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可不是被嚇大的，聞言回道：“剛才就說了，老徐是我攛掇的，有什么事兒沖我來。”

“你倒有些擔當。”青伯瞥他一眼，又朝一旁的徐福問道：“徐福，你在這府上呆了好些年頭了，府里的情況也都清楚，這擅入別院的處罰，司禮院是怎么定的？”

老徐低著頭，面如土色，哆哆嗦嗦的說道：“回——回青伯，家丁擅入別院者——杖二十，再犯者——亂棍打——打死。”他說到后面，冷汗都從額頭上滴了下來。

青伯轉過頭，朝林軒看了一眼，見他面色不改，笑了笑道：“你還要擔著這事兒？”

這府里的處罰有點狠啊，翻個院子就要杖二十，林軒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老徐，咬牙道：“擔，為什么不擔？不過我還有傷在身，杖二十的事兒，能不能先記著？”

青伯還沒說話，老徐卻‘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顫抖著身子哽咽道：“青伯，繞了小人這一回吧，小人以后絕對不敢再犯了。”

青伯看他一眼：“放心，你不用死，有人給你擔著呢。”

什么死不死的？難不成老徐還犯過兩次？林軒皺著眉疑惑的朝老徐問道：“你以前犯過一次？”

老徐抬頭看他一眼，臉上帶著羞愧，隱隱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

林軒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好，這下可有些麻煩了。

老徐頓了頓，又解釋道：“年輕時糊涂……看上了一個丫鬟……有天晚上……”他說到這里臉紅了紅，說不下去了。

他話沒說完，但林軒也明白了個大概，在心中嘆了口氣，這老徐真是沖動起來什么都敢做，早這樣你翻進來做什么。

埋怨歸埋怨，林軒也不能放任這件事不管，他看了一旁老神在在的青伯一眼，覺得事情可能會有些轉機，就思考片刻后，朝青伯說道：“事情呢，全部在我，翻墻一事，也是我提出的，林軒自然敢作敢當。不過林軒一不是顧府中人，二是對其中的規矩不了解，真要是被你府上亂棍打死了，說出去恐怕也難以服眾。而且青伯也說，商人重利，真要了我的命有什么好處？但沖突了青伯一事，還是我的不對，有什么別的要求，青伯提就是了，能辦到的自然不在話下。”

他這話里三個意思：一是讓我賠命不可能，二是打死我對你們也沒好處，三就是補償自然有，隨你說，能辦到的一定辦到，辦不到的……那也就沒辦法了。

“林兄弟！”老徐痛哭一聲，感動莫名，上身伏在地上給他磕了個頭。

林軒急忙給他扶了起來，這老徐雖然幫了一頓倒忙，但本意卻還是為了自己。

一旁的青伯摸著胡子，暗暗點頭，一番接觸下來，這小子雖然狡詐無賴了點，但人卻不壞，更是有情義有擔當，這倒是個好苗子，他思索一番，心中有了主意。

青伯說道：“老夫也不瞞你，你這性子老夫頗為欣賞，而且你剛才說的也對，取了你的性命也沒有意義，你這條命便暫且留下，只是這么大的顧府，沒點規矩可不成。”

青伯臉上假裝掙扎一番，摸著胡子在亭子里踱了兩步，才開口問道：“林軒，你覺得你的命值幾錢？”

什么叫值幾錢？林軒頓時憤憤不堪，昂首挺胸道：“我無價。”

這話說的頂天立地，氣勢十足。青伯心中暗贊，他雖然出身低賤，但難得的是不看輕自己，跟府上所見的下人們有本質區別，在心中又給他加了幾分，開口說道：“本來是想讓你花錢抵命，可既然你說無價，這倒是難辦了。”

林軒急忙道：“等會，青伯剛才說什么？”

“我說讓你花錢抵命……”

“不是，上一句。”

青伯不耐煩的說道：“我問你命值幾錢。”

林軒斬釘截鐵的說道：“值一錢！”

青伯頓時哭笑不得，這小子上限頗高，下限也很低，拿臉當屁股的？

“你現在說什么也晚了，老夫剛才又臨時想了個辦法，不如你賣身在這……”

林軒馬上明白他什么意思，斷然打斷道：“不可能。”

青伯見他拒絕的果斷，面色也嚴肅起來：“林軒，老夫念你是個苗子，又是我兩個兒子唯一的朋友，才對你如此客氣，你可別以為是個人都能在我青伯面前講條件。”

林軒看著青伯認真道：“青伯也別嚇唬我，與其賣身在你這府上，我倒不如拼一把試試能不能逃出去。”

青伯冷笑一聲：“你可以試試，來人。”

周圍窸窸窣窣，從竹林深處走來十多個壯碩的漢子，清一色的青衣打扮，膀大腰圓，面目兇狠，從四面八方而來，形成一個圈，隱隱將林軒圍在里面。

林軒面色不改，傲立在石桌旁和青伯對峙，目光堅定無比。

這人的骨頭硬得很，青伯思索一番，緩下面色說道：“如果老夫了解的不錯，你家境應該很差，在這府上有何不好？吃住不愁，而且做得好了，說不定老夫這位子以后就是你的，雖說還是下人，但你看老夫，還不是錦衣玉食，地位崇高？”

林軒也收起毅然決然的表情，笑瞇瞇的說道：“我這人好吃懶做，沒有追求，留我下來多費糧食，不如青伯想想別的法子？”

這人軟硬不吃，你硬他更硬，你軟了他就得寸進尺，也不知怎么養成的性子。

青伯頓時黑了臉：“沒有別的辦法，就這么辦。”

林軒道：“我覺得一開始花錢抵命的法子就挺好，不如就按這個法子來吧。”

青伯抿著嘴唇，問道：“你有錢？”

林軒道：“現在沒有，但以后肯定有。”

青伯想了想，認真的說道：“好，那我再問你一次，你命值幾錢？”

林軒正想回答，青伯又說道：“你這次可得想好了，再說什么‘只值一錢’的話，哼哼……”他冷哼了兩聲，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林軒深吸一口氣，說道：“五百兩。”

五百兩折合成現代的人民幣，都接近二十萬了，這墻頭翻的代價實在是大了些。

青伯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說道：“這五百兩你何時能拿出？”

林軒轉轉眼珠道：“最起碼要一年。”

青伯冷笑道：“先不說我能不能等那么久，一年后誰又知道你跑哪兒去了？”

不用賣身顧府，林軒心里松下一口氣，聞言胸膛拍的當當響。

“青伯大可放心，我林軒向來說一不二，一年之后肯定把這五百兩擺到你面前。”

五百兩又豈是那么好掙的？也不知這農家小子那里來的自信。

青伯說道：“口說無憑，誰又能信？”

林軒道：“我可以給青伯寫個借據，紙和筆呢？”

青伯朝周圍的一個壯漢吩咐道：“去拿。”

那漢子‘喏’了一聲，轉身走去。

青伯這時候又說道：“借據上，我要有兩點要求。”

林軒問道：“什么要求？”

青伯道：“第一就是你還是要在府上做工，管你吃住，工錢卻不給你，抵押欠款。”

林軒不干了：“這不還是賣身？”

青伯道：“不這樣我怎么找你？萬一一年后你拿不出這五百兩，我再要了你的命，還費這一番周折做什么？倒不如讓你在府上先做著工，到時真拿不出來，也能一點一點還著。”

他顧慮的倒是周全，林軒一時間沒了話。

青伯又道：“這第二個要求，就是你一年后拿不出五百兩，就要心甘情愿的跟我簽下賣身契。”

林軒咬牙想了一會兒，憑自己的本事一年掙個五百兩不算難吧？他就說道：“我也有個要求。”

“你說。”

“我雖然在府上做工，但平日里卻不能約束我自由，不然我去哪兒給你賺五百兩？”

青伯沉吟一下：“可以，只要你不耽誤府上的事情，待會我給你個牌子，這顧府你出入隨意。”

林軒這才點頭答應下來。

正好那拿紙筆的壯漢也回來了，林軒就接過，在石桌上寫起了借據。

寫完之后，林軒看了看，搖頭嘆息一會兒，這墻頭翻的真貴，還莫名其妙搭進去一段時間的自由。

青伯年紀大了，這時候有些乏累，沒時間再跟他折騰，伸手搶過那張借據，看了一眼，雖然這字寫的歪歪扭扭，但里面的內容倒跟兩人剛才所定的一致，就折好放進了袖中。

林軒看著這借據被青伯拿走，心中復雜莫名，朝青伯開口道：“我在這里做什么事？”

青伯沉吟一下，說道：“正好馬房里少了個馬夫，你先去哪兒干著。”

都是下人，林軒也沒什么好挑的，就說道：“我這傷還得養幾日。”

青伯道：“無妨，給你兩天時間，之后來院里找我。”

林軒又說道：“稍信的事兒，我得親自去一趟。”由倆月變成一年，時間還可能更長，這不親自去給嫂子解釋一番能行嗎？

青伯道：“可以，但必須是一個月之后，有件事正好要往明州去一趟，你可以同行。”

林軒又說道：“那口信該稍還得稍。”

青伯此時心滿意足，自然諸事皆可，聞言點了點頭。

林軒想了想，暫時也沒什么別的事情要提，這竹海院讓他呆的有些抑郁，就道：“那沒事我就先走了。”

青伯笑著‘嗯’了一聲。

林軒看他一眼，邁步往外走。

地上的徐福見狀也朝青伯磕了個頭，跟了上去。

青伯看著他倆的背影越走越遠，直至看不見，才坐在石凳上從胸口處掏出一張信打開。

信上大片空白，頂部卻有一行八個小字，字跡方正，俊雅秀麗。

‘諸葛先生，留下林軒。’

青伯掃了一眼，又緩緩將信折好放回。

這寫信的是個女貴人，具體的身份他也不知，只是前兩年有過一面之緣。

兩人自那一面之后就沒再有過聯系，頭兩天卻突然送來了一封信，信上的內容讓他有點納悶，而且這林軒又是誰？

他就馬上讓人查了查，才知道最近府里救回來一個人，就叫林軒。

那女貴人對他有點恩情，這要求也不算太過分，青伯自然會照辦，就是今天林軒不來找他，他之后也會主動去找這林軒。

只是這一切都太過莫名其妙，這信來的比林軒進府都早上一天，那人莫非未卜先知不成？

然而這些現在也不重要了，青伯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受了恩辦了事，就算兩清。

不過這林軒倒是個人才，可以栽培一番。能把他留在顧府，也是件不錯的事，自己歲數逐漸變大，也到了找接班人的時候。

至于那什么借據，青伯心里不太當回事，一年掙五百兩是誰都能辦到的？況且還是從無到有，到最后遲早還是會換成賣身契。

青伯立在亭中想了一會兒，佝僂著身軀，往竹林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