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無其他吩咐,念奴亦不便打擾,先行告辭了。”念奴起身行禮道,待楊繼普應允后便退了出來。歸來花間袖的路上念奴心中想道,這楊繼普果然是只老狐貍,尾巴依舊藏得這樣好,只是方才話已挑開,需得再添一把力,方能將這團麻線揉得更亂一些。
回到花間袖之后,念奴又親自來到鴻影房間一番盛情關切之后,便道:“這些時日以來,想必姐姐與楊宗茂公子已是郎情妾意不盛歡喜了,只是一點,為了姐姐的日后打算,姐姐日后萬萬要時時規勸楊公子一些,盡量避免與嚴大人的矛盾沖突,方是正道。”
鴻影一聽便緊張了起來,道:“妹妹,可是你今日去見丞相大人,他說了些什么要緊的話?”
念奴輕輕拍了拍鴻影握上來的手,勸慰道:“那倒沒有,姐姐不必緊張,丞相大人只是與我閑話了幾句而已。姐姐如今與楊大公子的關系非比尋常,我也沒必要隱瞞姐姐什么,楊大公子與嚴大人和我們畢竟都是同一立場之人,如果我們先自己斗起來,豈不叫他人恥笑?況且嚴大人的忠心可是深得丞相大人的信任,如是大公子一再言辭有失偏頗的話,怕是于自己亦無益處。因感念姐姐待我之心,念奴方犯著忌諱提醒姐姐一回,還望姐姐體諒。”
鴻影一聽便有些按耐不住,幾欲站起身來,皆被念奴輕輕拉了下來,只聽鴻影道:“莫不是嚴大人在丞相大人面前說了大公子什么?以至于丞相大人惱了大公子。”
念奴輕輕笑道:“姐姐莫要多做猜疑,并無這樣的事,只是念奴一時心起,想到這層,也并無旁的關系。”說罷便聲稱奔波了半日也乏了,與鴻影道辭之后便回自己房間歇下了。
酉時三刻,楊宗茂依舊又來到了鴻影房里,一見楊宗茂來了,鴻影便鄭重地看看了門外,見附近無人方關了門道:“今日念奴從府上回來后,特地來告訴我叫我提醒你,以后莫要與嚴大人爭執,以防惹得丞相大人不快,楊公子,你日后可要注意些了。”
楊宗茂冷笑一聲道:“定是那嚴馥瑞做賊心虛,暗中在父親面前誣陷與我!”
鴻影道:“我也問念奴了,只是她那個性子,你也知道,說話向來是說三分留七分的,她哪里肯說透徹,只說沒有,不過她既當個正事一般的來說了,想必事態是嚴重的?!?
只見楊宗茂哼得冷笑一聲道:“不過區區一個嚴馥瑞,奸詐小人而已,蒙混得了一時,猖狂不了一世,日后總會有法子來治他。鴻影,幾時我們見面也要談這些俗務了?你不要學念奴那世俗樣子,本公子還是喜歡你純真的模樣!”說著便向鴻影湊過來。
鴻影一個順勢便軟在了楊宗茂的懷中,任由他撫弄,并半是熱辣半是嬌羞的回應著。楊宗茂心下想著這才是真正的女人呢,既不似家中妻子那般蠻橫霸道,更不似念奴那般經營算計,如鴻影這般才是他楊宗茂最想要的女人。
也不知楊繼普是如何與楊宗茂溝通的,這些日子楊宗茂反而是日日混在鴻影處,索性連家都不回了。倒是楊宗繁由于楊繼普的管束歷練,逐漸事多了起來,不經常來了,昨日午后偶然來了一趟,也沒有留宿,與念奴略說說話便走了,說是父親這幾日交待的事情繁多,不便出來。
楊宗繁走后,念奴一個人了無意趣,便拿出筆墨紙硯來作畫以消磨時光,芙影進來看見驚訝道:“姑娘,可是許久不曾作畫了呢!”完畢忙掩住了口,然后道:“姑娘,我一時情急,沒有思慮周全……”
念奴乍一聽芙影方才那句話,也有些恍惚,仿若又回到了三四年前,她整日偷懶?;?,全將正經功課都拋在了腦后,映蓮每每擔驚受怕,見她偶爾撿起功課來,都要實實在在地驚嘆一番……
“無妨,幸而沒有外人?!蹦钆⒉焕頃?,只專意作畫。芙影湊過去一看,原來畫的是半塘荷影,想起來,當時姑娘可是十分喜歡荷花的,說什么荷花高潔,只是如今……教人怎能不傷心呢?
然后芙影道:“姑娘,云公子又來了,是請進來還是依舊推脫了呢?”“請進來吧?!蹦钆^也不抬地說,只繼續作畫。
云子衿進來的時候,看見念奴正在作畫,也不做聲,只靜靜地走了過來,站在一旁看了許久。直到念奴完成之后方道:“姑娘此畫筆力蒼勁,意境無窮,確是佳作,只是畫的內容卻不同凡俗,一般來講,畫荷之作無非是花葉正茂或是花殘葉盛,姑娘所作,卻是荷葉枯敗,一支芰荷獨艷,不知當作何解?”
念奴將筆擱置在一只雪梨香木的筆山上,緩緩抬起頭道:“也并無其他的意思,不過那日偶然間了半塘殘荷傷感不堪,便寄心于畫筆而已。云公子既來了,何不坐下說話。”說著便與云子衿烹茶煮酒。
在念奴遞過杯盞的那一刻,云子衿輕輕嗅了一嗅,而后道:“姑娘的衣袖之間亦藏了滿滿的墨香,甚是沁人心脾,掃墨余香,古人誠不我欺也?!?
念奴低眉嬌俏一笑道:“云公子贊人也贊得如此之雅,念奴拜服。”
是夜,自是半盞殘酒生情濃,一帳香暖因繾綣。
方至次日辰時二刻左右,云子衿便醒來了,見念奴依舊沉沉地睡著,便輕聲地挪步向衣服架子,悄悄地穿戴整齊了。念奴被悉悉索索的衣衫的摩擦聲吵醒的時候,一睜眼便看見一個身影背對著自己整理衣衫,那身影是如此熟悉,恍惚之間,她又仿佛是看見了江灝。
云子衿從銅鏡之中看見念奴如此失神的看著自己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初次遇見她時的情景,心中的重重疑問再次襲來,他略皺一皺眉,便走到念奴的床邊坐下,輕輕扶住念奴的雙肩輕聲道:“姑娘,那日你在我身后叫了誰的名字?可是江灝?父親監審的江家和顧家案子的卷宗我也看了,江家有一獨子,名為江灝,你又自顧州而來,聞聽那時江灝與顧瑾庭時常去會你,想必那日你叫的必是江灝的名字。只是,坊間傳言,姑娘所鐘情的是那顧公子,今日又怎會對江公子念念不忘呢?”
念奴一聽云子衿分析得如此清晰明了,瞬間驚出一身冷汗,卻不敢表露,只輕輕抽回肩膀,傷神道:“不過是云公子的背影與江公子十分相像罷了。”
云子衿卻微瞇起眼睛,深深的看向念奴的眼眸中,道:“不對,若單是因為我的背影酷似江公子,姑娘為何看見我的身影會如此情深,你不是念奴,你到底是誰?”
念奴微微笑一笑,道:“云公子說笑了,我豈會不是念奴,我這花間袖如此多的姑娘、丫頭與小廝,我若不是念奴,他們又豈肯都為我守口?云公子多疑了?!?
“這倒不難解釋,他們的身家性命都在姑娘的手上,如何敢違抗姑娘的意思呢?況且,如要去找他們一一問過的話,只怕于姑娘無益吧?只是云某在看卷宗是偶然注意到一句,顧家有女名卿焉,自幼與江家獨子許為婚姻……”云子衿邊說著邊仔細看著念奴的神色變化,卻沒有將話完全說透。
念奴邊淺淺笑著邊起身將衣衫穿好,然后坐到了菱花鏡前,一縷縷地梳理著長發,并不做任何辯解,只等著聽云子衿接下來說些什么,想必他既看得如此透徹,又將話說到如此田地,必有后話。
只見云子衿亦移步向念奴身邊道:“不知姑娘何故往京城走這一趟,又與那些人混在一起,只怕時日長了,姑娘必會深陷是非之中而無法自拔。不過姑娘放心,這番話云某在心中已有許多日子了,并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只待心中確定了說與姑娘聽。初次見到姑娘之時,云某即為姑娘美貌傾心,只是不知為何姑娘會如是哀絕,后來的這些日子,云某亦仰慕姑娘的性情才華,只是苦于不得親近。之后看過案宗之后,便對姑娘的身世有了懷疑,直至今日看見姑娘的深情,云某才確定無疑。卿焉,如今此案已結,就離了這地方吧,我必好好待你。”說至情深之處,云子衿將念奴緊緊地環在了懷中。
念奴輕輕的靠在云子衿的懷中,將近四年的時光了,從來沒有人同她說過這樣的話,從未有人跟她提過江家和顧家了,就連芙影和翠鳴都有意避忌。忽然間聽到兄長和江灝的名字,教她如何不傷心,又聽得云子衿的一番心意,且他的身影又與江灝如此相似,教她如何不動容。只是想到他的那一句案件已結,念奴的心便瞬間堅冷了下來,笑笑道:“云公子錯了,念奴出身低賤,怎會與那富貴朱門攀上關系呢,公子莫要說笑。”
云子衿聽得念奴此語卻也不急,只抱著她繼續道:“卿焉,我知你一時間難以決定,我等你?!?
念奴卻道:“云公子叫錯念奴的名字了,若是由多心多言之人聽了去,念奴縱使百口,也定是分辯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