪刨過的凍豆腐”,忽然覺得這冒牌貨當得也不算冤。伽南心道,混元大士,弟子今日闖山門是別無他法。望師叔,恕弟子之罪。正要摸出迷魂花粉,忽聞身后雪地傳來九重奏的哈欠聲。

九顆虎頭人面的腦袋從山門后探出——開明獸九顆腦袋正互相舔毛,聽得動靜,十八只兇神惡煞的眼睛齊刷刷盯著她,中間那顆額間生著梅斑的腦袋突然張口撲來。從前來試學時就覺得它十分唬人,如今更添三分兇惡。伽南駕輕就熟地擲出梅子糖袋,趁著九顆腦袋爭搶撕扯的空當,貓腰從最胖那顆腦袋的咯吱窩底下鉆了過去。

正此時,扎著兩個南瓜髻的仙娥持著燈籠飄來。

“紫蘇姐姐明鑒!是這廝硬闖山門!”

喚作紫蘇的仙娥將眼一瞪:“你們兩個蠢出生天的東西!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將貴客攔在外頭?你們也擔待得起!”

兩個小童兒伏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上神恕罪,上神饒命,小的們有眼無珠!”“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言語不周,還望上神大人不計小人過!”

伽南自然不計較,喚二童兒起身。紫蘇道,“上神這廂請,我家娘娘在內恭候多時了。”

殿內,婉妗端坐正位,正用豬鬃筆給一小小的貍狌獸梳毛。記憶中的小女娃也早已長成了少女模樣,稚氣未脫的面龐上帶著略有些不相宜的沉穩老成。“上神未及東方破曉,便趕來昆侖,想必是因梵沉上神,向我昆侖借那甘樹大果?”

伽南深作一揖。“不瞞娘娘,確是如此。”

“同是仙班道友,梵沉上神又是因六界而傷,本座本當傾力相助,可不瞞伽南上神,三百年前甘樹初初結出了一枚大果,便被本座玄逾師兄討了去,原是要再塑上神肉身后,復活上神您的。”

伽南愣住。謝過婉妗后,伽南辭別昆侖山。山門口那兩個小童正撿落地的熟果子砸開明獸的梅斑腦袋,見她出來向她點頭復哈腰。

伽南腦中盡是梵沉形容枯槁的樣子。她仿佛看到他以一己之力在混沌鐘前死撐,看到他的面容一點點憔悴下去,身形一點點佝僂下去,再撐不起那一襲白衣。一瞬間心痛欲碎的感覺復又襲來,伽南幾乎馭不住綠綺琴。每每心痛便是梵沉有危險,伽南不敢怠慢,急回玉京山。

“娘子這樣拼命,叫為夫怎生是好!”一火色的絨團自下而上抵住她的綠綺琴,“月姬瘋了,見人便要挖了心來吃,廣寒清虛府上的仙娥們散盡,就剩下那伐桂的吳剛還在府里守著。聞說玄逾也受了重傷,在玄清宮里高熱不退幾度昏死過去,卻不吃不喝,只管拉著醫仙胡言亂語,不放人家走呢!”橐非陰陽怪調。

“打住打住,橐非……”

“娘子說罷,為夫最受用的便是娘子的情話。”他笑聲清越,尾羽卻抖落焦灰——那是強闖九重天結界留下的痕跡。

伽南抓著他脖頸處細軟的羽毛,道:“謝謝你。”

“你我之間,還需說這些?”橐非只扇了扇翅膀便穩穩地在昆侖山頂盤旋,“娘子,我不要你的謝……若有一天……你能放下所有的苦痛和愛恨,我便帶你離了這些紛擾,我們雙宿雙飛,好不好?”橐非沒有回頭,他像是對著遠處東方正在升起的朝陽,對著身下的萬里山川,對著這些云這些風說話。只是晴天劃過一道驚雷,出賣了他的情緒。

許久,他聽見伽南輕輕地嘆息。“我……我與梵沉,自幼一處,幾未分離,若我倆中有一個死了,另一個絕無可能幸福地過完后半生。我會守著梵沉,直到他醒過來,再與他一同重振玉京山,守護六界蒼生,盡我應盡之責。若,他遲遲不愿醒來,我一人也要守著玉京山,收徒弟,講經法,傳道義,護蒼生。”

橐非笑得毫不在意:“好了好了,便知道你又要較起真來,多少壽數的上神了,還經不得一點兒打趣!”

“現下我也許不知來日如何,但我知道我在說什么。橐非,多謝你的心意……也多謝你。你我二人同心日久,洽金蘭之契。”

橐非身子一僵,默默不語。

自昆侖北門而出,云頭轉過三千里,也僅僅飛躍了一座萬仞昆侖山而已。只見下方昆侖山南山腳有一深不見底的古潭,潭下火光沖天,無休無止,潭面卻水波不興,微有粼粼。正是自蒼梧山引鳳歸來時路過的巢南木發芽的所在。

橐非歪頭:“我說娘子,這火不沸水,水不滅火,倒像咱倆——”

“像你偷吃供果被師父追著打時放的連環屁。”伽南一掌拍在大鳥頭上,喃喃道:“那火不為潭水所滅,難不成……潭底是上古神樹不盡木?我們到潭邊去!”

橐非自萬仞之上俯沖而下,卻生生在離地三百余仞處為蒸騰的熱氣所逼停。熱浪滾滾,二人如同窒息。伽南緊緊抓住橐非的羽毛,伏在他身上輕輕喘著氣。橐非在空中盤旋,翅膀上一根極美極長的赤金羽毛似是沾滿了這幾日的仆仆風塵,再也撐不住了,打著旋兒飄落下去,在二人震驚的眼神中沉入潭底,燃成赤金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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