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一個黃昏的街頭。麗江十幾二十年前的夜生活完全沒有現時現刻的光怪陸離、燈紅酒綠。她是寧靜的、安淡的。就是街邊的排檔雖然也會有大呼小叫、劃拳碰杯,但是在大的安靜氛圍里,這些聲音越發顯得像熟透的木瓜,掉進湖水里的咕咚那一聲,起始動靜大,瞬間消失得沒了痕跡。
吳智勇和我對坐在上次我們吃宵夜的排擋里,幾乎還是坐的原來的位置,點的前次的那些吃食。還是拿了幾瓶啤酒。啤酒這東西,實在跟不羈的青春很配套。沒有它,年少已經夠氣盛。有了它,青春的荷爾蒙更是揮發得淋漓盡致,心里的囂張與飲下去的酒成正比。囂張、無所顧忌到女孩也想耍帥地叼起一根煙。
吳智勇沒給我喝太多酒,更不許我學鄰座的女孩抽煙。他瞪著我說:“不許哈,我是管不了你,但是起碼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要管著你。”嗯,好吧,雖然話說的挺霸道,但是聽著挺中意。
我們聊來聊去還是聊到了今天的乒乓球賽。吳智勇說:“女孩子不要太好勝了。拿了個亞軍已經非常好了。男女混打的。如果分男女賽的話,你當仁不讓是第一啦。慶祝勞動節,勞動者自娛自樂罷了。干嘛不高興?”
我又噘起了嘴,白了他一眼,說:“誰說我不高興了?再說人家就算是不高興,也不是為了只拿了個亞軍而不高興了。”吳智勇盯著我說:“那你為了什么不高興呢?”“我——,我——”我覺得我實在是沒法說。難道我說我覺得明明張總比我強太多,卻讓著我,跟我比劃了十幾個球,還讓不懂球的人認為是我在拍老總馬屁,而不知道其實是張總手下留情。可是我就是有貓抓老鼠,老鼠被戲弄的感覺呢。
“我沒有不高興啊。”說不出來,年輕愛面子的我干脆直接來個否認到底,“就是比賽的時候太下力氣了,現在虛脫了。是無力了,不是不高興了。嘿嘿。”“切。”吳智勇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他深深地看著我,不知道在探究我什么。“你這么看著我干嘛?”在他的注目下,我半是莫名其妙,半是羞澀無比。
“張總是我舅舅。”吳智勇忽然冒出來一句。我還是莫名其妙,我嘴上說:“我知道啊。”心里卻在接:“所以你肯定知道他乒乓球是什么水平了。”他卻沒有接著跟我聊乒乓球的事。他自己給自己再斟滿了一杯啤酒,還是一口喝光了,然后,他看著我接著說:“我舅舅是單身。”
哈,這個信息太封閉了,太內幕了。我登時轉移了興趣,這個話題太有點意思了,我也不想再說那拋頭露面、倒霉催的球賽了。我瞪大了眼睛,身體往前傾,一副八卦到家的嘴臉,我熱切地說:“啊?!張總怎么可能是單身呢?他起碼有三十多,四十幾歲的吧?黃金王老五啊?”
我眼睛都不帶眨的看著吳智勇,期待著他爆出更多的內幕來。吳智勇卻是眼睛像監獄里的探照燈,來來回回的探尋地看著我的臉。不是,這么看著我干嘛?我的臉上除了一千分的好奇,內幕都在你自己的腦子里啊。
吳智勇說:“我舅舅離婚了。離了都大半年了。”“啊?!是離婚了?!是誰的錯?誰要離的?”我懷疑我在八卦的時候,包括眼睛,眉毛,耳朵,聽覺,嗅覺,視覺,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被調動起來了。
“我前舅媽提的。她要離的。嫌我舅舅只關心關注工作,不關心她不照顧家。”吳智勇默默地說。“切。”我遺憾地說,“人家專注工作就是為了她為了家嘛。哪可能事事兼顧。她才不理解人,不關心人呢。還要跟人家離婚。真是不識貨。”
吳智勇輕咳一聲,很快地問出來:“你對我舅舅的感覺非常好,是不是?”“那當然。張總多帥啊,人成熟穩重、高大帥氣。還多金。事業有成。這么有魅力的人哪里去找啊?!你不知道,張總身邊,公司里多少女員工偷偷喜歡他呢。”我回答得很快,一副花癡樣,心里琢磨,這幫人要是知道了張總單身,還不定怎么著生撲呢。
吳智勇湊近我,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我的臉,仿佛今天我的臉,在他的眼睛里是一本帶文字的書,他百讀不厭。他沉默了一小會,說:“你是說你看中他有錢?”
我心里打著自己的小九九,嘴上毫無芥蒂、沒心沒肺地說:“有錢怎么不好了?我不光看得上他有錢,也看得上他長得帥啊,特有氣質特男人味。”我心里嘖嘖地可惜。可惜,可惜。居然有女人為了這樣的理由跟一個這么有魅力的男人離婚,昏了頭吧?!她一定不知道,這個世界,對張總這樣的男人,有多少女人正生猛的惦記著。我一個勁地夸張總。
吳智勇幽幽地說:“我去跟我舅舅說去?給你們牽根線?”我八卦的花心,為了這句話聚攏了心思,我莫名其妙地問:“你跟你舅舅說什么去哦?還跟我們牽線?牽什么線?我早都認識他了,我跟他多熟了,你忘了我現在就在他身邊工作呢。哦,你有幾個舅舅啊?你說的是哪個舅舅啊?”
吳智勇還是認真地盯著我問:“你不介意他比你大十幾歲?不介意他二婚?只要他有錢就行,而且在你眼里還夠帥?”我終于聽明白了,他——,他——,想什么呢!他是在試探我呢。該輪到我貓抓老鼠,耍耍他玩了,我回瞪著他,故作認真狀,說:“可以啊。我不介意啊。我樂意啊。真跟他在一起,我起碼少奮斗十年呢。”
吳智勇盯著我足有一分鐘之久,兩只眼睛像探照燈似的在我兩只眼睛里移來移去,恨不能直接從我的眼睛跳進我的心里去。我更加做無辜狀、肯定狀、堅定狀。吳智勇將背往后依靠,眼皮耷拉下來,看不出他這會子什么表情,只聽他手指頭敲著桌子邊說:“明白了。我一定把話傳到。今晚就去傳話去。”
這下,輪到我不淡定了。這小子不會當真了吧,如果真的去傳話,那還不丟人丟到家了?我趕緊說:“不用。你千萬別搗亂。我自有分寸。你別幫倒忙。不勞您大駕。”我是煮熟的鴨子嘴硬。吳智勇抬起頭來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我們兩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就那么互相探尋地看著,良久,良久,沒再說話了。
夜宵攤的老板給我們端上來最后一盤菜,保留節目小炒牛肉,招呼我們好好吃,謝謝我們經常光顧照料他的生意。我們沖他點點頭,繼續不說話,埋頭就吃。
長假休完了,又開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了。吳智勇又不見了。朱尼傷愈回來工作了。張總看了我的實習手冊,安排我剩下的時間全部到市場營銷部。他親自打電話喊來了人事部的經理,讓他帶我去市場部報道,讓我直接跟市場部的經理。
不過,人事經理帶我過去市場部報到的時候,市場部的李經理正好出差了,去昆明開幾天會去了。人事經理請示張總后,將我暫時安排給了副經理史東華帶教。史副經理三十出頭的年紀,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他對我的到來表示了十二分的歡迎。先把我夸得像朵花一樣,親自帶我到我的位置。不過,我在他的手底下的將近一個星期沒有做任何事情。
他要么是坐在他自己的辦公桌前,埋頭寫啊寫,或者翻看著什么東西,我一湊過去,他就半遮半掩起來。我要是向他請教些問題,他也是模棱兩可,答非所問,云山霧罩的不明所以。要么他接待客戶的話,我就會被他支使著一下子去車間拿個什么東西,一下子去辦公室取個什么文件,總之不讓我在場。他若是外出公干,要么是一早就沒在辦公室出現,直接走人了,要么就是說一句上廁所,然后一去不復返。
學校老師叮囑我們,下來實習要緊跟師傅,師傅做什么我們做什么,師傅到哪我們到哪。可是這樣的師傅我跟不上。我有些泄氣。
忽然有一天,史副經理一大早上班就把我喊過去。他對我說:“小張啊,你跟著我有好幾天了吧?今天我派個任務給你,你去一趟鄰縣。去把那里的一筆十六臺的加油機的單給簽了。”我不自覺地“啊”了一聲,心里說我是跟了你快一周了,可是你什么也沒教我啊,甚至都沒帶著我去旁觀過你是怎么跟人簽單的。現在卻讓我直接就外出公干,去簽什么單,怎么回事啊。
我有些呆愣愣地看著他。他看著我,搓了搓手,說:“前期我已經跟鄰縣石油公司的魏總談得差不多了。你去了找他就行了。”我傻乎乎地問:“就我自己去嗎?我獨立做這件事嗎?”史東華摸了一下鼻子尖,說:“我會派車,讓司機小邱陪著你一起去。之前都是他跟我去的,他知道地方,直接帶你過去就行了。”
我還是有些莫名其妙,這件事我沒有聽過前因后果,現在讓我都找不著邊。或許就是讓我跑個腿?史副經理不是說,他談得差不多了嗎,我想想又釋然了。我根據史副經理的指示,在公司停車場找到了小邱的車。
小邱穿著我熟悉的藍色工作服,正拿著一把雞毛撣子,在他的車廂里忙碌著打掃。我一看,小邱使的是一部小型貨車。嗨,市場營銷部出去跑業務的車居然這么次。我心里說。不過,以我這小字輩,出去跑業務,有專車算是不錯的吧,我想。
小邱第一次見我,我們簡單自我介紹了一下,寒暄了幾句,我上了他的車。嘿,果然,這車跑起來也是像六七十歲的老人家,咳咳嗽嗽的。雖然,我和小邱是初次相識,以我的個性,我們還是很快能說說笑笑起來的。
不過,我是竭力掩飾著內心的緊張和不安。小邱倒是放松得很,看來他經常跑這樣的差事。只是,很快,小邱跟我一樣的緊張起來了。因為,我問小邱咱們到了那里該怎么做。小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