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長年駐守邊關，數數快將近一年未見，一張臉被曬得黑黃黑黃，堅毅、棱角分明，身形消瘦，但都是腱子肉，顯得人更干練，背李墨走了一路不見氣喘，到了府門口才把人放下，李墨知道爹娘早早在等他們回府，雙手撫平他肩部被弄皺的紋路，仔細上下瞧了瞧，沒什么不妥之處，拉著他粗糙滿是厚繭的大手，一起進府。

李毅、李夫人和李瀟已站在院中迎著，李夫人熱淚盈眶，擦拭源源不斷滾落的淚水。

“爹！娘！孩兒回來了！”李峰雙眸通紅，在兩位長輩面前跪下，狠狠磕了三個響頭。

“回來就好?！崩钜銖娙讨鴥刃臎坝颗炫鹊募?，臉上的笑容洋溢著自豪、寬慰。

李府處處歡聲笑語，喜氣洋洋，大少爺回府，一家人難得團聚，連日日滿臉嚴肅如木頭雕刻般的李毅，也有了表情，胡子時不時地往上翹。

陳嫂準備了一桌好菜，好幾樣菜迎合李峰的口味，是他平常愛吃的，一家人圍坐一起。

李墨擋開同時伸出的筷子，搶先夾起盤中的排骨，頗為得意地瞥眼李瀟，從她嘴里搶肉？老娘就沒失手過，轉而一臉獻媚的傻笑，把肉夾在李峰的碗里：“大哥，吃肉，陳嫂的手藝是我吃過京城中最棒的，快嘗嘗！”

李峰吃進嘴里，忍不住夸贊，站在身后的陳嫂高興得合不攏嘴，擦著老淚，又急乎乎跑回廚房端來熱湯。

當年李夫人生出雙子，身子虛弱，李毅又忙于公務分不得身，兩個剛哇哇墜地的小嬰孩是陳嫂一直幫著帶大，一把屎一把尿，直到他們逐漸長大，在她眼里像親生孩子一樣。其實不只陳嫂，李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已把自己看作是李府的一份子，是個大家庭，是至親的親人，身后圍著一群老老小小，臉上無一不綻放著充滿愛的笑容。

李峰將一只剝好皮的蝦肉放進李墨碗里，寵溺地示意趁熱吃，李墨正喏喏道謝，突然被李瀟一筷子夾走，幸好身手敏捷，一筷子擋住，兩個人相持不下。

“我的！”李墨怒氣沖沖，眼睛瞪得滾圓，老虎嘴里奪食，不想活了。

“你叫它可答應？何事要有個先來后到，我先夾到?！崩顬t裝看不到她的憤怒，緊夾不放。

“先生說做人要尊老愛幼，我是你妹妹！”

“先生沒跟講過孔融讓梨的故事嗎？”

李瀟的力氣大，李墨哪是對手，眼看蝦肉離他嘴巴越來越近，情急之下，朝著兩雙筷子夾縫中的蝦肉狂吐口水。

“呸、呸、呸。”

“你！”李瀟嘴角一陣抖動，嫌棄地丟掉筷子。

得意洋洋地把沾滿口水的戰利品放進嘴里，好不暢快。

“臟死了！娘，當時就不應該把她生出來！”李瀟轉而向李夫人控訴。

“為什么？李家的顏值是靠我拉上來的?！?

“但是你把李家的智商拉下去了！”

“你是生大哥的附屬品，生一贈一，沒你，我和大哥，一兒一女，湊成一個好字，多了你，什么都不是?！痹诶顬t心理一直介意和李峰是孿生兄弟，樣樣比不過大哥的他從小覺得自己多余，李墨也是氣極敗壞，口無遮攔，哪痛往哪戳。

果不其然，氣得李瀟拍著桌子指著她：“要不是生你，娘身體會虛弱到冬天不能出屋，夏天不能沾涼嗎？多余生你！生個女兒跟個爺們似的，好聽地說李府子嗣是兩男一女，其實是三個兒子！”

“怪我啊！和我有半毛錢關系？”

“不怪你怪誰！”

“這是爹的問題，是他讓娘懷孕，有本事找爹理論去。”他們這一來一回，劍拔弩張，誰也不肯退讓。

感覺到周圍的異常，兩人不再吵架，小心翼翼向李毅看去，此時李夫人一臉嬌羞，紅著臉，李毅閉著眼沉思。

周圍的下人們各個捂著嘴憋笑，坐在旁邊的大哥也不例外。

通常情況，李毅在暴怒前總是安詳平靜，和李瀟對上一個眼神，雙方心領神會，馬上統一戰線。

“說歸說，有你這個妹妹，為兄心滿意足，你活潑可愛，有了你，府里沒消停過，熱熱鬧鬧，從不無聊?！?

“多謝二哥抬愛！要不是有二哥，又怎會知道做哥哥的可以這么不著調，處處成了反面教材，告誡自己不要學。不過二哥的博學多才，妹妹還是欽佩不已，最近閑來無事看些書籍，書中有幾句不甚理解，還需二哥賜教。”說著，拉起李瀟的手，往外面走去。

李瀟附和著一同起身。

突然背后響起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墨兒最近用功讀書，為父心慰，來，今日為父教你吧！”

離門檻一步之遙，那一步終沒邁出去，李墨背對著大家，愁眉苦臉地望向李瀟。

“活該！”李瀟對口型沖她說道，每次虎口脫險都用這招，不會換個方法，愚笨！今天老頭子不打算放過了，自食其果吧。

李墨心不甘情不愿磨蹭到李毅身邊，一臉委屈地環顧四周，找尋解脫的希望，無一人能幫。

“爹?！崩钅F在笑比哭難看。

找什么借口不好，偏偏說討教學問，這叫搬石頭砸自己腳，她悔??！

“先生說食不言寢不語，您飯還沒吃完呢，對身體不好，您慢慢吃，我問二哥就行。”

“爹吃飽了?！崩钜愣俗?，一本正經，滿臉期待等著發問。

和李毅老練睿智的眼神對視許久，撲通跪在地上，抱著他的大腿，哭泣道：“爹是不是嫌棄墨兒啦！就像二哥說的，娘不應該生下我，是不是！我是沒用，書讀不好，還經常惹您生氣?！?

“倒是有自知之明。”李瀟小聲嘟囔。

李墨的眼淚滿臉縱橫，一邊向李毅哭訴，一邊偷偷怨恨地瞥他一眼，幸災樂禍的家伙，轉臉繼續可憐地說道：“爹，如果您真的討厭墨兒，就再生一個漂亮的女兒，她負責琴棋書畫，我負責哄您開心，多好啊！給墨兒生個妹妹，讓她天天受二哥欺負，體會我的辛苦，好不好！”

被這一哭一鬧，大堂中的氣氛驟變，李瀟不耐煩地拎起妹妹脖領子往外走：“吵死人了！閉嘴！飯還讓不讓人吃！走，回房看我怎么教訓你?！?

“對了，爹，記得一定生妹妹，我不要弟弟，咱家男人多，太煩！”臨走時，李墨踮起腳尖，視線努力越過身后李瀟的肩頭直射向李毅，不忘囑咐一聲，如果再生個男孩像李瀟一樣，這家過不得了。

李峰起身回房，再不走，容易憋成重傷，回首望向二老，李夫人的臉更紅，頭垂得更低，李毅一臉平靜，仔細看不難看出，他的嘴角、眼角一直在抖動。

這日實在無聊，跑到李瀟房里，兩人一商量，一拍即合，打算帶李峰見見世面，兄妹倆難得意見一致，邪惡地對笑。

一輪銀盤似的明月高高掛在夜空中，繁星點點，和冷清街道形成鮮明對比，醉仙樓此時人聲鼎沸，大堂內歡歌笑語，姑娘們努力著搖擺著腰肢，聲音柔酥到人骨頭里，男人們摟著懷中的姑娘，喝著醉人的酒，陶醉在纏綿悱惻的琴瑟中。

李峰沒進過這種風月場所，看到男男女女纏綿摟抱，房中發出令人臉紅的呻吟聲，頓時臉紅得像個紅蘋果，無奈被李墨和李瀟左右夾擊，架到二樓包廂。

老鴇笑盈盈地熱情接待：“兩位公子可有日子沒來，想死我們這的姑娘了。”

“最近忙些事情，把頭牌姑娘叫來，這位可是我們的貴客，招待好。”李墨像常客似的和老鴇打招呼，看得李峰驚愕不已，這個妹妹何時變得跟外面流氓地痞似的，在這種場合不顯陌生。

“那是一定，段公子的朋友，我豈敢怠慢！我馬上去安排?！崩哮d眼睛很會看人，李峰儀表堂堂，正氣凜然，一看就來頭不小。

“老規矩，好酒好菜，小翠呢？”

“爺不來，這丫頭得了很重的病?！?

“什么??？”李墨焦急地問道。

“相思病?！?

幾個人笑作一團。

“胭脂姑娘可忙？”

“再忙，也得服侍著段爺不是，這丫頭誰都不給面子，但一定給您面子，段爺用什么手段，把我醉仙樓的姑娘們迷得五迷三道，眼里見不到其他男人了，你們喝著，我這就去叫人。”老鴇殷勤地端過小廝遞上的酒菜，轉身出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