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列維奇頂著火辣辣的太陽站在金水橋上，面朝著TA門廣場上洶涌而來的人流，盡量昂首挺胸，以最大程度地展示自己身上那件很特別的T恤。

白色T恤胸前印著TA門城樓的剪影圖案，下面是中英文的“京城TA門—1990年京城亞運會”，在剪影右下角落有個不起眼的傳統印章圖案，鐫刻著“地道文化”四個篆體字。

快十月了，京城的天還是這么悶熱，已經站了半個多小時的他感覺有些頭暈。

可他不能休息！

彼得列維奇偷偷回頭看了眼，紅墻邊上是一排小賣鋪，那個年輕的中國老板正坐在其中一間門口，隨意地和老板娘閑聊，偶爾朝他遠遠投來一瞥。

他閃回頭，無奈地苦笑下，繼續做著衣架子或者說模特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面帶微笑，心潮澎湃，還得咬牙忍受這燥熱的天氣。

來到這個國家已經兩年多了，彼得列維奇卻一直無法真正適應這里的天氣，每當這時候，他就無比懷念此時家鄉的清涼宜人。

可惜，他已經回不去了。

去年這個時候，他在祖國當高官的父母陪著偉大的齊爸爸一起去見馬克思了，本來舒適甚至可以說奢侈的留學鍍金生涯戛然而止。

他沒了經濟來源，也不想回去，既是不想回到傷心地，也是害怕受到追究清算。

為了香噴噴的錢，我必須堅持！

彼得列維奇強迫自己想著鈔票上那四個比齊爸爸還要出名的人，內心終于不那么燥熱了。

前方洶涌的人流中，突兀地出現三個高高壯壯的身影，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動聲色地往他們的必經之路上靠近。

對方也早注意到他了，很快就出現在他面前，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的胸膛，自顧自小聲交流著：“嗨，伙計們，你們說這家伙身上這件獨特的衣服會是從哪里買的？”

聽到這句話時，彼得列維奇身體抖了下，急忙用俄語回道：“我在城墻邊那家店里買的。”

“天啊，你會說俄語！”對方驚訝地看著他。

“我是羅馬尼亞人，目前在中國留學。”

“羅馬尼亞......”對方眼神復雜地看著他。

“我父親是副部長，母親是局長，去年十二月同時去世了。”已經聽出來這幾人的跟腳，彼得列維奇神情黯然道，

“噢，我們來自蘇維埃聯盟，敬禮，同志！”對方歉意地笑了，上來分別和他緊緊擁抱了下，“節哀！”

彼得列維奇心里發堵，不知道說什么。

幾個人笑呵呵說：“伙計，帶我們去買你這件衣服吧。”

“好！”彼得列維奇轉頭就往店鋪走，遠遠看見自己的老板起身走遠了些。

“衣服十元人民幣一件，你們買三件？”到了店門口，他回身問道。

“不，買十二件。”

“可你們不需要啊。”

“我們給旅行團里的兄弟們帶。”對方遞過來三張鈔票。

“那好吧。”彼得列維奇接過錢，用有些別扭的京城話和老板娘說了聲，把錢放到柜臺上。

老板娘笑瞇瞇收起錢，拿了十二件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T恤出來。

三個蘇聯大漢當即脫掉身上的薄羊毛衫，套上T恤，轉動著彼此看了看，高興地合不攏嘴。

“兄弟，保重，一路上遇到對此感興趣的人，我們會告訴他們到這里來買的，祝你好運！”三人臨走時說了句。

彼得列維奇呆呆看著他們走遠，心里百感交集。

“彼得，干得不錯，你已經賺了3.6元人民幣的提成了。”那個年輕老板站到他的面前，用一口流利的英語笑著說。

“不就是3.6元嘛。”彼得列維奇撇撇嘴嘀咕道。

“噢，彼得，你的眼光真高，你知道現在我們中國，一個普通工人一天的收入是多少嗎？也就是三到四元而已！”年輕老板憤憤嘟囔道，“而你只用了半個小時就賺到了！更別忘了，你還有基本日薪！”

“好啦，我明白了，謝謝你，可愛的陳老板！”彼得列維奇學著老京城人拱拱手，往金水橋走去，“再見，我得繼續努力多賺些你的提成！”

陳篤微笑著看著他回到工作崗位上。

小賣鋪老板娘湊上來笑著說：“還是你們有辦法，竟然能雇傭到這外國人當服裝模特。”

陳篤嘿嘿一笑，不是我有辦法，是人家劉爽劉大主席有辦法。

今天起，京城十五個著名景點以及亞運村門口，每個地方都有至少一到兩名所謂的外國模特，穿著印有該景點圖案的T恤衫，或站崗或巡游。

總之就是要讓更多的目標顧客看到這件T恤，從而吸引他們到邊上的商店購買。

這些臨時雇傭的外國模特都是京城電影學院的留學生，大都來自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少數幾人來自于歐美發達國家。

要不是劉爽有學生會副主席的頭銜，就靠陳篤自己，一時半會去哪里找這二十多號聽話又要求不算太高的洋人同志啊。

“我說陳老板，這T恤進價能不能再低些？”老板娘順桿子爬上來。

“大姐啊，我們給你六塊，你賣十塊，你還要我們怎么便宜？”陳篤一臉苦惱地看著她。

“要不，再便宜個五毛也行。”老板娘嬉皮笑臉道。

“這可不行，早上我是看你為人地道，才把T恤放你店里的，其他幾家連談都沒談。”陳篤連連搖頭。

老板娘撇嘴道：“他們都是集體的，誰會答應進你的貨啊？”

“所以，我太佩服大姐了，竟然能在TA門城墻腳下開店，你比我們更有辦法，更牛逼！”陳篤豎起大拇指。

“誰讓我男人就是這片兒的人呢！”老板娘昂著腦袋一臉驕傲。

兩人正互相吹捧、互相探究底牌時，彼得列維奇又帶了幾個外賓過來買T恤，老板娘沒工夫搭理他了，眉開眼笑地對這幾個外賓說著“哈啰”。

陳篤對彼得列維奇眨眨眼，走到稍遠的地方，等幾個顧客歡天喜地走后，走過去拍拍他肩膀：“彼得，你今天如果拿到一百元以上提成，我就請你吃烤鴨。”

“我要一個人吃一只！”彼得列維奇舔舔嘴唇。

“可以！”陳篤和他擊了下掌。

“陳老板！”一道柔媚的聲音傳來。

陳篤回頭一看，一輛大發面的停在路邊，王煙蒙從窗戶里探出笑意盈盈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