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碧玉灘前，程順向林凱借了一套厚實的白色長棉衣。棉衣內部填充上好的棉花，斤兩十足，防寒保暖不在話下。
人吃五谷雜糧，哪兒能百病無災。
程順遭受寒氣入體，渾身透底都不舒服，四肢酸痛，后腦勺打鐵。在神魂渙散之前，程順要趕回程家彎，躲到被窩里四肢卷曲，縮成一團睡一覺。
大病等死，小病靠挺過去。多年來程順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前線醫藥緊張，隨便一點小病，大多軍士都是硬撐過去。也有得了重病沒能撐過去的，最后哭了那些軍醫。雖然后來醫療情況得到改善，但程順早已退役。
即便有棉衣保暖，程順依舊感覺到寒冷，胳肢窩或者后背時常會出現一道道雷電似的冰涼。如跗骨之蛆，卻又一閃而逝。
按理說，修士極少生病，不過一旦生病就是大病。能讓修士病倒的根源從來不容小覷。程順屬于后者，大病來了，腦袋里面如同被一根根銀針刺入其中，他在懷疑是不是落在海族手中遭受酷刑。
程順遭受由內而外發至五臟六物的寒冷，還有由外而內刺破肌膚骨骼的寒冷。
內憂外患導致程順視線模糊體溫下降，走路搖搖晃晃，比剛學步的嬰兒都不如。
程順循著山間大路，上坡下坡，左拐右拐，七繞八繞。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平時咋沒那么多曲折，今天走錯了嗎？”程順懷疑歸途有異，輕輕拍打腦袋，這一拍更疼。
腦袋只要有輕微的晃動，就產生撕裂感。
路是沒錯，但是程順的認知錯誤。
神魂渙散的他，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只能憑著感覺向前走，憑著習慣往前走。
向前走已經成為程順的本能，生活總要繼續，該死的病痛不能澆滅程順活著的欲望。
“這發了瘋的天氣，太冷了?！背添槼袅R一聲，清鼻涕嘩啦啦的流。只能順手抹掉，又擦在樹干上。
不能再讓體溫下降，必須趕緊找個溫暖的地方，不然只會加重病癥，導致死亡。
冷死在冰天雪地中的人不在少數，程順不想大好年華就永遠定格在十八歲，更不想他的敵人把他當成冰尸四處展覽之后隨意拋棄。
可現在誰能幫他？
誰又能幫得了他？
是程順選擇獨居生活的，有些苦難還得他承受。
疾病只是其中一項常年相伴的關卡而已。
山路上漫天雪花飄，一腳一個坑。誰會在這個時候外出？就算是妖怪，也會找地方躲起來避寒。何況呼人？
只有程順不愿意暫居碧玉灘一夜，林凱是敵是友不重要，程順習慣了獨居。
程順不輕易換床，一旦換了床，就很難入睡，得好幾天適應。路再遠，他也想回到他的窩，哪怕再殘破，也是熟悉的味道。
等不了別人來救，程順自救要緊。
而當前唯一的辦法就是走下去。除了往前走，回到程家彎，回到被窩里睡上一覺，別無他法。程順也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覺。
那就走吧，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能停下。
“跟了那么久，我還以為你在裝病，原來是真病了。哈哈哈哈。都說修士一病就是大病，果不其然。殺人多了，報應來了吧?！辫F攻傭兵團副團長吳畏騎馬走到程順身邊，聲音大如雷鳴。
吵死了。程順在心里怒吼，卻沒發聲。發出聲音之后面部肌肉會拉扯到頭部，更加痛。
干脆在心里問候吳畏祖宗十八代，還真是咬人的狗不叫，碧玉灘公館就沒見副團長吳畏說過半句話，全程陪走過場。
吳畏一腳踢倒程順，然后從馬背上下來，單腳踩住程順胸口，“你個螻蟻，哪兒來的實力殺了秦揚和秦朔？那兩個老王八真是陰溝里翻船，才會栽在你身上。我呸?！?
“你想干嘛？”程順雖然神魂渙散，但簡單的思考還沒丟失。
“干嘛？別以為有碧玉灘主事林凱袒護，你就可以全身而退。天大地大，想殺你辦法多得是?！眳俏钒纬雠鍎Γp手握緊扎入程順心臟。
一次不夠，吳畏又猛烈地拔出佩劍再次刺穿程順心臟。如此反反復復，等到程順心臟血肉模糊，吳畏才停下大口喘氣。
鮮血頓時染紅白雪，一股股熱氣升騰，血腥味伴隨著冰冷的空氣彌漫。
程順死了，還是慘死。
吳畏割下程順人頭系在馬背上，然后上馬揚鞭而去。山路上只剩下一具無頭尸體和馬蹄印。
又一個程順出現在路上，一腳踩空無頭尸，落地之后是積雪。無頭幻影消失。鮮血不復，路面積雪泛白。
程順在神識渙散過程中做了一個夢，夢到被人殺了。
夢境真實之處，在于他根本就無法分辨現實和夢境的區別。程順感覺神魂都是游走在腦袋之外的。剛才的夢來自他的神魂演繹。
遠方有燈火，程順看到銅拳鎮路口飯店兩個大紅燈籠高高掛。此時此刻，程順多想要一碗姜糖水，來十碗都不嫌多。程順一定會大口喝下。
屋內傭兵喝酒喧擾聲傳來。
“哥幾個就別郁悶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咱鐵攻傭兵團是惹不起碧玉灘的，打掉了牙還得吞進肚子里。”
“可惜了那十三個兄弟。聽說尸體被碧玉灘燒了?！?
“咱還能喝酒，以此祭奠同仁。”
“對，干了這碗。”
“干他娘的碧玉灘……”
“兄弟，你喝醉了，把手放下來?！?
鐵攻傭兵團二十幾個成員湊成三桌，在路口客棧大喝二喝。
程順發現客棧內聚集了鐵攻傭兵團傭兵后，頓時感覺冒熱氣的米飯里撥出一顆老鼠屎，惡心無比。趕緊繞開路口，從小路進鎮。
程順不想節外生枝，以他現在的狀態來說，真遇到不要命的傭兵自殺式攻擊，他只能身死道消。情況稍好點，這些酒鬼十有八九會拼了命的追殺他。無病無災他不懼怕，有病在身，能避免的麻煩盡量躲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明知是瘋狗，還走向它，不是腦子有病嗎？
就在程順從樓牌繞路之際，客棧內的傭兵還是發現了他。
“那誰啊，我怎么看著那么眼熟？像我今天插了一刀的那個程順?！?
“哪兒呢？你喝醉了吧，我怎么沒有看到？”
“你眼水不好，換個人看看，地上還有腳印?！?
“等啥玩意，干他。”
如蝗蟲過莊稼地，鐵攻傭兵奪門而出，奪窗而出。生怕慢人一步，丟了血性。浩浩蕩蕩的沖到樓牌口的時候，一個打著傘的勁裝女子從柱子后面走出來。
火光照耀在女子臉上，把她無瑕疵的面龐充分展露。
女子一步步走向鐵攻傭兵，鐵攻傭兵酒醒七分。勁裝女子前進，他們后退。
“團長，誤會，這是個天大的誤會?！辫F攻傭兵趕緊把手上的兵器仍在雪地上。
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誰會知道鐵攻傭兵團團長，楚佳佳就在樓牌外。
“不用解釋，你們喝醉了，都回去吧。再有下次，扣三個月工資。”楚佳佳說道。
楚佳佳直接定義了這件事，傭兵喝醉了，發酒瘋。給他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程順顛顛撞撞，總算咬牙堅持回到了程家彎，撥開掩蓋了石梯的積雪，程順從石縫中拿到鑰匙。
進門之后，程順點上蠟燭，撲倒在八仙桌上就不想再移動分毫。然而寒冷讓他睡不下去。程順立即把大門關上，插銷鎖死。然后把沾染陰寒氣的衣服脫掉，換了一身軟絨絨的衣服。整個人就蜷縮在被窩中。
盡管身上穿了幾大件，被子也厚實。程順還是感到冷，這被子咋不保暖呢，生姜水為何還沒到啊？
冰霜在程順眉毛上凍結。一層冰晶在他體表皮膚上游走。
“這是要我的命嗎？冬天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冷了？”程順在屋內低沉吼道，嗓音沙啞。
屋外，楚佳佳打著白傘，扇的邊緣刺繡一朵傲雪梅。林凱出現在楚佳佳身邊。兩人相互凝望，懷疑彼此為何不約而同。
“他熬不過今晚?！绷謩P斬釘截鐵的說道。在大河匯聚口沉底后又爬上來的人，沒幾個活過當天晚上三更的。說得不好聽一點，匯聚口一滴水都能幻化陰物，拖活人沉水。除非有落黃泉河神敕令的船只，才能安然往來。
程順這個愣頭青，自然不知道這當中的潛規矩。
“那你是打算來收回那五千魂錢？”楚佳佳反問，臉色冷漠，沒有一絲動容。
好高冷的一塊裱。林凱對楚佳佳的冷漠十分不喜。不就是綿延山脈南部一枝花嘛？有什么稀奇的？別人倒著追你，老子才不稀罕。京都百花苑，比你高等的貨色多了去了。
“若是程小兄弟能熬過這一關，那五千魂錢，在下給得心甘情愿。要是今晚就死了，那錢本就是從在下兜里掏出去的，再拿回來，也是符合道理的?！绷謩P雙手背在身后，豎起中指。反正又沒人看到。
“虛偽?！背鸭衙靼琢謩P言外之意，程順死了，也就一文不值。死人不值得幫助，也不值得結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