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莫小瞧了她的本事,前些日子,陳員外之子陳昱楠之死想必就是她設計的。我也是從在水煙閣她日常的行事作風看出來的,論理,她明知陳家是毒害她父兄及夫家之人,卻在水煙閣對那陳昱楠百般挑逗。還有,聽說有一日陳昱楠曾親口說出,是他設計將瑾庭引回顧宅,然后開始殺人放火。”杜若微低聲道。
杜夫人沉默良久,之后徐徐道:“看來,顧公子已然是回不來了……”
這一句話說得他們夫妻二人又都落下了淚。
許久之后,杜夫人方才道:“那我們日后要如何幫她呢,她既不肯與我們一起生活,執(zhí)意復仇,我們總是要幫她的。”
“如今,我也不知該如何幫她,只是,她說要我們先幫她大擺宴席,熱鬧的將這梳弄之喜做完,怕還是要將聲勢做大。我只覺得她的志氣,并不只在顧州。恐怕她也早已知道京城中官員之間的利害關系,意在京城吧。我總覺得她背后一定有人通風透氣,只恐她為人所利用。”說著,杜若微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
“但憑你方才所言,便知她也不是思慮欠佳,想來心中也定是有了謀算的,旁人怕也沒那么容易來算計她。”杜夫人安慰道。
之后,這夫妻二人又一番感慨良深,相互勸慰許久。
卻說這陳昱楠之妻殷品茹,本來想著借機拿一拿陳昱楠的,卻不想過了半月時間竟接到了由顧州而來的喪訊,頓時急了,直接帶著幼子序琳復又回到顧州。
忙過陳昱楠的喪事,考慮著幼兒序琳的學業(yè)畢竟不能耽誤,殷品茹又著人將曲原柳請了回去。
水煙閣中,芙影勸慰了半晌,念奴終于漸漸平復了情緒。為了消減她紅腫的雙眼,芙影便拿了一只煮熟后剝了殼的雞蛋在她眼周及兩頰輕輕滾了許久,道:“姑娘今日晚間還要宴客呢,可要漂漂亮亮的,莫要讓旁人瞧出哭過的樣子,不然不好看。”
念奴輕輕點一點頭,道:“芙影,一會兒你讓翠鳴去把我們前些日子制的那些竹紙取來一些,我要用。”
芙影用雞蛋為念奴揉了好一陣子,終于看著不明顯了,便道:“姑娘一會兒再多飲些荷葉茶,想必今日晚上便看不出來了,我現(xiàn)在就讓翠鳴去拿那些紙來。”言罷便出去了。
這大半日時間,翠鳴與芙影在一旁伺候著,念奴將之前那些客人遞上來的詞作,每人擇了一首最應景、意境最佳的,以娟娟女兒小字書寫在了前些日子她帶著眾姑娘丫頭們制的那些竹紙上。
好容易將常來之客的詞作都書寫完畢,然后念奴又擇了自己的幾首也寫了,只是所有詞作,皆無落款。寫完之后,又與丫頭們將這所有的詞作一一裝裱了,又小心烘干以備晚上之用。
待到黃昏時分,杜若微與謝之言、唐毓莫三人便早早的來了。這杜若微恐謝之言傷心,便沒有將昨夜之事說與他們二人,只道是沒有勸動念奴,她執(zhí)意要按照她的計劃行事,卻又不告訴他她的具體打算,只要他繼續(xù)配合演這一出戲。
漸漸地,客人們都上來了。待到時辰方到,念奴便在似錦繁華的奏樂眾輕扶著翠鳴的手臂來到了脂玉廳,與杜若微一同坐到主位上,只見念奴身著五彩絲線繡就的正紅衣裳,挽起了華麗的龍蕊髻,點了櫻桃紅的唇,襯著勝雪的肌膚,愈發(fā)教人挪不開目光了。與眾賓客同賞了兩曲歌舞之后,念奴便道:“多謝諸位前來為念奴慶賀,念奴不知何以為報,便與丫頭們做了幾幅小字贈與諸位,還望諸位能不嫌棄,念奴先干為敬。”說著,便高高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說話間,翠鳴、芙影、書雪、之桃、素鳶等人便將客人那些詞作分別贈與他們本人。眾賓客見念奴飲盡杯中之酒,紛紛也干了面前的酒杯。
待到客人們看了念奴所贈詞作之后,紛紛拍案稱奇,原來念奴所用之紙實在奇妙,這紙為純手作的竹紙且不說,也有個別性情高雅的富貴公子曾聽過,這將生嫩葉之竹做出的紙不僅纖維細膩,更是較其他的紙更為潔白光亮,但念奴這紙卻是通體淡綠色,恰似沖泡出的濃濃的竹葉茶之色,且更為稱奇的是,每幅字的右上角皆有一小簇竹葉,有的三片,有的四片,造型十分自然,逼真如許。仔細看去,卻不是畫上去的,竟是真的竹葉!原來這嫩竹葉是被鑲到了竹紙之中。這一湊近看不要緊,竟有陣陣竹葉的清香撲鼻而來,眾人又再次驚嘆。
這客人們便紛紛追問這紙為何如此奇妙,念奴嫵媚笑笑道:“這紙是我閑來與丫頭們自己制的,先是取了城外緊鄰水旁的高山之竹,要成年浸染于云霧之中的,只取還未出芽的細嫩竹子,截成五六尺一段,就地開一口山塘,引活水浸泡百日,再取出由丫頭們以木棒仔細敲打,然后洗掉粗殼與青皮,再以質優(yōu)石灰調成乳液拌合,放入楻桶之內煮上八天八夜,停放一天之后,打開楻桶取出竹麻,置于竹葉水之中漂洗干凈,經(jīng)十余天反復煮沸淋洗之后,便取出放入臼內細細舂成泥狀,然后倒入由極細竹絲編織而成的抄紙槽內輕輕蕩起,再將之前陰干的細嫩竹葉放入濕紙內一同緩緩烘干便是今日之紙了。”
眾賓客聽完后齊齊鼓起掌來,道:“只這小小一張紙便要小半年的功夫了,更難得的是鑲嵌竹葉這樣巧的心思,真是叫人嘆服。”便有不常來或是新來的賓客也心動不已,道:“我們雖是不常來的,但也想討一幅念奴姑娘的詞作,不知可否?”
念奴笑道:“有何不可?念奴早已備下了。”說著便遞眼色于芙影她們幾人,她三人得了指示,便嘻嘻笑著將詞作分別贈與了眾賓客。
然后杜若微又誠懇地舉杯再三感謝眾位前來道賀,這場熱鬧一直持續(xù)到了將近三更時分方才散場,待到眾賓客盡興而歸之后,未等杜若微開口說話,念奴便柔聲道:“請杜公子與我來。”
杜若微心內也未定去留,便猶豫著隨著念奴與芙影來到了后院。見四下無人,念奴才輕聲道:“勞煩杜公子在水煙閣宿上幾日,以免落人口實,壞了計謀。”杜若微見念奴如是說,便隨她來到房內。
正在他們將要進門之際,一個小廝走來向念奴道:“姑娘,門外有一個衣著簡素的老夫人說想見姑娘。”
念奴道:“你且打發(fā)了她回去吧,無非是來尋自家兒子的,你去告訴她,我這里沒有她要找的人。”
芙影將他二人送至房間,伺候洗漱后便關門退了下去。杜若微恐念奴再次靠近,只衣冠整齊地坐在外間遠離窗子的椅子上捧了書看。
也不知看了多久,杜若微只覺得頸肩酸痛,便舉起胳膊揉一揉,這才想起時辰,遂站起身來向里間看了看,透過紗帳只見念奴也衣衫整齊地躺在床上似是早已熟睡。便靜悄悄走了幾步過去,掀起薄透的紗帳看著她此刻安靜的小臉兒,眼角還掛著一顆淚珠。
這便是那個一直以來古靈精怪惹人疼愛的小姑娘,這些日子里風流嫵媚的念奴怎會是他認識的顧卿焉,只有現(xiàn)在這褪卻紅妝的清秀模樣才是,這樣想著,他便情不自禁的如從前一般,伸出手輕輕為她拭去淚痕。
卻不料他的手剛剛將淚珠拭去還未離開,念奴便驚醒了,忽地坐了起來,定睛一看是杜若微,才緩緩舒出一口氣道:“原來是你。”
杜若微見驚醒了念奴,瞬間紅了臉,略緩過后才道:“見你眼角含著淚珠,定是做夢了,能與我說說嗎?”
念奴卻幽幽道:“也沒做什么夢,即使做了,醒了也便不記得了。兄長,可否與我約法三章,第一,我們之間不談往事,往昔已逝,不說也罷。第二,莫論來日,你我早已不是同路之人,多說無益。第三,不用攔我,任誰都攔不住我。”
杜若微聽念奴如是說,又想著昨日她傷心的樣子,心下竟無言以對。許久才道:“你不想聽的,我不說便是,只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告訴我,我與竹玉必定傾盡全力助你。”
念奴聞言點點頭,杜若微看著她如此模樣,又仿若看到了從前伶俐乖巧的顧卿焉,直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fā),然后道:“你既依然叫我兄長,今日,我還能像兄長那般抱抱你嗎?在我的心里,你依然是那個沒有長大的小姑娘。”
聽得杜若微此番話,念奴便輕輕靠在了杜若微的懷中,如同一個嬰孩一般安靜乖巧,道:“今日以后,我依舊是你的妹妹。”
此刻,二人皆無睡意,念奴也起身下床,由書架上拿出兩本好容易尋來的書道:“不知這兩本書你可曾讀過,我好容易尋到的。”杜若微便伸手接過翻了起來,二人邊看邊討論,直至天亮杜若微方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