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我到醫院進行了例行復診，然后順路去了許維的病房。他躺在病床上，旁邊的儀器規律的顯示著某種波形，他還是沒能醒過來。

“這下要對你的大腦動手動腳了。”我對許維說道，“不過你放心，我就快找到她了。”

那位歐陽教授已經在趕來醫院的路上，他和他的助手會對許維的大腦進行細致的檢查，我期待他們能找到些什么——希望不大，但至少有進展。

我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打開了隨身攜帶的電腦，開始處理一些工作。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聽見周圍響起了一個低低的笑聲，那聲音就像是一陣寒氣，從黑漆漆的夜里滲透進屋來，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你沒放棄我。”我聽見那個聲音說道，“雖然這沒什么必要，但我還是挺高興的。”

“誰？”我警覺的站起身子，朝四周看去，等到壁掛電視機上揚起一片雪花時，我才意識到聲音是從那兒傳來的。

“是我。”那個聲音繼續說道，“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

“許維？”我一下子辨認出了那個聲音，遂立即將目光投向了床上，但許維仍然躺在那兒，緊閉著雙眼。

“真的是你？”我問道，“怎么回事？”

“瞧瞧，你現在已經恢復正常了，感覺好嗎？”他問道，“能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再好不過了。”

“你在搞什么鬼？”

“你記得咱們的那個‘濕地’游戲嗎？不對，現在它已經不能被稱之為游戲了，它已經跟整個網絡融為了一體。”

“什么？”我覺得納悶，“你不是被那個虛擬的弦珺給……”

“從來都沒有什么虛擬的弦珺，我從來沒有制造過虛擬的你。”他說道，“她只是我制造出的一個外殼，一直以來，我的意識都躲在那個軀殼里，與你對話的人是我，與你在游戲里并肩作戰的也是我。在你將那個儀器連接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的意識已經完全上傳到了程序中，如今我的記憶和意識遍布整個網絡，我無處不在。”

我吃了一驚，站在那兒久久沒回過神來。這么說來，如今躺在病床上的這個，已經是一具毫無意義的軀殼了。我居然被騙了這么久，我苦苦追尋著真相，卻沒發現兇手就在自己面前。

“為什么？”我不解的問道。

“為了救你。”

“救我？”

“我為你編織了一個謊言，并且最大程度的激怒了你，所以你如今才能重新投入生活。”他說道，“看看你現在，你活得很好。你重新有了工作，重新開始了生活，你再也不像之前那么死氣沉沉了，不瞞你說，我很愿意看見這種情形。”

“你個混賬。”我說道，“那你為什么現在肯現身？”

“我是來給你最后一擊的。”他說道，“現在的我，只要發送一條指令，就能在整個網絡世界掀起波瀾來。”

“你想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繼續追著我。”他說道，“你是毀掉我的人，但我卻是成就你的人。我說過了——唯一能救贖你的人只有我。”

“現在我已經知道真相了，你覺得我會任你擺布嗎？”

“你若是不來阻止我，那我就把一切都攪亂。”他說道，“畢竟，這網絡世界的漏洞成千上萬，只要我想，我就能激起一些水花，譬如說，投放出某種能夠波及全球的病毒。”

“那你就等著瞧，我會阻止你。”

“是的，我注意到你搬了救兵，那是一些礙事的人，尤其是那個姓歐陽的教授……那么，我就從他下手好了，你覺得如何？”

他的話音方落，屋內的燈突然閃爍了幾下，然后熄滅了。我透過窗戶向外看，只見整個住院部大樓的燈光都瞬間滅了下去，但僅僅幾秒之后，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出什么事了？”我向外面的護士問道，“停電了嗎？”

“沒錯，剛才醫院的某部分系統受到了病毒攻擊，發生了停電。”那護士與我是老相識，平日里對我無話不談。“但好在我們有備用電源設施，沒造成什么影響……呃，等等，糟了，有人傷亡，嗯，是一位老教授。”

“老教授？”我一愣，“那老教授是不是姓歐陽？”

“你怎么知道？”她一臉迷惑，“沒錯，十幾分鐘前，有幾個人出了車禍，被送到了醫院去搶救。有個姓歐陽的老教授傷得太重，所以被送到了手術室去，但就在剛才，因為醫院的系統被病毒入侵，導致他未能及時獲得搶救，他去世了。”

我的手指在顫抖，是許維干的，他在向我示威，這次他沒有騙我。

我回到許維的病床前，他躺在那兒的模樣安靜且優雅，就像是一幅畫。我在椅子上坐下，茫然且不知所措。

歐陽教授去世了，都是因為我把他卷入這件事里來。我低下頭，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虛擬弦珺的臉，那張跟我一模一樣的臉。她看上去如此單純且無心計，但她卻只是一個披著謊言的空殼。

許維的確是了解我，他躲在那個軀殼里，用我的面孔跟我相處，用我的聲音跟我對話，他甚至將我18歲時的一舉一動模仿的惟妙惟肖，我現在回想起來，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好吧，你的目的達到了。”我對著病床上的人冷笑一聲，“你盡管跑吧，反正我總會找到你的，我會親手解決你。”

我裹好大衣，離開了醫院。上一次我去復診時，醫生說我只剩半年的時間可活，但這話卻是他們在一年前說的。說真的，我已經習慣了這種日子，現在的我太過陰沉，對某些東西的執念也太過深沉，足以叫死神望而生畏。

我踩著積雪向前走，我的身子在冬日的蕭寒中瑟瑟發抖，呼出的水汽也在眉發上凝成了霜。我不確定自己能走多遠的路，但我現在還有力氣，我還能夠邁開腳步。一個瀕死之人，若是卷入了屬于自己的那場戰爭，那她便再也無法移開視線，且至死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