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二人走了沒多遠，就到了小路的盡頭。路盡之處，立著一個小院。

這小院粗看之下，方圓大約兩畝地左右，一個下人的小院能有這樣的占地范圍，實在是不小了。

正對著小路的，是小院的正門。

門前有兩步青石臺階，這青石偶有裂紋，但表面光滑無比，不染纖塵，可見有小廝時常打掃，也側面說明了這院落往來拜訪的門客之多。

臺階后是個雙開扇的大門，通體新刷著朱紅漆，上面有兩個金色門環，大門此時正緊緊關著。

門頂上掛著一塊牌匾，周遭一圈閃閃發光的金邊，上刻著‘竹海院’三字。

門兩側還豎掛著兩個木制桃符，桃符上寫著一副對聯，上書‘石頭解性真吾友’，下寫‘竹子虛心是我師’，倒也對應了這院子的名稱。

林軒實在想不到，一個商人世家的下人，有自己單獨的院落也就算了，看起來好像還挺風雅？這年頭大多數商人都文化水平不高，有的甚至大字認識不了幾個，更何況商人府里的下人？

這倒讓林軒大開了眼界，對這青伯是個什么樣的人更加好奇起來。

老徐這時候說道：“林兄弟，這里就是了。”

林軒點了點頭，上前兩步，抓著一個門環拍了拍。

“砰砰砰——”

“誰？”

門里傳來聲音，聽著像是個十四五的少年。

林軒反而愣了愣，他倒沒想到這么快就得到了回應。

“我叫林軒，有事想見見青伯。”

里面的人聲沉默了片刻，好像在想著林軒是誰，過了一會兒才道：“公子回去吧，青伯今天不在院里。”

林軒對這樣的回答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又問道：“那青伯何時回來？”

里面道：“不知，青伯平日里閑云野鶴慣了，今天在泰山看云，明天可能就去了南山觀海，這一趟出門，誰也摸不準又去了那里。”

林軒聞言黑了臉，這少年分明就是在胡說八道，哄騙于他，一個下人閑云野鶴慣了？還這里看云那里看海的，能爬上去嗎？你怎么不說這老頭上西天去了？

老徐見他面色不好看，急忙上前走到他身邊低聲道：“林兄弟，讓我來試試。”

林軒壓下怒火，退到一旁。

“咳咳。”

老徐咳嗽兩聲，仰起脖子拿捏了一番，伸手‘砰砰’拍了兩下大門，操著渾厚的嗓音道：“青煙。”

“誰？”

里面的人似乎沒想到短時間內來了兩個叫門的，語氣帶上一絲不耐煩。

“我是徐福。”

“哦……是花園的管事家丁——徐福嗎？”那叫青煙的好像還真認識他。

怎么樣？我老徐在府上有點名聲吧？他向林軒眨眨眼，隨即朝著門里說了聲：“嗯，是我。”

林軒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些希望，難不成這老徐真有點用？

這時候門里傳來了聲音。

“滾，青伯今日不在。”

老徐正在摸著下巴上短短的胡子假裝高深，聞言頓時臉色漲紅，手上用勁兒，差點把自己本就沒幾根的胡須給拽下來。

這轉折來的太突兀，一旁的林軒幾乎笑岔了氣，又礙于他的顏面，不好出聲，只是黑臉上也憋的通紅。

老徐尷尬的看他幾眼，硬著頭皮問道：“那青伯什么時候回來？”

里面的青煙不耐煩的說道：“青伯什么時候回來也是你能管的？快滾。”

老徐沒辦法了，灰溜溜的下了臺階。

林軒這時候忍著笑意揚聲道：“里面的這位，我確實有事要找青伯，青伯回來之后，能不能勞煩你轉告一個叫黛雪的丫鬟？”他在這府上名聲全無，只能讓他先轉告給黛雪。

“你是剛才的林公子？”

相比老徐，青煙對他的態度倒是要好上許多，或許是因為不知道他什么身份。

林軒道：“正是。”

“青伯有規定，沒什么事兒不讓我們四處亂跑，報信的事兒有心無力，如果林公子真有急事，不妨每天過來問問。”

林軒沒想到要見個青伯能這么難，什么每天過來問問，我還得給你來個三顧茅廬？那老頭叫諸葛青？

林軒心中煩悶，這門怎么也喊不開，顧府對他有恩，又不能硬闖，只好拉著老徐遠離了那個大門。

老徐為了掩飾剛才的尷尬，開始絮叨起來。

“林兄弟啊，我就說一開始不要來吧，來了也要吃閉門羹。”

林軒沒理他，心里想著辦法。他也不往回走，帶著老徐沿著這小院的圍墻，走了起來。

“你看，這不是被我老徐說中了？這竹海院啊，里面的人都囂張的很，除了老爺和夫人，誰的面子也不賣，大小姐來了可能還頂點用。”

林軒開口問道：“這青伯到底什么來頭？”

老徐解釋道：“青伯是府上的元老，老爺幼年的時候，就跟著侍奉在旁，雖說是奴仆關系，卻其實有兄弟之情。”

“青伯年輕的時候常年奔波在外，替老爺處理著外地的商事，有一年老爺出門，他跟著陪同，路上碰到劫匪，替老爺擋了兩刀，救了老爺一命，他自己卻重傷垂危。”

“雖然后面被楊郎中搶救了過來，但青伯身子骨不行了，老爺就將他養在了府上，認了干兄弟。”

林軒恍然的點了點頭，怪道一個下人的待遇能如此特殊了，原來對顧家老爺有救命之恩。

林軒又問：“青伯目前就靠著你家老爺的恩情？”

恩情再重，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被人淡忘，這是人性的必然，光靠著救命之恩，能享福幾年？人還是要靠自己手中的權力。

老徐長的普通，性格豪放熱誠，人卻不傻，聞言知道他什么意思，又解釋道：“當然不是，青伯還掌著府里的馬房，府上的人但凡用到馬和馬車，必然要經過他這里，這倒是其次的……”

老徐說到這里，四處看了看，湊近他幾分，小聲道：“林兄弟，接下來的話，老徐一個當家丁的本是不該說，可我跟你對脾性，所以才推心置腹，你可不能轉頭把我給賣了。”

林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徐大哥放心，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這輩子什么事都可以做，唯獨三件事不能。”

老徐問道：“那三件？”

林軒正氣十足的說道：“不欺凌弱小，不出賣兄弟。”

老徐見他停住，好奇道：“還有一件呢？”

林軒‘嘿嘿’笑了兩聲：“不辜負女人。”

老徐頓時看他的目光中帶上了些許崇拜，林兄弟總結的到位啊，這短短的三句話，幾乎囊括了一個男人所有的優良品質。

他心中對這陌生的林兄弟愈發放心，正色道：“這青伯，不光管馬房，最主要的任務，還管著府內外的信件往來。老爺年歲大了，大小姐有時候又不便出門，跟外面的溝通，大部分要靠信件維持。從府里往外走的信件倒還罷了，大多數都是老爺和大小姐下達的指令和任務，青伯自然不敢擅動，可這從府外面進來的……可就說不準了。”

林軒倒沒注意到里面怎么會有府上的小姐參與其中，他在腦中想了一下，就明白過來。

這竹海院說白了類似朝廷中書省和門下省的合并單位，中書省負責下達圣旨，門下省則負責復審官員呈上來的奏折，這兩個部門都很重要，起下傳上達，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

但其中也極容易出現貓膩，比如一位官員寫了個奏折想上達天聽，先要經過門下省，如果湊巧這寫奏折的官員跟門下省不對付，或者奏折的內容觸碰了某些人的利益，那不好意思了，你這奏折自然要在門下省擱置，皇上連看的機會都沒有。

林軒這才清楚，一個下人卻能在顧府里擁有如此崇高地位的原因所在，這分明就是顧府里有實無名的‘丞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