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大雨并未越過北方的高山,從隧道穿出,便可享受溫暖和煦的陽光。
蒙多氣喘吁吁,艱難的擺動著雙腿,馬上就要筋疲力竭。隧道并不為人知,即便確認通過捷徑,自己跑在了伊莉娜和鮮衣怒馬的暴風城衛士前邊,他也不敢停步休息。伊莉娜拿走了法杖,一旦使用,她就會有生命危險。并且,他也絕不允許衛兵抓走她。
他穿過山中的小河,順手捧起一汪水嘬入口中,滋潤著即將起火的喉嚨,而后洗把臉,繼續向大路奔馳。翻過兩個低矮的山丘,繞過布滿亂石和雜草的低地,爬上生著灌木的層疊錯落的丘陵,他看到了滿是泥土的蜿蜒黃蛇。
如果暴風城衛士的分析不錯,無論騎馬或跑步,伊莉娜都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果不其然,他趴在灌木后休息不到二十分鐘,就看到一匹栗色馬由遠及近。他凝目細看,發現馬背上沒有人。滿以為可以追到伊莉娜,救下她,卻再次撲了空。突然間,焦躁感無端席卷而來,簡直不可阻擋,如巨人的腳踏在胸口,胸腔和肋骨似乎真的要被踩碎,他開始感到呼吸不暢,站起身左顧右盼,茫然尋找著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的東西。
精神瀕臨崩潰,他哪里還顧得上隱蔽。
好在,艱難的時間沒有持續很久,在真正的崩塌到來前,他便找到了希求的東西。盲目的亂摸也不要緊,只要希望還在身邊,抓住它總不會很難。目光越過丘陵,穿過山脊,抵達深谷,短暫而恒久的美好回憶漸漸浮現在谷底川流不息的小河旁。那個只屬于兩人的“秘密”,連經常活躍在附近的暮光教徒都不知道的地方,暴風城遠來的衛兵更是無從知曉。
從眼前飛馳過的這匹馬,只是一個誘餌。
伊莉娜長大了。
深谷約有二百米。這并非言過其實,這片大陸被暮光教徒稱作“暮光高地”,既然是高地,距海平面多高都無可非議。
下到谷底,看著湍急的水流,蒙多恍然覺得景色變了。或許是自己變了,他無從得知,也沒有時間去詳細觀察和思索。他沿著狹窄的河岸,來到臨近入海口的位置,棱角不甚分明的山壁突然凹陷,宛如蛋糕被切去一塊。
夕陽西下,陽光從富有詩意的角度射入深谷,染紅了半邊山石。在失落的時候,兩人總是相伴來到這里,看夕陽是如何漸漸變換著色彩沉入海平面,柔美的如同幻境。他們相信,世界上還能看到這種美景,那么生命必然不是毫無希望。
但是,等待他的,并非伊莉娜,或者說,并不只是她,還有二十個手持長矛的暴風城衛士在此恭候。
“果然是你。”隊長仿佛早已料到,“勾結拉克豪斯,陷大主教于危機的暮光叛徒!”
“什。。。什么!?”蒙多徹底懵了,他無法將踏踏實實為暮光教傳道的自己與勾結暴風城貴族這兩件事加以聯系,無論從任何目的出發。
“我無需聽你辯解,乖乖認罪,祈求古神的寬恕吧。”隊長揮手,十人將尖矛對準一頭霧水的獸人薩滿,慢慢逼近。
這時,他看到了衛士身后被綁住手腳,塞住嘴巴的伊莉娜。她也看著他,滿含淚水的眼中流轉著祈求寬恕的情愫。是她把這些衛兵帶到這里,而他們即將葬身于此,否則,他倆都無法繼續前進。至于目的地,他無從得知,可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翻山越嶺忍受饑寒,從暴風城星夜逃到暮光高地尋找唯一的依靠,弄得滿身污泥,傷痕累累,有什么理由能比“女兒”的淚水更激發“父親”的斗志呢。
猩紅的法杖從天而降,熊熊烈火剎那間便吞噬了所有衛兵,將他們變成二十具焦尸。
隊長似乎有些本領,他的魔法盾延緩了火焰的炙烤,但終究還是無法抵擋。雖然逃過了瞬間被燒焦的命運,但緩慢的折磨令他更加痛苦。
“你。。。你究竟是誰!”隊長驚懼萬分。
“我是火刃氏族僅存的烈焰薩滿,終結萬物的元素之靈,凈化罪惡的猛烈之焰。我是回憶的囚徒,是負罪的父親。我是蒙多·火刃。”
當這里不再聞人聲,不再有猜疑,只有浪花和斜陽,彼此思念的兩人深深抱在一起。
“謝謝你。”伊莉娜感激的看著蒙多,卻發現他眉間的皮膚之下,閃過一縷火紅。不止如此,他的手臂,胸前也有如游絲般的火焰。“你。。。你怎么了?”
“這是,詛咒。”薩滿倒在地上,忍受著痛苦的煎熬。“過會兒就會好了,沒事。”
“我想幫助你,我該怎么辦?!”
“沒,沒關系,很快就會過去。很快。。。”說罷,他便痛苦的昏了過去。
醒來時,太陽還懸在相同的位置,伊莉娜不知去向。痛感離開了,但他感到很疲憊,喉間干渴,發不出聲音。他試圖移動到河邊喝兩口水,卻使不出力氣,最終只能爬過去。
“蒙多!”伊莉娜趕忙扔下手中的水果,跑來扶住虛弱的老獸人。
“我睡了多久?”
“現在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僅過了一天,她發現他的頭發和胡子全白了。喝完水,他吃了兩個果子,勉強恢復了些精神,躺在濕漉漉的沙地上休息。她則喋喋不休的說著在暴風城中的苦悶生活。虛妄的榮華富貴帶來的快感,遠遠不及被唾棄、被欺騙和被追捕帶來的絕望。直到月上中天,繁星布滿夜空。
他問道,“你有什么打算?”
“也許,是希望你和我一起去銀月城。”
“。。。對于家鄉,你還有什么記憶嗎?”
伊莉娜搖搖頭,將胸前精美的吊墜托在手掌,細細凝視,吊墜在月光下閃耀著仿佛從永恒發出的光彩。許久,她說,“都是些不好的記憶,可是,此外也無處可去了。”
“那就去吧,可是我無法陪你。”
“為什么?”
“因為。。。”蒙多欲言又止。
伊莉娜不依不饒的追問道,“可以講講詛咒嗎?我從沒聽你提起過。”
蒙多本不想多說,不過要為“無法陪她去銀月城”找到一個合適理由并不容易。思來想去,他開始緩緩講述。“如果我的女兒還活著,應該和你一樣大了。可是她已不在世間,永遠十七歲。而殺死她的兇手,是我。”
“那是一次慶典,部族中所有人都圍在圣火旁載歌載舞,感謝火元素的庇護。那次,我是點火之人,只有熟練地使用烈焰法杖,才能集聚足夠的能量點燃圣火。可是我既不能熟練的使用法杖,也沒有足夠的能量控制它,但那是的我自大,倔強,認為自己無所不能。最終,我沒有做到,烈焰法杖失控,射出的火焰殺死了十四個人,我的女兒就在其中。”
“我被關進地牢,施與余生中不能再使用烈焰的詛咒,如果使用,身體便會慢慢被烈焰蠶食,化為灰燼。在痛苦的煎熬中,我不知度過了多長時間。有天,我哭暈在地。醒來時,發現牢門開著,族人的尸體倒在門口。食人魔在夜晚突然侵略、屠殺了火刃氏族。也許他們以為我死了,也許他們認為我根本沒有被殺死的資格。我很迷茫,不知為何,在廢墟中撿起烈焰法杖,遠走他鄉。”
“再次使用烈焰,詛咒的封印就會打開。。。”伊莉娜眼角泛起淚光。
“是的,我活不久了。”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害你承受詛咒。”
“不必介意,小伊。”蒙多慈愛的撫著她的后背,“為了救你,我可以承擔一切。”
“為什么?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不僅偷偷離開,無助時又恬不知恥的回來向你求助。我還騙他們說,是你把大主教的身份告訴拉克豪斯的,并把他們帶到這里來,我還。。。”
“小伊,不用說了,我并不在意。我經歷過失去女兒的悔恨滋味,即便是死,也不愿再經歷一次。”蒙多艱難的站起身,“我是自私的,把自己對女兒的愛映射在你身上,強迫你適應和接受,可我卻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
“對不起,我才是真正自私的人,讓你無端承受了這么多傷痛。現在想來,其實被你呵護和照顧的日子,才是最快樂的。”伊莉娜攬住蒙多的脖子,擠出微笑。“我原諒你,但你要答應我兩件事。第一,反正我也不知道生父是誰,在這世上,你就是我的父親。第二,陪我去銀月城,那里有神奇的魔法井,井水一定能夠治愈你的詛咒。”
蒙多的臉上早已老淚縱橫,擁著伊莉娜的同時,也重新擁抱了來之不易的幸福。即便她的存在就是為了不斷傷害自己,他也不介意,反而覺得理所應當,希望可以借此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