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壓抑，李墨心情異常沉重，推開破舊的木門，忐忑地走了進去。屋中一股難聞的味道與檀香混合，更覺得刺鼻，李墨不禁蹙了下眉頭，做個深呼吸，試著擠了擠笑容，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往里屋走去。

屋內光線昏暗，酈妃靜靜躺在床上，臉色透著一層黑氣，比上次來時，又憔悴幾分，瘦得皮包骨頭，只有出氣，沒有進氣，老嬤嬤坐在床邊哭泣著，見李墨進來，抹了抹眼淚，起身退到床邊。

未進屋時李墨就有不好的預感，等見到酈妃本人，心里咯噔一下，眼淚不知不覺在眼眶中打轉，輕輕坐在床邊，怕驚擾到她，雙手包裹住她冰冷的手，喚著她：“酈妃娘娘，墨兒來看您了。”

老嬤嬤跪了下來，右手把她額頭的發絲捋了捋：“娘娘，您看誰來了？您睜睜眼啊，您總念叨著李家小姐才德兼備，是個好姑娘，和赫兒般配，等再長大點，娶回來當兒媳婦，她長大啦，有孝心，來看您來了。”

聽到段赫的名字，酈妃有了反應，眼皮動了動，嘴里哼了一聲。

李墨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別過臉，把眼淚擦干凈，老嬤嬤沖她點了點頭，李墨俯下身，輕輕撫上她凹陷的臉頰，在她耳邊念叨著：“娘，我們來看您來了，冬天了，殿下說等今年第一場雪帶著咱娘倆去南山賞雪景，他還說過年的廟會特別熱鬧，一定帶您去看看，您把身體養得好好的。”

她的手動了動，吃力地撐起眼皮，那束帶著希望、欣喜地光深深刺進了李墨地心底，轉瞬又閉合上，嘴里哼哼起來，似在說著什么，李墨把耳朵貼近她干澀的嘴唇，依稀地聽到赫兒二字。

“他在外面和皇上說話，父子倆聊得可開心呢，一會兒就進來，您別擔心。”李墨安慰著她，她的話全是謊言，但對于將死之人，唯有希望才是活下去的意志，酈妃的希望就是段赫。

酈妃點了點頭，又伸手晃了晃，老嬤嬤心領神會，從床邊的方桌抽屜里翻出一個做工精美的盒子，從里面拿出一塊用紅布包裹的東西，掀開紅布，是一個通體碧綠，色澤圓潤飽滿的玉鐲，遞到了李墨的眼前。

“這是娘娘送您的，第一次見您入宮就深知它屬于您，命中注定，收下吧。”

李墨有些為難，瞧著這上等的玉鐲極為珍貴，她不過是安慰幾句，怎么能收這么貴重的東西。

“是娘娘的心意，收下吧。”

瞧著病入膏肓，油盡燈枯的酈妃，李墨不忍拒絕，便接過來，戴在手上。

“娘，真好看。”

酈妃仿佛看到兒子和兒媳婦站在眼前，眼角淌下一滴熱淚，手覆蓋在了李墨的手上，人又昏迷過去。

李墨哭了一會兒，她不能待在這太長時間，怕引起其他人懷疑，起身在床前給酈妃深深磕了頭，和老嬤嬤一前一后出了里屋。

“大夫說娘娘也就這一兩天了，謝謝您講了那些話，老奴瞧著她特別開心，您也別太難過，有時死也不是件壞事，走黃泉路，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忘盡今生之苦，道入輪回，重新開始，娘娘會有善果。”

人要將死，希望是最好的療藥，心存絕望，死亡是最好的結果。

李墨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

又重新打量周遭，門扇洞開，外頭冷風吹了進來，弄得白簾飛舞，顯得更為冷清，不知酈妃一生深愛的皇上有沒有見她一面，過去的事情該做個了結，彼此不帶有任何遺憾埋怨，道聲再見。

眼眸眺望遠處，突然猛地對上一雙眼睛，在不遠處的梧桐樹下，一個年齡不大的奴婢正鬼鬼祟祟往屋里瞧，被李墨抓個正著，她也發現李墨看了過來，臉上出現了一絲驚愕慌張的神色，慌亂地跑走了。

“李側妃。”

李墨急忙收回視線，追是追不上，即使追上了，她是受人指使恐怕也問不出所以然。

“今后有什么打算嗎？”

“多謝李側妃關心，老奴哪也不去，娘娘愛干凈，這滿院子的花花草草需要打理，老奴這輩子守著娘娘。”

輕輕拍著她粗糙的大手，安慰道：“如果有難事，派人送個信，我一定盡我所能。”

“老奴謝側妃。”

扶著她微顫的身子，不讓她跪拜行禮，這輩子陪著酈妃也不容易，老年也要在宮中孤老終身，難得她的一片忠心。

在李墨臨走時，老嬤嬤語重心長地囑咐一定要去看看三殿下，李墨點頭答應，便匆匆趕回正殿，出來有些時辰，怕段青等的太久。

一路上慢慢想起和酈妃有關的點點滴滴，像是大多數在宮中的女人一樣，在最好年華時全部給了一個男人，為他而活，最終卻孤零零一個人離去，那個男人呢？他是不是已經忘記曾有一個深愛他的女人。

李墨又想起那個鬼鬼祟祟的奴婢，她又是誰呢？

就在胡亂猜測時，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心驟然停跳，血液倒流，瞧了四周，不遠處有一棵粗壯的大樹，趕快隱在后面。

“李大人，要出宮了嗎？今天李側妃進宮，想必一會兒有機會父女見上一面。”這是淑妃的聲音。

“微臣不奢求，她現在已經是青王側妃，應以青王為尊，服侍在側。”

李墨小心翼翼探出頭，當只見到一個遠遠的輪廓時，眼淚已經順流而下，雙手死死摳住樹皮，手指因用力變得泛白，指甲深深陷入進去，有幾個指甲盡斷，淌著鮮血，這些都不在意，因她的眼里、心里只剩下那個蒼老的身影。

“爹！”輕輕地呼喚著，無數個醉生夢死的夜里，最想見到的人就近在咫尺，心里有很多委屈和埋藏的話要對他說，卻始終邁不出那一步。

他是有名的鐵公雞，吃穿用度能省則省，一條魚會分幾次食用完，常穿的那件長衫，從黑色洗到泛白，他常說不要鋪張浪費，飯菜一次吃不了，可以下次再繼續食用，好的壞地吃到肚子里都能吃飽，衣服穿不壞，縫縫補補又一年，穿在身上御寒即可，就是這樣的父親，在她大婚時，置辦了滿滿的嫁妝，沒有十里，也有七八里，一眼望去，滿眼的紅，怕她在夫家被人瞧不起，一直給她存著嫁妝，他哪來這些錢？都是從日子里一點一點摳出來！這就是無法面對他的原因，幾次碰面都不敢上前喚一聲爹，她如何開口道盡自己的不如意，對父親太過愧疚，所以她望而卻步，只能偷偷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