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孟揚分開后，我出了學校，去見一個人。

咖啡館人不多，音樂靜淌，我一眼就認出她來。她挽著烏黑的頭發，一身優雅束腰藍裙，腰線纖纖襯得她像個小姑娘。

她是我媽。她遠遠看到我，神色激動，起了身來想拉我坐到她身邊，被我拒絕了。

我坐到她對面，神色冰冷地看著她。兩年不見，她更年輕漂亮了。怪不得別人都會贊嘆她的美貌，她一點也不像快四十歲的女人。

她被我看得不自在，眼圈紅紅的，“笑非，媽媽好想你，你……”

“你怎么會想我？你走的時候可是看都沒看我一眼。”我來的路上一直告誡自己不能哭，可是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她也哭了，抬手勻淚，“媽媽真的很想你，媽媽就你這么一個女兒……”

她想來拉我的手，我將手放到桌子下面，身子坐得直直的。我雖然哭了，可是氣場沒輸。

我冷聲質問她，“你為什么要走？我爸，我，我們哪兒點對不住你了？”

從小我便知道我們家我媽最珍要，我爸對她百依百順，她偶爾洗洗衣服做做飯，偶爾想起來關心我一下。我媽跟別人媽不一樣，她不食人間煙火。

高二的時候，我突然就沒了媽媽。那段時間，我很自卑，很忐忑，我不知道該怎么跟別人提起我媽。我媽去追逐愛情了，她不要我了。

大人們也曾是年輕人，他們也相信愛情，相信海誓山盟。我一直以為我是我爸和我媽愛情的見證，可我媽用實際行動告訴我，我其實是多余的。

離開的那天，她行李箱里裝得滿滿的，她把最喜歡的那盆花都帶走了，卻不帶我。雖然她帶我我也不會跟她走，我爸才是最疼愛我的人，我永遠會選擇我爸，但我每次看到空著的陽臺都會想到，我媽把花都帶走了，不帶我，我連一盆花都不如。

這兩年我沒有接過她的電話，心里恨她，我一定要當面問問，是什么原因讓她拋棄近二十年的家庭。這是我答應來和她見面的原因。我才不想她，我恨她。

“媽媽對不起你，可是媽媽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媽媽人生大半已過，只想再任性這最后一次.........”

她說她和那個男人才是真心相愛，他們錯過了很多年，那個男的為了她一直未婚。直到兩年前，那個男人出了車禍，她才意識到她心中所愛一直未變。她去了上海照顧他，回來就和我爸離了婚。

這兩年，我只知道她在上海，不知道她半年前就搬來江城了。

我爸性格溫和寬厚，從不跟我抱怨我媽，他說：“笑非，你大了，明白事理了，無論如何，她是你媽……”

所以，看在我爸的份上，我答應來見她，可是我后悔了。我為什么要聽我媽講述她和別人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聽得我心碎。我爸什么都好，為什么得不到她的心？她就是個沒心的女人。

“你不覺得這樣做太自私了嗎？”

“笑非，你會明白的，我和你爸，沒有愛情，我沒有辦法……情有獨鐘。”

她哭得很傷心。她是家里的獨生女，嫁給爸爸后，爸爸對她呵護備至。她真的不曾經歷滄桑，所以我的疾言厲色讓她慌了。

但她還是說了自己的理由——情有獨鐘。

一句“情有獨鐘”就拋棄了十七年的家庭，我不能接受。

“我不會再叫你媽，也不會原諒你。”

我拿出手機，當面把她所有的聯系方式刪得一干二凈。母女情斷，永不再見。

“笑非——”

她起身留我，我冷冷道：“別碰我！也不要再聯系我！我恨你！”

我還沒走出咖啡店，淚就落了下來。越哭越兇，我媽不要我了，不，是我不要她了！對！我不要她了。沒什么大不了的，我還有爸爸。

天色陰沉煩悶，人來車往，蕭索寂寥，我不喜歡江城了。我突然特別想爸爸。

我站在路邊，意識昏沉，時間、地點和我是誰，都不重要了。我以后沒有媽媽了，這是最真實的痛。

我越想越傷心，決定去找杜紫銀排遣傷心。

杜紫銀是我們陽城中學的大才女，她年紀輕輕就發表了好多作品，靠稿費能讓自己過上小資生活。完全獨立的女生，最是女神。

大學開學，我爸送我們來報到的時候，杜紫銀一襲白裙，長發飄飄，迷倒很多人。但杜紫銀很慘，她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病逝了，我們都是沒媽的孩子了。但還是她慘，她還有一個混帳爸爸。她很少回家住，高三的時候她一直在我家住著。

整個江城，只有她陪著我。所以，在確定了我媽是不要我了，這種難過的時候，我只有找她說話了。

杜紫銀也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裙，文藝優雅，我遠遠就看到有個男生追著她講話，這種場景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杜紫銀似乎不開心，那個男生塞給她一袋東西就跑了，她拿著東西有些不知所措。我很有眼色地搶了過來，打開竟然是一只杯子。

“都說了不用賠的，非要塞給我。”杜紫銀之前的杯子是情侶款的，相對之下這只杯子來得是普通了些。

我嘖嘖道：“誰讓我們杜阿姨魅力大呢，能和你多說幾句話，別說是杯子了，買星星都行！”

杜紫銀一反常態地沒有叫我陸大媽，她看了看我，“怎么哭了？”

她一問，又勾起了我的傷心，我真的好傷心啊，這是我十六歲以來最傷心的事了。

我哭一分鐘，說半分鐘，把我的傷心事傾述出來。杜紫銀聽我講完，貌似感觸頗深，念叨道：“情有獨鐘。”

我急了，“你覺得她說得對了？”

“我沒有說她對，她確實太自私了，我們都不能理解她，只是，想一想，我們有什么權利干涉別人的選擇？”

“那不是別人，那是我媽！不對，她以后不是我媽了！”不叫她媽了，那總該有個稱呼，趙女士？

杜紫銀等我稍微平靜些了，才說：“對別人寄托的感情太多，期望太高，一定會失望。”

“可她不是別人啊，她是我........”

“對任何人都不要抱太高期望，包括對自己。”

這話冰涼，還有些頹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