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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深秋清晨,城外河邊。天氣已是刺骨,乾隆披著厚斗篷,站在水畔極目遠眺,悵然若失。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他對著遠山吟誦了一句,仰天長嘆:“不想短暫相遇,竟如此難以相忘啊。”回頭對身后的貴喜及一列侍衛道:“你們在這兒等會兒,朕心里煩,想一個人走走。”

他沿著河邊漫步,眼前翻涌的皆是和柳如燕那幾次短短的會晤。平日后宮妃嬪勾心斗角多了,令人厭倦,也許最令他心動的是如燕那樣不諳世事的天真單純吧。他想念她純凈的目光,靦腆的微笑,那樣情不自禁的擁抱和之后羞澀的掙脫……

想著想著,淚水又模糊了眼瞼。乾隆黯然抬起頭看著遠方,忽然眼前一花,仿佛看見了柳如燕那纖弱嬌美的身影,正在不遠處的河岸上迎風佇立,長發被吹得飄動。

他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忙揉一揉眼,那身影竟沒有消失。下一刻,令他心跳幾乎停止的是,那個熟悉的身影向前走了幾步,縱身躍進了奔流的河水!

落水的一刻發出好大的聲響,那絕不像是幻覺。乾隆根本不及多想是怎么回事,只覺心在腔子里快速地跳躍,瞬間做個決定:無論是真是假,救人要緊!侍衛此時離得太遠不及呼喚,乾隆獨自往前疾奔過去,解下斗篷往岸上一丟,隨即“撲通”跳入水中。

這季節的水徹骨冰冷,乾隆只感覺到透心的寒意,只好咬緊戰栗的牙關,朝不遠處那個漂浮的身軀奮力游過去。他雖貴為天子,但自幼弓馬嫻熟,水中功底也還是有幾分的,不然也不敢貿然下水救人。很快,他抱住了水中的身軀,她此時已軟綿綿的沒有知覺。乾隆將她帶在身邊,回頭向河岸上游去。此時自己也已覺體力有些不支,幸而那幾個侍衛已見狀飛奔過來,在水邊將他二人連拖帶拽地救上來。

總算上了岸,侍衛惶急地拉過斗篷要給乾隆披上,乾隆伸手奪了過來,用它裹住懷里的身軀。他心神稍定,低頭細看,不覺頓悟:這人并不是柳如燕,而是她的孿生姐姐柳如鶯。兩人相貌接近,身形也相像,難怪遠遠看來竟會認錯。此時的她仍在昏迷中,臉色煞白,雙目緊閉,嘴唇青紫。

“萬歲爺您沒事吧!”貴喜嚇得面無人色。

“別管我,快去傳御醫!”乾隆大聲說:“對了,把紀曉嵐叫過來,朕得問問他這是怎么回事?”

他用斗篷裹緊了柳如鶯冰冷的身體,伸手試了試鼻息,幸而一息尚存。旁邊的侍衛有幾個有經驗的,湊上來幫忙照看。

“還救得過來吧?”乾隆焦急地說。

“回萬歲爺,應無大礙,一會兒就會醒來。”

果然不過多久,柳如鶯臉上漸漸恢復了一點血色,胸口顫動,咳出一些水來。乾隆在旁輕喚:“柳姑娘,柳姑娘!”只見她眼瞼微動,醒轉過來,雙目有些散漫無神,隔了片刻才認出乾隆。

“皇……皇上?”

“你醒了!”乾隆如釋重負,想也沒想便攥住她依然冰涼的手:“謝天謝地。”

“你救了我?”柳如鶯看著他一身的水,微聲問。

“是啊。”乾隆半是欣喜,半是憂急,道:“姑娘,何故尋此短見?”

柳如鶯沒有馬上回答,掙扎著坐了起來。她望著遠方,輕聲說:“皇上,你不該救我。”

“你年紀輕輕,怎可……”乾隆想起猝死的柳如燕,又是一陣黯然,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柳姑娘,聽朕一句話。你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一定心里十分痛苦,朕能想象。但因為這件案子而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你不能再死了!”

柳如鶯沉默良久,終于轉頭與他對視時,已然淚流滿面,她激動地說:“皇上,你不懂。我母親和妹妹犯了什么罪?我本就不應該活下來,可母親卻把自己的最后一顆解藥給了我,她……最該死的人,明明是我!”

“你錯了,你母親舍命救了你,你怎可使她心血付諸東流?”乾隆聲音緊迫,嚴肅地說。

柳如鶯凄然搖頭:“皇上,我雖活了下來,卻已經不知道為何而活了。”

一陣秋風襲來,她打了個寒噤。乾隆自然而然地將她輕擁入懷,低聲道:“姑娘不可如此消極,世上畢竟還是有在乎你的人。”

說到這里,恰好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紀昀。他聽了貴喜描述河邊的情景,氣喘吁吁地趕來。

乾隆扶著柳如鶯起身,轉身面向紀昀:“紀曉嵐,你來了,朕想問問你,柳姑娘怎么會投河自盡?”

“這,臣……”紀昀依然處在震驚之中,只能搖了搖頭:“臣不知。”他望著柳如鶯,柳如鶯始終回避他的目光。

“不是讓你操辦她家人的后事,你竟連她的安危都沒有照顧?你這差事怎么當的?人命關天之事,你分明是輕率怠慢,態度不端!”乾隆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氣憤,話也說得越來越重。

紀昀見皇上臉色十分不善,連忙跪下請罪:“臣萬死。”

“玩忽職守,罰俸三個月!”乾隆毫不容情:“好了,快送柳姑娘回紅杏園,記得差人嚴加看護。”

“臣領罰。皇上放心,臣一定將柳姑娘安全送回去。”紀昀忙道:“萬歲爺您也小心龍體,快回宮休息吧。”

“管好自己的事,朕不用你操心。”乾隆擺了擺手:“走吧。”

柳如鶯低聲道:“謝皇上救命之恩。”

“不必。姑娘自己保重,斗篷你先留著吧,記得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乾隆認真地說了一句,隨即轉身叫貴喜:“回宮了。”

乾隆一行離開后,河邊只留下紀昀和柳如鶯二人。

“柳姑娘,你到底……”紀昀說到一半住口,沉重地嘆了口氣:“對不起,我不該問你為什么。我想問的是……你真的毫無留戀了?”

柳如鶯望著河水沉默,裹緊了身上的斗篷,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這凝重的氣氛持續了良久,終于紀昀無法再等待,不自然地說:“咱們回去吧,這兒風太涼。”

柳如鶯沒有答話,轉過身往城內走去。紀昀默默跟隨在她身后三步的地方,直到將她送回紅杏園。

這一路上,兩人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秋風瑟瑟,紅葉紛飛。又回到熟悉的地方,許多往事卷上心頭,令人不由得有些恍惚。乾隆在紅杏園門前久久佇立,想起上一次到這里來的情景,心中又一陣絞痛。

他跨過門檻走進院落。上一次來時,整個院子闃無人煙,凄涼陰森;如今倒是恢復了人氣,四周的房間里隱約有女子說笑之聲,院子里也晾曬著衣物。正屋門口綴著白綢,想來那是靈堂所在了。

乾隆走進靈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座靈位。隨后他看見靈位旁蜷縮著一個披麻戴孝的女子,嬌弱的身軀一動不動,看樣子是睡著了。心中涌起幾分憐惜之情,乾隆走過去,拿起旁邊的被子,給她輕輕蓋上。她在睡夢中微微動了動,沒有醒來。

乾隆看了她一會兒,然后走到靈位前,閉目默默祝禱:“如燕,案子終還是破了,可惜你們家里只有你姐姐等到了這天。是朕無用,失信于你。現在朕來看你們,希望你不要怨朕。”

身邊有響動,乾隆立刻睜開眼,見柳如鶯醒了過來。她推掉身上的被子,坐起來看到乾隆,吃了一驚。

“不必了。”乾隆見她要起來行禮,伸手制止了她:“朕是來悼念你妹妹的。你也確實該休息休息了。”

“謝皇上。”柳如鶯緩緩站起來,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皇上,您認識我妹妹?”

“是啊。”乾隆轉過身來,凝眸看著她:“你和她,長得很像。”

柳如鶯被他瞧得低下頭去,而乾隆依然沒有移開視線。太像了,他默默地說。他仔細打量著她,清俊的眉眼,脫俗的氣韻,頷首低顰的姿態,都是那么相似。恍惚之間,他以為自己看的正是柳如燕,只是憔悴清瘦了幾分。

“皇上……”柳如鶯遲疑了一會兒,問道:“您和我妹妹,是怎么認識的?”

“呵,說來話長。”乾隆背著手,開始在靈堂中緩緩踱步:“朕當時為了查案,四處微服私訪,陳媽帶我來了紅杏園,叫你妹妹來招待我。我們一見便有許多話說,我從她口中問出了很多關于吳惕鈞的事。我本來答應來接她出去……”

柳如鶯想起母親臨終所說之事,點了點頭:“可是,她沒能等到你來。”

“是啊。朕在宮中耽誤了幾日,再回來時,已經……”乾隆合上眼,沉痛地搖了搖頭。

柳如鶯幽幽嘆了口氣:“想來我妹妹一生之中,有過這樣一位知己,死得也不算枉然。”

乾隆抬頭看他:“那姑娘你,是否有這樣一位知己呢?”

“我……”柳如鶯緩緩背過了身,望著母親靈位,輕輕搖了搖頭:“也許有,也許沒有,我現在連自己都不知道。”

“不過你可知道,再過一個月,那些沒有家人認領的女子,必須由別人靠婚書領走。”乾隆走到她身旁,側頭觀察她的神情。

“一個月,到時候再說吧。”柳如鶯淡淡地說:“母親和妹妹尸骨未寒,原不是想婚嫁之事的時候。”

乾隆點了點頭,望著柳如燕的靈位出神:“是啊,她們死得冤。”

“皇上……”

“叫我黃三哥吧。”乾隆忽然打斷她說:“你妹妹以前就是這么叫的,我聽習慣了。”

柳如鶯躊躇片刻,然后大著膽子道:“黃三哥。”

“嗯,說吧,什么事。”

“你是不是……很愛我妹妹?”

“愛……?”乾隆喟然道:“其實我和她,也只相處過那么幾個晚上,她便離我而去。不過,我們已有過廝守之約。若她不死,我定會接她入宮。”

柳如鶯默默點頭:“想來妹妹已經很幸福了。她在九泉之下知道你來看她,心中也必欣慰。”

“你這么說,略釋我心中愧疚。謝謝你了,如鶯姑娘。”乾隆向她一拱手:“我還要批奏折,先走了。若有閑暇,再來這里看你。”

“黃三哥慢走。”

乾隆揮一揮手,大步走出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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