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燈光將窗戶的輪廓投影到課桌上，一明一暗的四方格子里，有細微的塵埃在女生毛茸茸的頭頂上徘徊。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教室里醒來，安檸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讓意識清醒過來。

下了晚自習回家的路上。

“我的手機落在教室里了。”走出幾步的女生忽然停下腳步。

同行的女生倒回來，嗔怪著，“你最近總是丟三落四的哦。”然后提議道，“我陪你回去拿吧。”

“沒事，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我在這等你。”

“不用了，你先走吧。”女生擺擺手轉身跑遠了。

裝在口袋里的手機亮起來。

對周磊說想和劉芷萌一起回家是謊言。

對劉芷萌說要回教室取手機是謊言。

對自己說會好起來也是謊言。

你看我就是這樣一個撒謊精。

安檸在學校里晃悠，來到教學樓的廁所里，望著那個吞噬自己的修眉刀的下水道口，“沒有辦法取出來的吧。”經歷一番思想斗爭后，還是不得不接受這一事實。

通往天臺的鐵門被鎖住，是因為那次事故的原因吧。透過門縫注視著那個位置，想著余木桐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站在上面的呢？“你有沒有后悔過呢？”晚風從細縫里擠進來，發出嗚咽悲鳴。

失望地回到教室里，翻找劉芷萌放在書桌左側的美工刀。記憶里她是放在這里的，但是手伸進去后只是抓住一把糖果。“果然是劉芷萌。”果然大家都有所察覺。

在又黑又冷的教室里坐著發呆，周圍真安靜，聽著胸腔里傳來的有規律的跳動聲，竟然就這么睡著了。

不用吃藥也能睡著的好事今天也碰到了，果然是不適合去死的一天。安檸自嘲著。

打開門，卻意外地被籠罩在一道修長的陰影里，安檸驚訝地抬頭看著對面的人。

就像是被吸入時光旋渦里，身邊的景物扭曲旋轉，如出一轍的情景又一次重播。

這是在夢里嗎？如此真實又殘酷的夢境。

安檸一時間愣在原地，半張著嘴無法動彈，只能緊緊地捏住門把手不放。

看見教室里的女生，薛嚴有些詫異，“你怎么還沒回家？”

在安靜的夜晚隔門相望，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巧合而已，不必像那驚弓之鳥。安檸安慰自己。

她咽下口水，小聲道：“回來拿點東西。”

察覺到女生的異樣，薛嚴笑道：“安檸你好像很怕老師啊，老師長得很可怕嗎？”說著用手摸著自己的臉，好像真的在好奇這種事。

“沒有。”安檸垂下眼瞼。

“那就好。”薛嚴抬了抬眼鏡，瞇起雙眼認真打量著女生，“最近身體還好嗎？”

“嗯。”安檸勉強維持著鎮定。

“老師總覺得以前似乎也和安檸這樣親近呢，但是總也想不起來。安檸還記得嗎？”

安檸搖搖頭，“我失憶了，什么也不記得。”

“啊，對。”薛嚴順其自然的提起某些事，“最近有想起什么嗎？比如學校里發生過的事。”

“沒有。”安檸的回答保持著絕對的簡短。

“這樣啊——”薛嚴拉長尾音，發出陰陽怪氣的語調，“如果有問題可以來找老師哦。”

想要逃跑的念頭在心里蠢蠢欲動，安檸努力克制自己，在薛嚴的手伸過來時，終于還是爆發出來，“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薛嚴收回停留在空氣中的手，嘴角牽起一抹弧度。

雨還在不停的下，走出教學樓的那一刻，冰冷的空氣直接灌進肺部，刺激大腦飛速的運作起來。

沒有特地避開路上的積水，也沒有在意飄到發梢的雨絲。安檸就這樣失魂落魄地緩慢移動著，緊握的雙手里爬起一層又一層的細密汗珠，鞋襪泡在水里，冰涼的氣息從腳趾一路冰凍到心房。

身后有人在靠近，帶著強烈的男性的氣息，距離在不斷縮短。

忽然被人捉住肩膀，安檸心里一顫，一口氣提到嗓子眼，身形晃了兩下，險些跌倒。

眼看就要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下一秒卻被人穩穩接住。

確認女生已經沒事后，男生才松開手。“抱歉，嚇到你了。”

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映入眼簾的是林余安歉意地笑容。

“……”安檸低下頭不做聲。

“一起走吧。”林余安撿起慌亂中丟在地上的雨傘，為兩個人辟出一塊干燥的天空。

身體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兩個人并肩行走，距離近的連呼吸都會交纏在一起。

“你怎么這么晚才回家？”

和人打交道就是這么麻煩，總需要不厭其煩的滿足那些好奇心。安檸擠出一個笑臉，“回來拿東西。”

“我也才忙完體育部的事情。”

“哦。”

“忽然下雨還挺麻煩的。”

“嗯。”

“你是身體不舒服嗎？”

“沒。”

被強行終止談話，沉默一直持續到校門口。

安檸沒有停留的走過馬路，坐在站臺的椅子上等候，絲毫沒有留意到男生還停留在馬路的另一邊。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來往穿梭的車輛射出的光線深深刺痛瞳孔。

頭頂的路燈閃了閃，安檸抬頭看著幾只飛蛾在燈下盤旋。

被雨水打濕翅膀也不愿意離去的飛蛾啊，費力追隨那不安的掙扎，眼睛越發干澀起來。

透過車輛穿梭的縫隙，凝視著靜止不動的女生。林余安嘆了口氣，慢慢走過濕漉漉的馬路，推動兩個永不相交的鏡頭，直到重疊。

從一個人到兩個人，依然是靜靜地沒有一點聲音。

【忽閃忽滅的街燈

抬頭露出的側臉

陰暗潮濕的世界里

你落寞的身影

不知何時

就這樣闖入我的視線

忽冷忽熱的心意

難以讀懂

心痛愁悶

為何我們會相遇了呢

渺小暗淡的孤星

低頭躲閃的雙眼

連接天地的雨幕里

呼喚你的名字

捂住胸口

也會從眼睛里溢出來

無法掩藏的心動

一直熾熱

那么燦爛

是和你一起看過的世界】

忽然闖入耳朵的旋律，在心里漲起一點一滴的溫度。在血管里涌動的暖流消解冰凍，差一點就要漫上眼睛，安檸吸吸鼻子測試安全水位。

“車來咯。”龐大的公交駛來，遮住刺眼的光線。

安檸側過頭，遲疑的時候已經被林余安拉著坐上回家的公交。

到站后是男生爽快地告別聲，“明天見。”

“嗯。”安檸沒有等車再次啟動，就轉身離開。

幾步之外站著的人，是神情復雜的周磊。

“周磊？”

“我好像一個老父親，在巷子口等待早戀晚歸的女兒。”男生開著苦澀的玩笑。

“啊？”

周磊把手抱在胸口，“甩掉我和劉芷萌就為了去約會啊？”

“才不是。”

“那是為了什么？”男生追問道。

真正的不能說出口的原因并沒有被發現，安檸松了一口氣，但也找不出適合的理由來解釋自己的反常。

安檸只能轉移話題道：“這個是你的吧，為什么在我這里？”

接過女生遞來的男款白襯衫，周磊看了兩眼就丟回了安檸懷里，“不是我的。”

“誒？怎么會？”安檸把衣服在路燈下撐開，仔細打量，“那是誰的？”

“林余安的唄。”周磊把臉轉到一邊，“實驗課的時候給你披的那件。”其實這些也全都是聽田一杰說起的，那天的情景……

周磊說完又忍不住轉回頭看女生的反應。

“……他的為什么……實驗課……我……”腦海里斷掉的某些重要的事情被串聯起來。

抽屜里那張寫著“人生是沒有正解的，你已經做的很好了。”的紙條。

周磊奇怪的和好宣言，劉芷萌同情安慰的目光，旁觀者厭惡的疏離，我忘記的，我生病的理由。我忘記的，為我扭轉世界的你。

我忘記了。

那之前的某一天。

報紙上的防溺水報道早早就被替換，地方臺似乎對“豬肉價格持續上漲”的話題更為關心，鮮活的生命在雞毛蒜皮的小事輪番更替下，被人拋諸腦后。

學校里一片歡聲笑語，凝重的氣氛也一掃而空。比起“趙昕的真實身份”這種已經有了答案的問題，學生們更樂意去探究那些未解之謎，例如——

林余安和張詩媛真的在交往嗎？

張子豪到底喜歡男生還是女生？

安檸和孫明淑、張詩媛之間的恩怨是什么？

……

如晴日浮云一般變幻莫測的學生們的話題，最近在這一基礎上又列舉出一個奇怪的問號——安檸的長袖下到底是什么？

學生們抱著書，嬉鬧著往外走，互相交流情報。

安寧無視那些因為自己的到來而戛然而止的議論，但抱在胸前的化學書被更加用力地握著。

化學實驗室在綜合樓的四樓，學生們最喜歡來這里上課，小跑幾步也要擠進那臺破舊的電梯里。

“叮”地一聲，電梯門開了，但從安檸踏進那個四方格子里開始，周圍等待的人都盡數散去了。

顯然大家都認為爬樓梯，要比和她待在同一個狹小空間里更讓人容易接受。

“這些人還真是有夠無聊的。”劉芷萌寬慰道。

“倒是便宜我們了。”安檸不以為意。

“你還真是看得開。”

安檸想到什么，笑起來，“你好像是最早關心那個問題的人吧？”

“誒？是嗎？哈哈哈。”令人嘴角抽搐的事實打擊，劉芷萌只能打著哈哈強行結束話題。

說話間，林余安和張子豪加入了搭乘電梯的隊伍。前者笑著和兩個人打招呼，后者頂著一張萬年不變，像是被人欠錢幾百萬的臭臉，直接選擇無視任何人的存在。

緩緩閉合的電梯門，又在連續的點擊開門鍵后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