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弄清事情是解決事情的前提,但這并不意味著,你把一件事弄清了,就能夠徹底解決它。
邢楓坐在電腦前邊,把“熬夜畫畫小咸魚”的微博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寧星這個號注冊了三年,然而,發出的微博總共還不到五十條。他大致看了看,其中一半是最近畫的條漫更新,而剩下的一半,是早些時候她畫的同人和轉發的別人畫的同人。
要么是畫畫,要么是畫畫相關,沒有一條關于三次元的日常。
邢楓皺了皺眉。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為什么而皺眉。
關掉網頁,合上筆記本電腦,他往陽臺走去。
黑布一樣的夜幕里綴了許多星星,因為沒有云層遮擋,所以顯得很亮。
遇見了這樣的事情,大多數人都會覺得意外,也很難不去在意。
雖然說來無法解釋,但在沒有經歷這些事情的人的眼里,那只不過是一個夢,只不過是個漫畫,對于他們的生活并沒有什么影響。
就像前幾天他裝作無意和室友簡略提及,室友給他的回復一樣——奇怪就奇怪唄,反正不是真實的,不去想就好了,再說,弄清楚又能怎么樣,弄清就沒事了嗎?
他當時只是笑了笑,沒有反駁。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沒什么好反駁的。
的確,這件事情很玄,沒有辦法用常理解釋,他未必能夠解決,可那又怎么樣?他想把事情弄清楚也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帶著困惑過日子實在很難受。
所以,他今天的心情這么好,大概和得到了一部分答案有關。
大概。
像是浸過水的黑葡萄,寧星有一雙黑亮的眼睛。
而現在有一個用得很多的比喻,說好看的眼睛里都存著星星。
邢楓半抬著頭,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我沒看見?”他一時沒忍住,笑出聲來,“原來,除了秦之瀾,還真有能蠢成這樣的人嗎……”
蠢成這樣的人,真的能造出一個那么玄幻的世界嗎?
邢楓若有所思。
還有,平心而論,不看題材,她的漫畫其實還不錯。
2.
最近幾天都沒有再做那個夢,寧星覺得很欣慰。
但命運這種東西,它不是人造革,它是真的皮。
也就是當寧星剛剛感覺到這么一點點的欣慰后,她發現,自己的三次元亂套了。
最近,邢楓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她面前。上個課能遇見,買個飯能遇見,坐個校車上車之后發現他已經在上面坐著了,出學校逛畫材店甚至還能在校門口擦個肩。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寧星只能瑟瑟發抖強行裝看不見。
而強行扭頭不看路的后果,就是有一次她差點兒在樓梯上踩空,如果不是邢楓拉了她一把,她大概真的能從樓梯上滾下去。
當時的邢楓:“……”
怎么回事?怎么像是他在欺負她似的?還是他真的這么可怕?她的膽子這么小的嗎?還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她又腦補了一些什么?
所以,她到底在腦補些什么?
不同于邢楓的一頭霧水,寧星的精神體縮在一個小角落里自顧自打著冷戰。
其實她倒是真沒多想什么,只是每次看見邢楓,她都忍不住有點兒情緒上頭。久了,就形成了條件反射:看見邢楓→大腦開始準備→神經系統接到指令→發抖。
這是理智所無法控制的東西。
幻想也是。
最近的寧星總是忍不住幻想,如果命運有實體,她一定揪住它的衣領子前后左右來回晃——
皮這一下你真的開心嗎?我當初祈禱的話你是不是只聽見了一半?如果要犧牲三次元的平靜來做代價,那還不如讓我每天做那個夢呢!
“這可是你說的哦,還不如每天做夢。”
走在路上,寧星忽然被一句話打斷了思路。她停住腳步,前后左右飛快環顧著。
剛才是誰,誰在說話?
“沒有人啊,幻聽了嗎?”她撓撓頭,“我已經被折磨到幻聽了嗎?”
寧星滿臉崩潰,卻也就是這個時候,她聽見“喵”的一聲。
順著聲音回頭,寧星看見不遠處的長椅上臥著一只貓。
寧星不大認識貓的品種,只能通過外表判斷這是一只橘貓。
橘貓一般都很胖,就像鏟屎官們老喜歡說“大橘為重”,可它倒是小小一只,軟萌軟萌的,后頸上還有兩塊奶白色的斑,很特別,像是錯開的兩個不規則半圓。
它看起來很懶,眼睛悠閑地半瞇著,甩著尾巴舔著爪兒,軟軟地歪著頭,仿佛是感覺到了寧星的視線,它對上她的目光。
“喵——”
大概是有了嗲聲嗲氣一聲“喵”的加持,現在的它看起來簡直一百分可愛。
寧星眨眨眼,瞬間有一種被治愈的感覺。
于是,她抬起手和小貓咪對喵了一聲。
或許是錯覺,在她發出“喵”之后,小貓咪的頭上仿佛帶了幾條黑線,與此同時,還滑下了巨大一顆汗珠。
寧星甩甩頭,幻聽就算了,幻覺不行的。
她走過去:“你好啊。”
小貓抬頭看著她,水汪汪的眼睛把她的心都看軟了。
過了一會兒,寧星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她嘆一口氣:“流浪貓的日子不好過,你等等,我去給你買小魚干。”她轉身嘟嘟囔囔地走了,“大家都是日子不好過的生物,彼此照應一下吧。”
貓咪看著她的背影,像是冷哼了一聲,隨后踮著腳優雅地走開了。
而它踩出的每一個節奏都仿佛在說:不,我和你不一樣。
3.
是夜,帶著一顆累到不行的心,寧星躺在床上慢慢進入了夢鄉。
都說良好的睡眠可以讓身體得到充分的休息,可當她在夢里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今天的睡眠絕對不會良好。
站在邢楓和秦之瀾的面前,寧星有點絕望……
“麻麻”,我白天聽見的那句話好像不是幻聽!
寧星開始了一個人的腦內風暴。
在她的意識里,自己已經倒在了鐵欄桿的另一頭,雙手無力地朝前伸著,死命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放我出去啊!
“師父?”
秦之瀾沖她招手:“你怎么才來?時辰都要到了!”
“時辰?”寧星疑惑,“什么時辰?”
在她這句話出口之后,秦之瀾一臉震驚:“師父,你……你忘記了嗎?”
寧星:“?”
什么忘記了?她是錯過了什么嗎?怎么感覺中間有什么重要的情節被跳了過去,還是這個夢的進展真的很皮很隨機?
寧星發現一個很詭異的問題。
按以往的經驗來說,她的夢應該是接著的才對,每個新夢的開頭都該咬著前一個的結尾,像是一幅拼圖里相鄰的兩塊。哪怕不是完全契合,也該在差不多的位置。
可這次怎么差得這么多?
她依稀記得,上一次的夢里她剛剛見到邢楓,而且他們該是在一塊草坪上,在坪邊還有一塊人高的石頭。
可今天,她睜開眼睛就站在了一扇門前,周圍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有許多人,大門兩邊掛著紅色燈籠,中間有紅綢子懸在頂上,還扎了朵球兒似的大花。
寧星愣愣轉頭,只見外邊不遠處還掛著兩掛鞭炮,從懸著的地方一直垂到地上,引子也比一般的鞭炮長。
還沒仔細觀察完周圍,寧星就看見一個男人走過來對著秦之瀾抱拳:“恭喜,恭喜……”
秦之瀾抱拳回禮,和對方客套了幾句官方的吉祥話。
寧星一頭霧水:這咋回事啊?
來回打量著秦之瀾和男人,她越看越覺得奇怪。
秦之瀾身上這一身紅,怎么這么像喜服?
等等……喜服?
“嘶——”寧星差點兒把下巴都嚇掉了,“你這是干什么,別是要成親了吧?”
秦之瀾剛應付完賀喜的人,聞言望向她,臉上的表情比她更加莫名其妙:“今兒個本就是我的大喜日子啊,師父你怎么了?”
或許是驚嚇過度,寧星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那,那你是……你是和誰……那個,就是……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師父你說什么呢?”秦之瀾的耳朵可疑地紅了紅,“自然是……”
他話沒說完,眼睛倒是往里一瞥,而寧星順著那個方向一看,頓時整個人都蒙圈了。
如果她沒看錯,那個地方只有一個人。
邢楓。
這個發現給寧星帶來的刺激實在太大,她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黑。
雖然剛才短暫的那幾秒鐘里,她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當這個畫面真的出現在她眼前,她還是覺得反應不過來。
她捂著自己的小心肝兒,發現自己的左右臉想做出的表情有點兒不一樣。她的左臉想笑,右臉卻哭喪著,復雜得幾乎讓她的表情控制系統紊亂到抽搐。
不只是表情,她整個人都混亂了。
如果這只是一個夢,只是她一個人的夢,她會很開心的。
可問題就在于,這場景并不止她一個人能夠看見……
寧星背脊一涼。
鬼知道這一幕被兩個當事人看到之后,她需要承擔怎樣的后果。
扶著身邊不知道什么東西,寧星好不容易把那陣眩暈勁兒緩過來,再睜眼,就看見場景已經換了一個。
她坐在高堂的座位上,而不遠處兩個熟悉的少年正奉茶向她走來。
從秦之瀾掃到邢楓,再從邢楓掃回秦之瀾,寧星在這一瞬間仿佛透過兩張笑臉識別到了他們心里邊,濃得幾乎實體化了的怨氣。
寧星又不自覺開始哆嗦起來。
以前的夢那么正常,邢楓都一副“這事沒完”的樣子,還跟著她上課,找她來攤牌……萬一讓他看見今晚上這個夢該怎么辦,他會怎么辦?如果他怎么辦她了,她又該怎么辦?
“師父,喝茶吧。”
秦之瀾和邢楓在她身前齊齊躬身,倒是沒跪。
這一點讓寧星稍稍松了一小口氣。
還好沒跪。
她的死法應該能好看一點。
然而,這時,邢楓忽然抬頭:“師父,為什么不接?”
有些人是很厲害的,嘴里說著一句話,眼睛里卻能說出另一句話。并且,這兩句話的意思還能差得很大。
寧星對上他的目光,隱約讀出了幾分危險的味道。
手指一緊,寧星的指甲幾乎要摳進扶手里去,她在感覺到疼的時候順便轉了一下脖子,然而剛剛轉過去就僵直住了——
在她身邊的另一個位置上,坐著一只貓。
一只眼熟的橘貓。
像是感覺到了寧星的視線,小貓順著回了個頭:“喵?”
寧星猛地睜開了眼睛。
躺在床上,她努力地消化著夢里的信息。可即便再怎么努力,她也還是消化不下去。夢里夢外的場景交織著出現在她眼前,寧星在床上咬著被子翻來滾去,覺得自己頭都大了……
良久,她抱著腦袋眼淚汪汪地想:完蛋了。
——完蛋了,那個世界原本只是不正常,而現在,它靈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