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日，陳篤來武林已經一個星期了。

給報攤免費派送雜志第三天，在車站免費發放雜志第二天。

“陳（小）篤（哥），我們出去了。”一大早用過早飯，穿得工工整整的三個男人，出發前和陳篤告別，臉上勉強帶著笑意。

如果有寒風吹過，再配上BGM的話，這一幕看上去會有些悲壯。

陳篤笑了：“三位，你們不是去見秦始皇，這里只有西湖，我也不是太子爺，大家放松些，跟我來做個動作。”

跟著他做了一套咀嚼鼓腮強行調整表情的動作，三個人臉上帶著古怪的笑意出門了。

陳篤回到廠里，繼續編寫《致富經》，入門版差不多定稿了，現在他在斟酌終極版。

一個重生者回到90年，想要在十年內賺到百萬，哪怕基礎再差，也不會有多大困難，記住幾個關鍵要素就行了，比如股市，比如房市。

至于啟動資金，這年頭你只要付出勞動再加上一點點頭腦，賺大錢不一定，超過平均水準應該輕而易舉。

但作為一本指導大眾致富的教程，就不能這樣簡而言之了，必須在深刻理解并分析當代經濟形勢發展趨勢的基礎上，憑借權威可靠的數據，使用公眾認可的理論進行預測。

你總不能鐵口直斷，即將開幕的兩地股市值得參與，大多數股票持股到本世紀末，會有百倍以上的升幅。

陳篤也不會直接指出買什么股票可以發大財，那樣做他絕對能走上神壇，接著就被送上祭壇。

他要做的就是分析過往，然后對趨勢做出較有說服力的預估，在已經知道未來結果的前提下，尋找合適的論據和理論其實不是很難，難就難在需要藏拙。

未來，普通人看到了這份資料會認為很牛逼，悔恨自己當年怎么沒有看到，也不考慮那個時間點自己會不會相信的問題，而層次較高的人群會一笑了之，認為這樣一份缺乏學術素養明顯胡編亂造的材料，顯然是瞎貓遇到死老鼠，運氣好蒙對了。

這就是陳篤對這份資料的定位。

中午時候，他差不多定下了所有項目，并確定了每個項目描述的上限，章淑芬進來叫他吃飯。

兩人坐在院中小桌旁悶頭吃飯，章淑芬不滿一歲的兒子應該已經飽食過了，站在立椅中樂呵呵看著他們。

忽然，章東方拎著空的大牛仔布包回來了。

“你怎么回來了，你姐夫他們呢？”章淑芬奇怪問道。

“我們上午在西湖邊向游客們發放雜志，下午他們騎三輪車去西站，我還留在西湖邊，就干脆回來吃飯了。”章東方解釋道，端起姐姐端來的飯碗大口吃起來。

陳篤看了額頭猶有汗漬的少年一眼，總覺得有些不對，果然，飯后，章東方沒有急著出去，跟著他進了印刷廠，一進門臉色就難看下來。

“陳篤哥，上午姐夫去看了郵箱，里面......還是空的。”

陳篤愣了下，笑道：“東方，是李哥特意讓你回來和我通氣的吧？”

“是啊，姐夫說，廠里還有六千本雜志，我們手上還有一千多本，要不我們就按六毛錢一本零賣，還能收回來大部分資金的。”章東方懇切地看著他。

“今天的發完了再說吧。”陳篤拍拍他肩膀，“告訴李哥，一切等晚上再說。”

章東方滿腹心事地走了，陳篤默默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拉開操作臺抽屜，掏出李為信藏起的一包藍利群和一個自制的煤油打火機，抽了一根輕輕嗅下放在唇間，“喀嚓喀嚓”摩挲著火石，就是沒有點燃香煙。

“老伙計，好久不見。”

上輩子大專畢業那年，系里僅有的兩個畢業進編名額花落別家，學習成績獨占鰲頭的他無緣美事，只因為檔案中那一份父親的材料，那一次，他學會了抽煙。

未來他還會面臨更多這樣的事。

在舊有思想還未被經濟浪潮完全沖垮的九十年代中后期，大部分人習慣于接受穩定秩序的安排，完全沒有跳出軌道追求自我的想法或者說勇氣，而秩序對于一小部分冒犯秩序者的安排自然不會太好。

在那一段艱難的歲月中，香煙就是陳篤最好的朋友，無論何時何地總會伴著他，默默分享他的悲喜。

“或許，他們需要一點時間好好考慮吧。”輕輕嗅了下煙，重新塞回煙盒，他重新在打字機前坐正，“啪嗒啪嗒”打起字來。

窗戶外，章淑芬悄悄縮回了腦袋，小聲嘀咕：“竟然還藏著煙，晚上要你好看！”

放空一切雜亂思緒后，陳篤效率很高，三點多就完成了終極版的終稿，起身收好一沓稿紙，輕輕拍了拍放進抽屜，他走出屋子。

“嫂子，我出去走走。”

“好嘞，你不要走太遠，就在湖邊轉轉吧。”抱著孩子坐在陰涼處的章淑芬笑著說，等他出門后，臉上變得有些擔憂。

“也實在難為他了，短短幾天時間要賺三萬多，這是十六歲的人該操心的事情嗎？”

之前在狹小的廠里專心打字，無暇顧及天氣，此時走在西湖邊的柳蔭下，陳篤覺得異常悶熱，甚至連樹梢上的知了偶爾叫喚兩聲，也是有氣無力，他的心情不知不覺就有了些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煩躁。

一處樹蔭下的石桌上，有兩個老人下象棋，百無聊賴的他停下來觀看，沒想到整整過去了三分鐘，兩人卻各自只走了一步，看得他無比郁悶，搖搖頭走了，沒有看到，這兩個老人同樣對他的背影搖頭。

“這樣的慢生活，不適合我啊。”

在斷橋上駐足，他舒展了幾下胳膊，然后又按照晨間示范給李為信三人的動作，對著下方的湖面放肆地無聲大笑。

有游船從橋下鉆出來，船上正仰頭觀看斷橋的游客們，全都看到了這個奇怪的少年。

“你們好，游覽愉快！”毫不在意他們奇怪的目光，陳篤招手大呼，轉身笑著離開。

無論如何，都要接受事實，既然認定并做了，那就安心等待那個自己需要的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