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那天，一向天氣晴朗，藍天白云的揚州下起了細雨，細雨如絲，纏繞離人的心魂。

江夫人一大早就起來，前前后后給林姝禮打包了不少東西，快要裝滿兩個大箱子了。

林姝禮感動之余攔住江夫人還想塞東西進去的手：“舅母，真的裝不下了?！?

江夫人眼眶紅紅，“你回京過后，不知道下次相見是何時，你多帶些特產回去，總還有個念想?！?

有幾個小廝又抬了幾大箱過來裝車。

林姝禮哭笑不得：“舅母，這也太多了?！?

“這幾箱是舅母給你添的嫁妝。”

林姝禮愣住：“舅母，這……”

“別急著拒絕。”江夫人握住林姝禮的手，“伊伊，你也知道咱家經商，也就這些身外之物能拿的出手了。何況女兒家出嫁嫁妝多些，證明娘家有實力，婆家才不會輕看你，你才有底氣，收下吧?！?

林姝禮抱住江夫人，哽咽著說：“謝謝舅母。”

……

馬車駛過舊桉巷，林姝禮掀開車簾望向阿銀家的方向，似乎穿過層層厚墻看到阿銀家里承載他們四個無數歡樂的小院子，還有那棵阿銀時常當床躺的大樹……

江笑川見她往外看，突然想起似的：“我忘告訴阿銀伊伊今天走了！”

江笑荷抬手朝他腦袋頂薅過去：“你怎么搞的！”

“停車！”

車將將停穩，林姝禮便跳下馬車，提著裙擺跑。

前頭江夫人的馬車見狀停下，江笑荷被她叫?。骸霸趺椿厥?？”

“娘！我們去見阿銀一會兒就回！”江笑荷匆忙回了句，跑去追上林姝禮和江笑川。

三人一同奔跑在青石巷子里，墻兩邊冒出來的簇簇玫色花朵隨著少年少女翩翩揚起的衣擺輕輕搖曳，如火般熱烈。

到了阿銀家門前，三人門也沒敲就闖進去。

林姝禮喘了幾口氣，站定在樹下，抬頭笑著喊：“阿銀！”

樹輕晃了幾下，嘴里咬根草的少年翻身落地，身姿輕盈矯健。

“阿銀?！绷宙Y跟他面對面站，發覺阿銀比她高出了一個頭。

五年前三人撿回阿銀的時候，人瘦瘦小小的，比林姝禮還矮一個頭。

想起從前那個渾身臟兮兮，不讓任何人靠近的小男孩，林姝禮笑得眉眼彎彎：

“我要走了?！?

阿銀歪了歪頭：“去哪？”

“京城。”

他不解：“為什么要去京城？”

“那里有我的家。”

阿銀拿下嘴里咬著的草，在手里轉了轉，“那你去吧，我會來找你的?！?

林姝禮環視一周，那些美好的點點滴滴似在眼前：“阿銀，要去送送我嗎？”

阿銀：“好。”

四人如從前每一次一樣吵吵鬧鬧的走在巷子里，有小孩子打開院門探出腦袋。

林姝禮認得他，跑過去摸摸他腦袋，笑瞇瞇的喊：“小蘿卜！”

江笑荷從包里拿出塊點心遞給他：“姐姐給你點心吃！”

小蘿卜接了歡喜得很，嘴也跟著甜：“謝謝姐姐！”

江笑川見了怪叫，“這是娘給伊伊準備路上吃的！你又偷拿！”

江笑荷紅著臉反駁：“我沒有！”

林姝禮在后面笑。

出了巷子，林姝禮和江笑荷上了馬車，江笑川就和阿銀一道去跟車夫擠著。

徐昱山已經在城門口等著了。

江家的馬車緩緩停下，一行人下車做最后的告別。

江笑荷肩膀撞了下林姝禮，笑得不懷好意：“最后還是跟我準表姐夫一起走呀！”

林姝禮瞪她一眼：“別亂叫?！?

“遲早的事嘛。”江笑荷笑嘻嘻的，猛地往前將她一推，“快去跟我準表姐夫打招呼去?！?

林姝禮往前一栽，差點撲到地上，徐昱山及時將她扶?。骸傲中〗?，沒事吧？”

林姝禮退后一步：“我沒事，剛剛多謝了?！?

幾步遠處的阿銀看著有說有笑的兩人，一手撫劍，漫不經心地問江笑川：“那人是誰？”

“就是伊伊那個未婚夫?！苯Υ磧扇四歉本跋笠膊皇莻€滋味，腳一下一下地踹地，“總感覺自家白菜被拱了。”

阿銀煞有介事地點頭：“嗯！”

江笑荷白了兩人一眼。

時間差不多了，林姝禮轉身撲向江夫人：“舅母，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江夫人回抱她，拍拍她背：“你也是啊，到了京城記得來信給舅母報個平安?！?

“好?！?

“哇嗚嗚嗚！”

氛圍被打破。

眾人齊齊看向突然大哭的江笑荷。

林姝禮哭笑不得地去拉她起來，“你是來給我送行的不是送終的，哭什么呀！”

江笑荷情緒上來了，抱住林姝禮，在她身上蹭眼淚：“人家就是難過嘛！”

“你別蹭我衣服上！”林姝禮松開她，“好了，明年我及笄或者成親的時候你就可以來找我呀，別難過了?！?

江笑荷扭扭捏捏的答應：“你記得來接我。”

林姝禮彎唇：“我在京城門口接你?！?

她轉身看向江笑川、阿銀：“我不在了，你倆照顧好阿荷?！?

江笑川拍拍胸脯：“放心吧?！?

“嗯，你也記得好好讀書?！绷宙Y說完又叮囑阿銀，“阿銀，你天天練劍，別受傷了，好好保護自己，希望下次見面時，你已經是個名震江湖的劍客啦！”

“好。”阿銀認真的點頭。

林姝禮邊走邊跟他們揮手，走了幾步驀地頓住，快步走向阿銀。

她語氣誠懇：“阿銀，你要是有九胤的消息，記得寫信給我?！?

阿銀還是那個字：“好?！?

林姝禮再次揮手，這次是真的再見了。

再見啦我的朋友們。

再見，揚州。

她走向徐昱山。

“我們啟程吧。”

……

江笑荷一直看著林姝禮的馬車出城，直到馬車走遠漸漸成為一個模糊小點才肯離去。

她轉身，朝蹲在路邊啃糖葫蘆的江笑川和阿銀走去。

江笑荷挨著江笑川蹲下，多走他的糖葫蘆咬了一大口。江笑川憤怒地跳起來，“你不知道自己去買嗎！”

江笑荷解下荷包晃了晃，沒聲。

江笑川無語：“你錢呢？”

“給伊伊買禮物去了。”江笑荷又咬了一口糖葫蘆，“甜。”

阿銀聞言神色一凜，“你們都買禮物了？”

兩人點頭。江笑川抖了下腰間的荷包，“雖然我買的東西便宜，但禮輕情意重嘛，心意最重要?！?

“就一個唐糖人也好意思嘚瑟?！苯善鹕恚盟蛔⒁庾ё咚砂?，取了幾顆碎銀，笑得相當燦爛，“謝啦！我再去買串糖葫蘆！”

江笑川在原地氣得跺腳。

阿銀獨自沉默半晌，抬眸時目光隨意一瞟，隨即定格在某處，眼里迸發出不屬于他這個年齡該有的陰狠。

在江笑荷買好糖葫蘆回來時，阿銀已神色如常，琥珀般的眼睛水亮透澈，與剛才截然不同。

“叩叩叩?！?

馬車車廂壁被敲響。

林姝禮醒來，揉揉眼睛：“何事？”

外頭是陳仲：“林小姐，前面有家驛站，今晚我們在這休息吧?！?

林姝禮掀開車簾，一看天已經黑了，她睡了起碼快兩個時辰。

天黑趕路也不安全，林姝禮自然答應。

陳仲定好房間后來請她。

林姝禮戴好面紗才下車，容青拿好包裹跟在她身后。

徐昱山懶散的靠在柜臺旁，陳仲在一邊跟掌柜交涉。

林姝禮跟他打了招呼徑直上樓進房間。

徐昱山猶豫了下，敲響她的房門。

容青開門見是他，直接請他進屋。

徐昱山左右看了看，有客人路過：“不用了，你叫一下林小姐，我有幾句話對她說。”

容青應下。

林姝禮剛摘面紗，想了想，沒再戴，“徐大人有什么事嗎？”

“在外不用叫我大人，會惹人注意。”徐昱山想了想問，“跟著你來的那些小廝可靠嗎？”

“當然。”林姝禮不假思索的回，“給我駕車的兩位是林府的家生子，其余的都是舅母親自挑的人?！?

徐昱山挑眉：“你信得過就行?！?

他靠近一步，壓低聲音：“你帶的財物比較多，驛站里來往的人復雜，你讓他們晚上輪流守夜以防意外?！?

他想得很周到，林姝禮多看他一眼：“多謝提醒?！?

徐昱山擺手，“收拾好了就下樓吃飯?！?

林姝禮回：“好?！?

兩人簡單用了飯。林姝禮吃的很慢，畢竟是跟未來夫君第一次同桌吃飯，總要顧忌形象的。

徐昱山沒想那么多，他吃的很快，都是行軍時養成的習慣。

他看林姝禮吃飯倒是覺著挺新奇的，一小口一小口的，跟喂蚊子似的。這姑娘還只夾她面前的兩盤菜，都是素的。

徐昱山想，不是說她身子不好嗎，還吃這么少，怪不得那么瘦。

“要吃肉嗎？”

他問的突然。林姝禮沒反應過來，“啊？”

徐昱山干脆拿起筷子夾了一大雞腿放她碗里：“吃吧。”

“哦哦……”林姝禮無措的盯著碗里的肉，腦子里設想了很多啃雞腿的不雅畫面。

她試圖用筷子夾起雞腿，發現根本夾不穩。

徐昱山看不過去，剛想開口說他不介意她的吃相不雅也沒關系，猶豫間又咽了回去。

算了，女孩子總是要精致斯文一點的。

徐昱山給她續滿茶水，“你慢慢吃，我先回房了?！?

林姝禮松口氣：“好。”

徐昱山叫上陳仲一起上樓。陳仲手拿個雞腿邊啃邊走。

徐昱山嫌棄的“嘖”了聲。

陳仲沒懂，想要詢問，被他家主子的一記眼神止住。

他把話咽了回去。

陳仲：“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