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從來沒去過那種地方。”

“誒？可是好晦氣的。”

“怕什么，又不關我們的事。”

要去參加趙昕的告別儀式，不知道誰先提出來的建議。

聚在一起的女同學就這一事，彼此約定著集合的時間和地點，聊著聊著話題漸漸偏離了初衷，大家神色興奮地像要去參加野營一般。

互相奔走告知，消息的范圍一下子就擴大到整個班級。

被幾個女生圍住，請求著什么。“我去？”楊彤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

“班長不是和她走到近嗎？去問一下也沒有關系的吧。”

楊彤有些為難，但還是照做了。

“你會去嗎？”她走到安寧身邊，悄聲問著。

安檸皺起眉頭，注意到往這邊張望的女生們，明白楊彤不過是她們派來的傳聲筒，“不要對我抱這種期待。”

“為什么？”

“你沒聽說周日那天的事嗎？”

最近忙于學習，消息堵塞的楊彤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是有聽曉鈺說起啦，但是這種情況還是去一下比較好吧。”

安檸不知道這其中的“比較好”是指什么，讓人看看自己如何虛偽的單方面表示和解？這著實做不到。

“只要去一趟，”楊彤指著桌上的紅色字跡，湊近了臉說道，“起碼這種事就不會在發生了。”

“我不會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

“因為那個叫高紅梅的女生？可是我好像聽到她們說，她也會去的。”

安檸有些驚訝，看著楊彤的臉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朋友苦惱得訴說自己的委屈，然后你盡心地為她排憂解難，到最后別人和好了，你卻成了罪人。

這種事似乎很常見，但是安檸要怎么解釋她做這一切并不是為了那個同樣罪無可赦的人，而是為了自己、為了那個已經長埋于地下的可憐女孩。

安檸垂下目光，“你別管了，我肯定不回去的。”

“那好吧。”楊彤點點頭，沒有再強迫安檸。

面對無功而返的楊彤，話題又轉回“她還真是有夠冷漠的”，女生們氣憤地議論著。

“你好像并不打算清理我的桌子。”不知不覺間安檸走到孫明淑身邊，注意到這個，大家的嘴都不約而同的閉上了。

楊彤帶著詢問性的目光看向劉芷萌，尋求答案。坐在位子上的女生聳聳肩，用嘴型表示“我也不知道她要干嘛。”

“你好像沒有搞清楚狀況……”

“沒有搞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安檸接過話，“既然你不需要我給你的機會，那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安檸打開從劉芷萌那借來的墨水，從孫明淑頭上倒下，“打平。”

“啊！你這個瘋子！”反應過來自己正遭受到什么的孫明淑失態地大喊道。

“所以不要隨便惹一個瘋子啊。”

“你就應該和余木桐一起死掉！”

像咒語一樣的名字準確無誤地滑入耳朵，點燃心里的種子。

“趙昕應該慶幸她是那樣死掉，因為我會讓你們生不如死的。”

孫明淑臉色蒼白，驚慌失措地沖出教室。

被撞翻的張詩媛，看看跑遠的人，再看看散落一地的作業本，蹲下身來整理。

一雙腳出現在眼前，不由分說地踩在張詩媛手上，“啊。”

“我不喜歡你的臟手碰我的東西。”

短促的疼痛勾起記憶里微不足道的小事，張詩媛抬頭看著安寧的臉。

電光火石之間，眼前的人幻化成余木桐，曾經熟悉的臉上是不曾出現過的表情，陰狠又無所畏懼。

眾人嘩然，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什么情況？”的疑惑。

劍拔弩張的對戰正式浮出水面，以這種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方式拉開帷幕。

男生把籃球頂在食指上旋轉，然后在左右手之間來回拋接。轉過樓梯之后，籃球在地上彈了幾下，咕嚕嚕地滾到安檸腳邊。

被人大力推開，安檸吃痛地皺起眉，站在墻邊看著張子豪捧著張詩媛的手關心道：“你的手怎么樣？”

張詩媛搖搖頭，眼睛里有強忍的淚水。

“我他媽不是警告過你不要打她的主意！”張子豪捏著“罪魁禍首”安檸的脖子，把人抵在墻上。

事情發展的太快，幾秒后才有人反應過來。

“子豪。”林余安上前拉開張子豪，“你冷靜點。”

安檸大口喘氣，臉上卻露出扭曲的笑容。

周磊把人護在身后，“我的人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你的人？你算老幾？”張子豪吐了口吐沫，“我這里可沒有不打女人的狗屁原則，你給我拎清楚了！”這句話是送給安檸的。

不歡而散。

秉持著“自己的人自己教訓”這一原則，周磊把安檸拎到了學校里那顆百年老樹下。

“你滿意了？”男生鐵青著臉。

“還好吧。”安檸說著又咳了兩聲。

“給我看看。”周磊捏著安檸的臉抬起來，看著她脖子上一圈紅印，更生氣了，“你就是活該！”

安檸拍開男生的手，別過臉，“不用你管。”

“你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肯收手？”周磊認真的凝視著安檸的臉。

“到我死的那天，或者她活過來的那天。”我還活著的理由，就是為了把那些傷害通通還給強加在我們身上的人。

周磊驚訝與她的執著，“暴力并不能解決暴力，你這樣一意孤行只會傷害更多的人。”

“那你教教我應該怎么做！”安檸歇斯底里起來。

“到底什么可以解決暴力？

那些受到傷害的孩子們，他們的委屈和憤怒又該怎么解決？

暴力是不對的，沒有人這樣教過我！

這個世界，這個社會，這個校園里，所有人都在默認弱肉強食，你弱小你就活該挨打，被打斷牙齒就要和血吞，直到你積蓄力量以牙還牙，那些人才不會再打你的主意，這就是他們教我的。

我沒得選。”

“你怎么會這么想？”周磊伸出手，卻被安檸躲開。

氣氛有些沉重。

“我會保護你的。”沉默半餉后，周磊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女生一愣，冷冷地說道：“假的。我一直都在利用你而已。”

頓時，男生臉上的血色急速流失，“安檸！”察覺到接下來的話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內容，周磊急急打斷。

但安檸顯然并不想如他得意，聲音更加刻薄起來，“從初中開始就是，為了達到我的目的。”

“不要再說了！”

“雖然不知道你這種熱心腸的人為什么一直粘著我不放，但是我實在是有夠厭煩被人管教，束手束腳做事了，拜托你有點有點眼力見，離我遠點，少管我的事可以嗎？”

拳風擦過臉頰，直擊樹干，周磊盯著安檸巍然不動的臉，“我讓你不要再說了！”

“你看，我說的和你想的永遠都不一樣。”

看著男生受傷離去，安檸扶著樹，緩緩地蹲下來，眼淚砸在地面，揚起輕微到不可見的塵土。

你看，我就是這么差勁的人。

你看，和我有關系的人總會受傷。

你看，為了我這樣的人，真的不值得。

趙昕的告別會似乎和大家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在簡陋的大棚里，出席的人也不多。

“不會走錯了吧？”其中一個女生提出疑問。

“就是這里。”孫明淑回答。

大堂正中間擺著的照片也證明了這一點，旁邊身材臃腫的婦女正在嚎啕大哭。

早就知道真相的孫明淑，看見那一張與趙昕相似的臉之后，還是難以接受。

大家都有些局促不安，草草地表達過自己的難過之后，便早早離開那個狹小逼人的空間，那之后的輿論就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著。

回家的路上，有了解情況之后的女生痛罵道：“什么嘛，根本就是騙子。”

說什么醫院院長的女兒，原來只是醫院保安的女兒，一切刻意逢迎的嘴臉，全都被現實打了一個大大的響亮的耳光。

“怎么會有這種人啊，竟然騙了我們這么久。”

“浪費我的感情。”

“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最可憐就是明淑了吧，竟然被這種人耍的團團轉。”大家都用憐憫的眼神看向孫明淑。

“現在還能計較什么，畢竟人都已經死了。”孫明淑擠出一個笑臉，“你們不要把這件事傳出去，她已經夠可憐了。”

“你真是太善良了。”

孫明淑不知道該如何接受這一稱贊，只好默不作聲。

“你們從來沒有發現嗎？你和張詩媛不是每天都和她一起嗎？”這種程度的謊言，稍稍留心的話怎么會發現不了。有人問道。

幾秒之內，孫明淑做不出任何反應，過了好一會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們其實沒有大家看起來那么親密。”

大家都咽了咽口水等待下文。

“你們知道趙昕她總是很沖動，像視頻里的那種事，其實并不少見，我也不想被她卷入那種事情。”說完這些孫明淑像是被抽光了力氣，低下頭盯著地面一動不動。

“這樣啊。”聽眾們發出“原來如此”的聲音。“那她還真是糟糕透了。”

雖然大家都互相保證一定會保守秘密，但顯然沒有什么成效，這個“秘密”依然在學校里飛速傳播著。

受過她照拂或者欺凌的人，都站出來踩上一腳，恨不得把人打入十八層地獄，來表示自己的立場——

你看，我和那樣撒謊成性的糟糕的人完全不一樣。

你看，我們永遠不知道這些人下一刻會站在哪邊。

你看，我們何必為了取悅這些人改變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