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陳篤和王國華回到了前嶼鎮。

達康日化廠里一片紅紅火火全新氣象。

大門里面新修了一個門衛室，王興龍當仁不讓地帶著大黃住了進去，見兩人進來，猶自端坐著點點頭，側耳傾聽著收音機里的單田芳評書。

工廠四周的圍墻已經修補好，院中空地也已整平，鋪上了三合土并壓實了，廠房屋頂換過瓦并重新做了防水，墻壁也刷了新的白色涂料。

面朝廠門新開的庫房門口，停著一輛擦洗得錚亮的老解放，陳大康和新招的貨車司機正在往上搬貨。

“回來了啊，去辦公室休息會，你媽在廚房忙呢，等會就可以吃晚飯了。”見兩人走過來，他點點頭，手上并沒有停下。

王國華趕緊上去幫忙，陳篤問道：“這些要發到哪里？”

“何苗她們談下來桐廬的十幾家客戶，首批送貨三百箱。”陳大康把箱子遞給站在車廂里的司機，抹了把汗，臉上帶著笑意。

“她們干得不錯！”陳篤也笑著點頭，“現在在廠里嗎？”

“今天早上去武康了，說要后天才能回來。”

陳篤想了想，提醒道：“出門在外，一定要交代她們注意安全。”

陳大康皺著眉頭：“是啊，最好能招兩個男的銷售員，晚飯時再商量吧，你先去辦公室歇會。”

廠房內，包括實驗室在內的各個新部門的辦公室都已經隔了出來，擺上了新的辦公家具。

生產車間用三合板做了隔斷，增加了兩道透明玻璃門，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兩個老工人帶著七個新工人正在生產線上忙碌。

陳篤一路走，一路看，推開銷售部的門，里面果然空無一人。

“這樣不行啊，客戶的回饋電話就沒人接了。”他盤算著，走進廠長辦公室。

稍稍休息了會，他拿起電話先給鐘閃閃打了個傳呼。

“老弟，怎么想到呼老哥啦？”過了五分鐘，鐘閃閃才回了電話，聽喘息聲應該是在忙著干活。

陳篤把在蘭溪借用鐘父招牌的事情一說，鐘閃閃連說沒事，最后來了句：“股票這東西，你覺得有炒頭？”

陳篤大致說了下自己的看法，并建議他有資金的話不妨也可以買些，鐘閃閃沉吟了會，說了聲好。

陳篤再次詢問了下椰城房地產價格，鐘閃閃說暫時看不出有什么變化，不過最近一個月，的確有更多的人涌進來，租房價格已經有了較大幅度的上漲。

拜托他有情況打個電話過來后，陳篤道別掛了電話，看看時間，給宋秉書宿舍打了個電話。

宋秉書今天快要瘋了。

早上剛到實驗室，就有同事偷偷告訴他，今天早上，林代辦帶著保衛科去招待所抓外來投機倒把份子，他當即五雷轟頂，一種深深的負疚感籠罩心頭。

還好，后續的消息很快傳來，其中一位據說真的是香港同胞，市里面派人把兩人恭恭敬敬送走了。

宋秉書長長松了一口氣，心里暗暗驚訝，陳篤兩人到底是如何混過去的，香港同胞可不是這么好扮演的。

午飯前，技術科科長把他叫去，很嚴肅又很惋惜地告訴他，廠里領導不批準他的辭職報告，如果他一意孤行非要離職，那么廠里將凍結他的人事檔案。

人事檔案，直到二十多年后還一直存在，對于大學生來說是一份非常重要的資料，更不要說在這個年代了。

失去人事檔案幾乎意味著失去進入公家單位的機會，意味著你就是個黑戶！

如果正常辭職，宋秉書進入達康日化，那么他的人事檔案會由之江鳳凰轉交到前嶼鎮干部處，算是保留干部身份。

如果人事檔案被凍結，那么他過后，身份和普通農民沒什么區別，將來連城鎮戶口都不好上。

宋秉書魂不守舍地過了一個下午，勉強吃了兩口晚飯回到宿舍，就接到了陳篤的這個電話，當即滔滔不絕地訴了一番苦。

原來我們是被你牽連了！

終于知道那個姑娘是誰，為何要針對自己了，陳篤那叫一個郁悶啊，想想宋秉書也還沒到玉樹臨風的地步啊。

腹誹著之江鳳凰管理層的惡心做法，陳篤好言安慰了一番，拍著胸脯保證幫他解決這個問題。

掛了電話，陳篤毫不猶豫地撥打了楊秘書留給自己的私人聯系電話。

先是一大通寒暄，轉達了雷先生對蘭溪相關領導的感謝，確認了明年春天會過來蘭溪做詳細商務考察的意向，最后才提到了此事。

“一個大學生技術員想要跳槽，鳳凰廠里不放，這不大可能啊？”楊秘書有些莫名其妙。

據他所知，鳳凰廠里至少有幾十個大學生技術員，又不是重要崗位負責人，應該不會卡著一個人不放的。

“我也不知道具體原因，宋技術員剛畢業不到兩年，也不是重要項目負責人，要么是因為香港同胞間接參與此事的緣故，廠里領導們想多了？”陳篤不動聲色地上了眼藥。

“陳篤，你放心，這事我馬上過問，一定幫你解決，支援兄弟單位，這也是國企應該承擔的責任嘛！”楊秘書很快做了決定。

陳篤連忙示好：“那謝謝楊秘書了，雷先生大概春節回香港，到時候會給您和邱市長寄些吃的，您別忘了接收。”

國營廠畢竟要講政治，上層往下用力就是好使，楊秘書很快又回了電話，對方答應無條件放人了。

陳篤把這個消息通知宋秉書后，他激動地表示明天辦理完手續，就去麗水接了同學一起過來。

這下終于解決了，陳篤長長松了口氣，出門來到廚房。

正在操持晚飯的于金鳳母女倆見他回來了，分外親熱，問了一番外出情況后，于金鳳滿臉不爽地告訴他一個消息，陳小牧竟然還想回廠里來做銷售員。

“他還有臉回來？”這家人的臉皮之厚讓陳篤大大吃驚了。

“你爸當時還猶豫了會，被我當場罵出去了。”于金鳳繃著臉說。

“媽，您做得對，這個人就是攪屎棍，無論如何都不用再搭理。”陳篤笑著說，“爸可能還是抹不開情面，他心里肯定知道該怎么的，我們也別在他面前多說了。”

于金鳳撇撇嘴，讓陳可黛去叫人吃晚飯。

這階段不加班，工人們都回家吃，在廠里吃的就陳篤一家加上王興龍父子倆。

開吃前，陳篤說：“爸，我要上學了，國華叔可以和何苗姐他們一起出去跑外勤，這樣安全上就有了保障。”

“暫時先這樣吧，我在鎮上貼了啟示，不是初中畢業的達康還不要。”

“您這樣做太對了，銷售員代表的是達康的門面，必須擁有相當的學歷和素養才行。還有，這次我們招來了兩個大學生技術員。”

陳篤介紹了宋秉書和他女友，一家人都很高興，于金鳳準備明天就先去把房子租好。

“對了，爸，您給我的錢，我全買了股票。”

“我不懂什么股票，你自己看著辦，虧了也無所謂，以后謹慎些就行。”陳大康揮揮手，不以為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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