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之后,芙影卻將云子衿請到了隔了一條廊子的另一間房中,請他坐下后方道:“云公子今日的話我也聽見了,這話實在是不妥。自然,云公子自幼得天獨厚的各種眷顧必然帶給公子此種滿腔正義之感,那些年里,我們姑娘又何嘗不是呢?只是,我們眼下的處境早已覆地翻天。如今,我只說一句,如能向善,誰又肯為惡呢?”
云子衿看著芙影無奈的表情,聽完她的這番話后,便微微地低下了頭,深思半晌然后道:“我豈會不知你們內心的良善?方才,我也只不過是因那元致修的緣故而失了分寸,只是如今該如何是好呢?”
芙影見狀,又緩緩道:“云公子磊落,自然見不得我們這等陰狠之人。只是,我們也必不會傷害那些無辜之人的,這一點,還請公子放心。此刻,我心中已有妙計,定能消除與公子之間的嫌隙,只是一點,日后再不可與我們姑娘如此硬碰硬了,長這么大,她哪里受過這樣的話呢?”
“那便多仰仗芙影的成全了。”云子衿起身拱手道。
“這倒不值什么,這大半年來有云公子的真情相伴,我們姑娘也開懷不少,她又豈是冷硬心腸的,也不過是將一腔情意傾在了公子身上,聽到公子剛才之言方才會如此受不住。我眼看著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姑娘較往常快活許多,臉色也便好了不少呢,眼見著我們姑娘心內歡喜,也是我的福分呢。只是,往后這一段時間,不論我們姑娘對公子冷也好,熱也罷,還請公子在人前時莫要計較,以免被多心之人看了去生出事端,為我們姑娘帶來無妄之災。”芙影懇切道。
云子衿隨即看著芙影道:“芙影姑娘無需囑咐,這是自然的,之前我為你家姑娘守護的,往后也定不會更改分毫,日后無論何時,即便是從此陌路,我定會護得她的周全。”
得到云子衿如此肯定的答復之后,芙方才七上八下懸著的心終于是落了下來,又好生勸慰了云子衿幾句,方才任由云子衿道辭而去。
往后幾日,云子衿雖是如往常一般,時常過來,念奴卻只是借機推脫了,寧肯與楊繼普門下的那起奸佞小人整日嬉笑,也斷不肯再與云子衿親近半分,芙影和翠鳴雖是心急是勸過兩三句,但見念奴不悅,亦不敢強行勸說。
卻說鴻影,因節前由念奴出面請了楊宗繁來修復那寶石,便隨即將那寶石交與了楊宗繁,據他許諾的日子來算,估計也差不多就在這幾日可以完工了。
估算著時日差不多了,念奴便悄悄地以書信請宋書懷,命早已暗中投入余琩澈門中的寧州知府隨意尋了些事由,將楊繼普夫人寧州老家的內弟的兒子扣押進了知府衙門。然后依舊每日里熱熱鬧鬧地與恩客和姑娘們鋪張奢靡。
這日,楊繼普寧州的內弟便派人來請楊繼普的庇佑,楊繼普便想著于這些官場周全的事務上楊宗茂的資歷頗為老道,便由他去了,已經去了五六日了,想來是事情辦得不十分順利,以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鴻影在府上實在無聊,便央著書雪教她做荷包玩兒,不到半日功夫,便已完成了一個,鴻影正拿著洋洋自得地欣賞的時候,只見二公子楊宗繁跟前的一個丫頭前來稟報:“二公子已經將您的那塊寶玉修復好了,想問二少奶奶何時方便去取?”
鴻影皺著眉頭想,像當時送過去時一樣,請丫頭們送來不就可以了嗎,為何還要我親自去取呢?后又轉念一想,定是好容易修復好了,怕丫頭們不經心,再跌壞了罷。便道:“好的,我現下就過去去取。”說罷,便稍作修飾了一番隨著書雪一道往楊宗繁的院子而去。
只見書雪朝身后一個小丫頭名喚侍蕊的使了個眼色,那小丫頭看見,便輕輕點了一點頭,在房內略略布置了一番之后便緊著出門了。
卻說這侍蕊本是丞相府的家生丫頭,父親早逝,母親負責二門上的事情,她十來歲的時候,恰巧殷慕貞嫁了過來,便被指到了楊宗茂院中侍奉。前兩年因為小公子的奶媽一個不當心,小公子跌了一跤,雖是胳膊蹭破了點皮,所幸沒有傷到要害,但殷慕貞卻不依不饒的非要處置那奶媽,侍蕊的母親看不過去便求了兩句情,誰知殷慕貞越發生氣起來,只說是她們相互包庇謀害小公子,便將兩個人毒打一頓之后都攆了出去。可惜侍蕊的母親本也是個要強的,在這丞相府中又是幾十年的體面,一朝被如此發落了,心里面上皆恨得什么似的,回去不出幾個月便病死了。侍蕊雖是心中憤恨,卻也只能先穩住心神以圖來日。
碰巧侍蕊母親祭日的那天,書雪發現了她哭過的痕跡,便好意勸慰了許久,時日長了,兩人便越發投機,侍蕊遂將母親的事情也都告訴了書雪,言語之間自是不乏怨怒,書雪便將將素鳶之慘死也都告訴了侍蕊,惺惺相惜之余,兩人便商定了計策。
鴻影與書雪便來到了楊宗繁院落的正廳,待書雪上前稟報之后,不一會兒,楊宗繁便親自捧著兩個錦盒過來了,其中一個是當時她們裝著寶石送過來的,另一個卻不知道是什么。
正在鴻影納悶的時候,只見楊宗繁也是一臉疑惑道:“二嫂嫂怎么不等我派人送去,倒親自過來了?不過也好,既然來了,便一道拿去吧。我在修復好二嫂嫂的那塊寶石之后,又雕琢了一塊紅玉的底座,比之前二嫂嫂的那塊碧玉的更配一些。”
鴻影聞言十分高興,便就著桌子打開來看看,果然這楊宗繁的技藝非凡,那破損的一角,竟被他雕做了一朵半吐新蕊的花,與寶石里面自然形成的那朵是相得益彰,十分玲瓏可愛。放到那紅玉的底座上一擺,方盡現出此中妙趣,直叫人驚嘆不已,只見那兩朵花在底座的映襯下竟變成了紅色,剔透閃亮,奪人目光。
鴻影自然是十分滿意,再三道謝之后便與書雪捧著兩個錦盒回自己房中了。
哪知剛至自己房中,還未站穩,殷慕貞便領著幾個丫頭小廝氣勢洶洶地進來了,鴻影心知不好,這才想起念奴的提醒,凡事不可強出頭。且看這殷慕貞今日的氣勢,方才明白她往日里的柔弱做派只不過是靜待時機而已。而此時,鴻影卻又不知殷慕貞欲要借何事發威,只有靜下來看看殷慕貞到底要做何文章。
只見幾個丫頭小廝也是來者不善的樣子,殷慕貞面上幾分嚴厲幾分得意道:“快將這水性楊花的東西給我綁了,光天化日,竟敢如此目無禮法,已致體統盡失!”
說罷,幾個彪悍的家奴便欲拿著繩子上來要綁鴻影,鴻影急得上前兩步爭辯道:“鴻影不知哪里得罪了姐姐,竟勞姐姐如此興師動眾地前來問罪?”
只見殷慕貞冷笑道:“如今這罪證尚且抱在懷中,就敢這般抵賴,倒真是個有主意的,難怪能夠使出那些個狐媚手段來!我今日便也將話與你說個明白,不叫你屈死。我只問你,你懷里抱的是什么東西,是從哪里拿來的?”
鴻影一聽原來是在說這個,頓時有了底氣,道:“這是一塊寶石,大公子送與我的,因摔壞了,便請二公子修復的,現如今剛修復好,便拿了回來。”
“哦?即便確實如此,也斷斷沒有小嫂嫂往叔叔屋里去的道理,再者,你一塊寶石為何要兩個匣子來裝,不是私相授受是什么?”殷慕貞厲聲道。
鴻影也不怯氣,發覺自己身邊竟有一個現成的矮凳,直將那兩只匣子放在就近的矮凳上一一打開,道:“這一只匣子裝的是寶石,另一只匣子裝的是底座,有何不可嗎?”
殷慕貞走近來定定地看了那寶石兩眼,然后道:“以鴻影姑娘的出身來講,你不會不知道這以花相贈是何寓意吧?古往今來,多少風流孽債都是由此開始的,打量我不知道呢!”
鴻影卻冷笑道:“姐姐果然是風流故事聽多了,我竟不知道這什么風流孽債!姐姐如此博聞強識,只做個賦閑的夫人倒真是屈才了!”
殷慕貞一聽此話,頓時惱了,但礙于當著幾個奴才的面,也不好肆意發作,便只壓制怒氣道:“看來還需我將話再說得明白些才好,如今這事,我是先回了父親大人的,你也知道,原本迎你進門,父親便是不情愿,如今又有了這樣的故事,他老人家還如何肯容你這污穢門楣之人?”說罷,殷慕貞冷冷地笑了起來。
鴻影一聽,便知事態嚴重,只是楊宗茂如今又不在府上……他們定是看準了楊宗茂不在府上的功夫,才有了這歹毒主意的。此時她再次想起了念奴的叮囑,萬事不可爭一時意氣,凡事都要請楊宗茂來做主,可眼下如何才能尋得楊宗茂的庇護呢?對,先離了這些人的掌控要緊,于是道:“我們房里的事,終究還是要公子的主意的,眼下姐姐既在氣頭上,不如先行消消氣,等公子回府后再作定奪。”說罷轉身就要出去。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那名家奴看見她要出去,便得了殷慕貞的示意,拔出了刀橫在了門前。鴻影卻由于內心慌亂沒留心腳邊的那只矮凳,轉身之際,竟被拌了一下,直將喉嚨撞在了那刀口上,頓時血流如注,鴻影慢慢地回過身來,看向殷慕貞,然后便滑坐在地上,一只胳膊便搭在了那矮凳上,矮凳上放著的那寶石匣子登時翻了下來,寶石也順勢滾落到了鴻影的懷中,沾染了滿滿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