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王國與權力:撼動世界的《紐約時報》
- (美)蓋伊·特立斯
- 26362字
- 2019-01-31 16:04:30
新聞編輯部的編輯們,已經從他們的記者那里得知今天的世界處在它通常的貪婪與無序、混亂與冷漠的狀態,現在正準備參加新聞會議,向丹尼爾傳達這一信息。他們知道,丹尼爾會非常平靜地接受所有這一切。在一個小時內,新聞會議結束,大多數人會回家去,忘掉它,知道在早上《紐約時報》的一切都又會是整潔和整齊的。
他們以這樣的觀點來看待《紐約時報》:它是每天的奇跡,是一個程式化工廠。每一天,除非勞工罷工或頭上氫彈爆炸,它都會出現在全國的11464個城市和所有首都,其中50份進入白宮,39份進入莫斯科,有幾份被偷運到北京,一份厚厚的星期天版在每周末被空運給臺灣的外事主管,他每次都得付16.4美元。他需要這份報紙的原因是,如同其他千千萬萬在世界各個角落被孤立的人一樣,他需要《紐約時報》作為一個必要的證據來證明世界的存在,作為測量一切紛紛雜雜的晴雨表,作為世界理智與否的評估者。如果世界曾經存在,而且繼續存在著,它每天都會被《紐約時報》及時地記錄下來——1966年6月23日下午4:57,在紐約的一個特定的下午,世界就在第四十三大街與百老匯大道交會處的一幢巨大的哥特式灰色建筑當中被記錄下來。
在這一時刻,大約有4000名雇員工作在這座14層大樓里。他們有接待人員和電話接線員、印刷工和照相感光制版工、制圖員、自助餐廳廚師、護士、社論作者。他們大多數自早晨9點或10點就到了這座大樓里,是在大卡車停靠在路邊之前來到的。大卡車在路邊卸下幾十大卷紙,這些紙卷砰然一聲掉進《紐約時報》的地下室里,再掉進機器里,機器的紙張消耗每一年都要吞掉500多萬棵樹。
《紐約時報》的全部在冊雇員有5307名,只有700人工作在第三層的新聞部門。他們是編輯、記者、文字編輯、評論員、新聞助手,他們自認為是《紐約時報》的總體,是它的體現和唯一的精神。即使他們沒有完全無視大樓里其他那些諸如生產、推銷和廣告之類的部門,他們也是以帶著某種恩賜的態度來承認它們。廣告部畢竟是現金交易,永遠具有最骯臟的商品——金錢。它雇用幾百個人銷售那些在新聞部不能買到的東西。它是奧克斯圣殿的世俗一面。
起初奧克斯基本上就是一個商人。后來他不單是商人了,但如果沒有他那不可思議的經營意識,他就不可能在1896年接管衰敗的《紐約時報》,并使它恢復活力,這是靠削價這樣不高明的策略計謀實現的成就。1898年奧克斯把《紐約時報》的價格從每份三美分——這是最體面的日報當時所要的價格——削減到一美分,這是專門獵奇的小報的標準價格。奧克斯的合伙人認為他在犯一個重大的錯誤,使《紐約時報》的形象掉了價,卻沒有解決它的資金問題。奧克斯不同意這種看法。他說,《紐約時報》在風格上不會掉價,只是在價格上降低,并且說在價格相同的情況下,大量斤斤計較的紐約人可以從閱讀廉價報紙轉向閱讀《紐約時報》。
一年后證明他的設想是正確的,《紐約時報》的發行量增長了三倍,廣告收入滾滾而來。到1915年,奧克斯的報紙富裕和強大到了足以選擇和拒絕廣告商的程度,在報紙需要更多的版面用于刊登最近出現的新聞時就刪除一些廣告。這些特權相當自然地滋生了新聞部的自豪和自大。這些特權是奧克斯一生中的亮點,使得他滿足于一種雙重動機——他能夠在一個屋頂下既管理興旺的生意又管理一種神權政治。但他知道二者不能摻和起來:它們必須各自在不同的樓層發揮作用;錢商必須待在他的圣殿之外。他在經濟上是堅實的,在社會地位上同時又是高尚的。在他的報紙上決不允許搞一些像連環漫畫這樣的發行花招(但連環漫畫在他的第一張報紙《查塔努加時報》(Chattanooga Times)上是被容許的,而且現在還允許)。在他死后,歷史不會讓他的猶太同胞、那些大商人來取代阿道夫·奧克斯,這些商人成了銀行家,但奧克斯卻會進入偉大公仆的更莊重的行列里。
奧克斯決沒有忽略他的商業部門。1966年夏天,負責為《紐約時報》賺錢的人是一個懂經營、沒廢話的典型,叫作門羅·格林。格林60歲,坐在第二層他的大辦公室繁忙的桌子后面,指揮著有350人的部門,這個部門每年通過賣廣告帶來一億多美元的收入。平日版上的一張整版廣告大約值5500美元,在星期天版上值7000美元,來自廣告的收益是該報的發行銷售和其他經營事業收入總和的三倍。
門羅·格林是個大塊頭的留著黑色波浪頭發的人,穿著線條分明的深色服裝,上面有閃閃發光的袖扣,打著白色或銀色的領帶。他迅速有力地對著辦公桌上一個紅色電話講話。他作為一個廣告人在《紐約時報》已工作25年了,此前是在《先驅論壇報》和《美國雜志》(Journal-American)的廣告部工作,再往前是梅西百貨公司的廣告經理。他是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后到的梅西百貨。《紐約時報》的廣告中每一天都描繪著豪華的世界,在假日里去歐洲旅行的幸福的人,穿著貂皮衣或佩戴著蒂芙尼珠寶的苗條的時裝模特兒,一點兒都不像格林在他的大半生所知道的世界。他的父親曾在新澤西州的南安博伊經營一家小服裝店,在他唯一的孩子格林才10歲時就去世了。盡管他也可以無憂無慮,輕松愉快,但他天生是一個嚴肅的人,一個堅定的現實主義者,一個不容易被他的廣告的虛幻夢想所影響的人。
從他辦公室的窗戶向外看,他能看到大街和一個醉鬼睡在一個舊劇院后面的臺階上。格林能隱約地聽到交通擁堵的警報器聲。這聲音將不可避免地引起一位騎警的注意,他將必不可少地指出新聞車或卡車停放不當,但不會拿出處罰單,因為他知道當天稍后他得把他的馬拴進《紐約時報》裝卸斜坡后面的圍欄里。格林能感覺到樓下印刷機的震動,并且以完全不同于樓上克利夫頓·丹尼爾的方式意識到《紐約時報》的權力。他的生活觀肯定不同于十層的社論作者們的生活觀,這些作者在平靜的居處寫作一些有時使格林感到惱怒的崇高期望和理想。記得一天早晨,他讀了《紐約時報》的一篇社論,該文章批評在喬治·華盛頓橋南沿哈得孫河建的有豪華房間的新摩天大廈。依《紐約時報》的社論作者所見,這座大廈是對新澤西崖壁景觀的褻瀆。但格林不同意這種觀點。他最近剛剛向這些公寓的建筑者和擁有者出售了一份5萬美元的廣告副刊,并在《紐約時報》上刊登了對這個工程的贊美。格林知道,蒂什曼房地產和建筑公司對這篇社論是最惱火的,他坐在辦公桌旁等著他們打電話來。他們甚至會撤銷以后的廣告,如果《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或評論冒犯了大商人的話,在他們中間這是常見的反應。例如《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談論吸煙引起肺癌后,一個卷煙廠主撤銷了廣告,使報紙損失了幾千美元。除了格林,報社的管理者中沒有人真正關心這件事。當《紐約時報》關心它的廣告人想些什么時,一些管理者就說,那樣做將不再是《紐約時報》了。
盡管這不無道理,但格林還是相當怨恨他樓上一些同事漫不經心的態度,懷疑他們對待報紙商業方面的方式也許反映了他們私下對他的看法。他像他們一樣意識到了《紐約時報》的吸引力,但他也認為《紐約時報》一年在廣告上吸引1億多美元不單是靠這種磁力——還與格林有關,與他的干勁、他的決定以及他的工作人員有關。正是他們帶來了金錢,使得十層編輯部的聰明人能大發慈悲,也正是在這金錢的支持下,三層的記者們才可以僅僅為了核實一項事實而打電話去柬埔寨。格林還覺得,廣告費盡管是由熱情的支持者支付的,同時也為《紐約時報》的讀者提供合法的消息。它不僅告訴人們買什么和在哪里買,而且每天還描述了國家的經濟,對當代品味的見解。廣告對日常生活展現了第二種愿景,證明世界不完全是充滿了貧窮、威脅、炸彈和灰燼。在廣告上穿著名牌服裝的漂亮姑娘、吸著一支溫和昂貴的香煙的男士,都為《紐約時報》讀者在閱讀灰色的莊重欄目之余提供一種輕松的休閑。格林懷疑,從現在開始到50年后,那時歷史學家想知道20世紀60年代的人如何生活和夢想時,他們就像閱讀新聞一樣也從閱讀廣告中得到許多啟示。當然,廣告強調的是積極的方面,而新聞強調的是消極的方面。真理就在二者之間的某個地方。
6月的這一天,新聞集中注意的是“漫長炎熱的夏天”,密西西比的種族暴力;廣告突出的是夏天的交易——梅西百貨公司寬松的貂皮長外套,通常是299美元,現在降到了236美元。新聞挑出來的是嚴重的失業問題;幫助與求助廣告塞滿了對熟練工和新手提供職業的信息。新聞強調是住宅的短缺;廣告展示的是在紐約周圍各種價格的可購買的住宅。新聞注意的是名譽和權力、巨大的成功和巨大的失敗;廣告卻迎合了每一個人每天的夢想,可得到的甜蜜生活,消遣的小玩意和可供出逃的交通工具。
廣告也記錄日常人的悲劇,但只是在報紙背后以最小的字體,在商場清單和騰達的管理者平淡的照片之間——在這里,接近于最下面,一個人可以在極小的字體中讀到那些已經破產的人的名字,那些已經被拋棄的人的名字,那些已經失去了包括夢想在內的某種東西并試圖復蘇的人的名字。他們把這些消息告訴《紐約時報》,《紐約時報》會發表它,在它的分類廣告版里每一行只收取幾美元——時報大樓六層的一個特殊部門負責這件事,成員主要是中年婦女,她們坐在用玻璃隔開的小房間里,接聽電話,匆匆記下日常生活的可憐事實。如果這些事實不是太庸俗或報復性的,她們便把這些事實轉發到四層的排字室,供《紐約時報》下一版的公告欄目用。
今天《紐約時報》會公布一個事實:瓊·龐皮羅,銷售小姐,住布魯克林的肖爾路89-01號,已經破產。她承擔的債務是15251元,她的財產價值1275元。今天皇后區二百零七大街89-36號的愛德華·多爾蒂,在《紐約時報》上宣布,他的妻子弗洛倫斯“幾個月前已經離開了我的臥室和餐桌”,但現在卻要對她的債務完全負責,他不再支付任何錢。今天一個丈夫逃跑的妻子會在《紐約時報》上呼吁:“萊恩·W.-伊麗莎白和我孤獨無望。我們知道你感覺到了我們的痛苦和眼淚。我們沒有你不行。請你快回家吧。”東部的曼哈頓的一位女士,心煩意亂,因為她丟了她心愛的手表,請求《紐約時報》發表啟事:“一塊帕太克·菲利普方形金表,白色和黃色的表帶,多加酬謝。”
這塊手表沒有再回來,所以東部的這位女士不久又買了一塊,不是帕太克·菲利普表,這對《紐約時報》來說不是新聞了。《紐約時報》不會研究萊恩·W.和弗洛倫斯·多爾蒂在哪里,《紐約時報》的讀者也不會知道致使銷售女郎瓊·龐皮羅陷入1.4萬元債務的確切原因是什么。如果要求討論她的財務困境,她也不愿意這樣做。這不是新聞。對三層的《紐約時報》編輯來說,新聞是由目前你不知道但應該知道的、有意義的事件構成的。在門羅·格林的世界里,新聞就是鼓吹生意,重點是快樂、成功、舒適和陶醉。對格林來說,B.奧爾特曼公司的鞋店有一種“令人產生幻覺的無帶輕便舞鞋”賣41美元;J.普雷斯公司有低口袋的、鉤狀開衩的、易洗的、速干的絳綸棉毛夾克衫;東方航空公司有直飛圣安東尼奧的噴氣式飛機航班,這些就是新聞。在格林看來,“水寶寶讓你的皮膚曬得更漂亮”并且在廣告里配上一張拉蔻兒·薇芝的穿比基尼泳裝的大黃褐色照片,擺出一種《花花公子》雜志上的姿勢,引起人們驚奇,但沒有遭到《紐約時報》廣告接受適當性檢查部[47]的反對,這就是新聞。那些和格林一起工作但不是他手下的人,他們一般都要降低廣告中用語的調子以避免過高評價——“城市最好的家伙”成了“最好的家伙之一”,“我們所見到的最精美的外衣”成了“我們銷售的最精美的外衣”。他們不允許用外語做廣告,除非有英語譯文,他們很快取消了性色彩太濃或沒有品位的廣告本子。他們不允許廣告中有裸體,除非是兒童,但他們允許拍攝熱帶海島的日光浴和宣傳肥皂的廣告中有穿著很少的比基尼女人——一個管理者解釋說,《紐約時報》承認女人也有肚臍。這對格林是好消息,因為他一直在從女人的短褲和胸罩中為《紐約時報》謀取好處,特別是在星期天的《時報雜志》(Times Magazine)上,這個雜志有時被叫作《束腹帶公報》。在格林那里,幾乎用不著什么洞察力就能認識到在一個雜志上推銷女士服裝的商業可能性,說明它的分量,它在普通市場上的款式。但格林知道,星期天的《紐約時報》以它140多萬份的發行量,不僅被男人也被許多女人所翻閱,改進了的廣告色彩給讀者一種額外的刺激,一部分版面變成了艷麗的活潑的女士的衣物間,同時它也從外交部長的照片里選取些場面,放到讀者一眼就能看到的版面。這樣做,實際上給了產品以彈性,似乎能在版面上把那些有不同意識形態的人統一起來。
只要門羅·格林和《紐約時報》聯手,任何東西都能推銷掉,而且非常自然。格林聽說艾倫·蒂什曼在沿哈得孫河邊建摩天大樓公寓,就去接近他的朋友蒂什曼,建議他購買《紐約時報》的廣告版面,以期引起人們對這項建設的注意,招徠租戶。蒂什曼同意了,5萬美元的廣告副刊拼起來了。可他沒有想到《紐約時報》的社論竟譴責蒂什曼的建設。現在門羅·格林坐在他的辦公室里等著艾倫·蒂什曼來電話,他束手無策。這是一篇最不吉利的社論,但現在對它做任何事情都為時已晚。在私下,格林不像社論的作者那樣認為,這些摩天大樓會玷污哈得孫河沿岸新澤西崖壁的自然優美。格林認為,蒂什曼利用的土地不是歷史的文物或神圣的保留地,恰恰相反,只是荒涼的幾英畝雜草、棚屋和未修剪的樹木。在那里建公寓住宅比做其他任何事情更是對環境的改善。但格林對社論的作者沒有任何影響。他甚至不知道是誰寫了這篇文章,因為每一篇社論都是由社論部的十人中的一個匿名者寫的,但格林知道誰對寫這篇文章負責。他就是約翰·奧凱斯,社論部的主任,一個在這座大樓內外以熱忱的保守主義者而廣為知名的人,一個對保護樹木、河流和群山并反對土地開發商侵入幾乎到了著迷程度的人。奧凱斯是一個精神崇高的人,憎惡一切金錢和營利動機,他一度甚至譴責沿第五大道建金色的鋁電話亭,在一篇編輯部文章中聲稱:“這些金色的廢物桶……完全破壞了這個大道的整體性。”
在《紐約時報》的當權者那里,也許再沒有哪兩個人會比門羅·格林和約翰·奧凱斯更少有共同點了。奧凱斯是一個衣著隨便的人,在50歲時密密的鬈頭發已經白了,長著一雙白藍色的眼睛,有一副非常年輕但嚴肅的面孔。他是普林斯頓大學的畢業生,成了一名羅德斯學者[48]。奧凱斯幾乎對每一件事情都有強烈的意見,更重要的是,他的意見支配著該報的社論。盡管他的確不期望他的社論部作者們贊同他們并不同意的事業,但同樣他也不期望他們贊同他不同意的事業。如果他們的觀點和他的相沖突的話,他們的文章就不能發表。如果他們在當時重大的政治、社會或經濟問題上一直和他的意見相左,他們最好明智一些,考慮調到報社其他部門,因為奧凱斯像任何社論部主任必須做的那樣,堅持他的觀點與業主的觀點和諧一致,奧凱斯必須對業主負責。
奧凱斯認為,社論版是一家報紙的“靈魂”,是它的內在特點和哲學的反映。自他1961年接管《紐約時報》社論版以來,這一特點和哲學比以前更生動地體現出來。社論版曾譴責越南戰爭,忠實地支持黑人民權運動。它一般是親勞工的,但批評像詹姆斯·霍法[49]以及后來的邁克爾·奎爾[50]這樣的勞工領袖。它在中東戰爭中是以色列的支持者,但在以色列取勝后又批評以色列對領土的野心和行動。盡管它贊成約翰·F.肯尼迪當選總統,但后來當肯尼迪沒有按奧凱斯的意見履行他的聯邦援助教育法案的諾言時,它又倒戈了。由于在肯尼迪時代社論部的冷槍繼續集中在這一點和其他問題上,總統的許多家族成員和朋友開始越來越討厭約翰·奧凱斯,指責這種否定論是奧凱斯在肯尼迪剛進參議院時就已形成的根深蒂固的個人偏見的表現。
他們中的一些人懷疑,正是奧凱斯幫助擴散了1957年底的一個謠言,即肯尼迪不是其自傳《信仰在風中飄揚》(Profiles in Courage)的唯一作者。奧凱斯實際上在散布這種謠言上沒有起任何作用。最應負責任的人也許是德魯·皮爾遜,皮爾遜負責美國廣播公司(ABC)的一個電視節目,促使這個廣播網繼而進行了一項調查,這項調查沒有提供足夠的證據來證明這種指控,ABC后來公開向肯尼迪道了歉。在這件事情上,奧凱斯所做的一切只是他在一次社交聚會上向碰到的哈珀出版公司的一個曾為肯尼迪寫這本書做過工作的編輯詢問,這個傳聞是否有實質性的意義。也就是說,西奧多·索倫森[51]或肯尼迪的其他某個助手是不是曾幫助寫作。這位編輯否定了這件事,奧凱斯也就沒有再說什么。但幾周后,當約翰·奧凱斯在華盛頓對每個國會議員進行正常訪問時,他在肯尼迪的辦公室里受到了肯尼迪參議員長時間的嚴厲審視。接著肯尼迪從他的桌子上拿起一封信,交給約翰·奧凱斯說:“我現在親手把它給你,而不是寄給你。”這封信的開頭是:“親愛的約翰,我最近注意到,有人引用你的話說,關于我的《信仰在風中飄揚》的著作權的謠言是真實的。”這封信共有300字。信中不含糊地聲稱,其他任何一個作者都沒有參與寫作這本書。在奧凱斯閱讀完這封信后,肯尼迪想進一步證明這一點,讓奧凱斯檢查一下肯尼迪為寫這本書而親筆寫下的一沓筆記。奧凱斯對肯尼迪說這沒有什么必要,很快他們就討論起其他事情了。但給奧凱斯印象最深的是肯尼迪在駁斥這件傳聞上所投入的時間和精力。在1958年1月的這一天奧凱斯得出結論說,肯尼迪已經有了爭取當總統的嚴肅計劃。后來在紐約,奧凱斯得到了肯尼迪寄來的一本《信仰在風中飄揚》。贈言寫的是:“贈約翰·奧凱斯——謹致他的朋友以高度敬重和最好的祝愿——作者:約翰·肯尼迪。”
奧凱斯在《紐約時報》大樓內外有雄心的人那里所得到的這種恭敬的對待,并不完全基于他作為社論版主任的地位及威望,還在于奧凱斯是《紐約時報》統治家族的一員。他的父親是阿道夫·奧克斯的弟弟,在1917年改了自己的姓,把喬治·奧克斯改為喬治·奧克斯—奧凱斯,并約定他的兒子叫“奧凱斯”。促成改姓的原因,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強烈的反德情緒,以及認為奧克斯這樣的明顯德國人的姓在將來會被美國人所厭惡。查塔努加或紐約的奧克斯家族其他成員肯定不贊成這種意見。他們實際上被喬治的做法侮辱,但他們對喬治的行為已經習以為常了。他們一直把喬治·奧克斯看作家族里一個迷途的家伙,一個不可預料和復雜的人,不想靠家族的庇護來確立自己的地位和實現自己的理想,然而他不能或者說不會永遠不要他哥哥阿道夫提供的有保證的奢侈。
阿道夫·奧克斯比喬治年長三歲,是一個有三個兒子和三個女兒的家庭里的老大。他們是相互沖突的性格的絕妙結合,尖銳的意見分歧總會被更為強烈的彼此奉獻精神所戰勝。他們是在美國內戰前的南方結婚的德國猶太人的后代,父母效忠的對象在內戰中是相沖突的——他們的父親朱利葉斯·奧克斯是聯邦軍的上尉,而他們的母親伯莎·奧克斯卻被指控為南部邦聯的間諜。如果天才的孩子阿道夫沒有在20歲開始購買并創辦報紙的話,這個家族也許幾年后就分裂了。他創辦的報紙成了任人唯親的圖騰柱,在近一個世紀里抬高并塑造了他的家族,他的孫子、孫女、侄子、堂兄弟姐妹和姻親,使他們信奉一種比他們的宗教更強大的正統觀念,并確信阿道夫·奧克斯是他們的恩人,一個比他們自己的父親更像父親的人。
朱利葉斯·奧克斯,1845年移居到美國,是一個多才多藝、有教養的聰明人,但賺錢不是他的本事。他是一位優秀的吉他演奏者,一位業余演員,一位受過希臘、拉丁和希伯來語古典教育的學生,而且能熟練說英語、法語和意大利語。1826年他出生于德國西南部巴伐利亞的富爾特市,一個有修養的相對寬容的城市,那里有龐大的猶太人群體。猶太人群體盡管受到尊敬,卻被剝奪了某些公民權和特權。然而,這些限制并不適用于朱利葉斯·奧克斯的家族,這個家族在富爾特生活和興旺幾代了。在富爾特古老的猶太人墓地里,有一些奧克斯族人的墓碑可追溯到1493年。朱利葉斯·奧克斯的父親是一個有成就的鉆石匠,也是一位語言學家和研究《塔木德經》的學者。他的母親是一位漂亮優雅的女人,共生了九個孩子,朱利葉斯是最小的。在朱利葉斯上科隆軍事學院的第二年,他的父親去世了,朱利葉斯的哥哥成了家長,讓他退了學,去一家裝訂公司當學徒。朱利葉斯造反了,在1845年春和一位朋友離開了富爾特,步行到不來梅,乘坐一艘裝備有全帆的輪船渡過大西洋,七周后到達了紐約。他最初定居在路易斯維爾,他的兩個姐姐也生活在那里,那里的姐夫拒絕資助朱利葉斯重新上大學,讓他去當沿街叫賣的小販。他不久就不干了,后來在肯塔基州的斯特林山一個女子學院里找到了教法語的活兒。當美國1848年向墨西哥宣戰時,朱利葉斯·奧克斯應征入伍,由于他在德國的軍事背景,當了教官,但還沒等到他的部隊被派到前線,這場戰爭就結束了。此后幾年他極力尋找適合他的智力和他所信奉的理想主義并能結束他的不安定生活的工作,但他沒有找到。他既不是很有決心,也不是很幸運,所以他的生活是在紐約和新奧爾良之間來回奔波,并且多變。他為一家珠寶公司當巡回銷售商,擁有并經營過紡織品商店,組織過小型戲劇俱樂部;他涉獵了小城鎮的政治,在市政府里供過職;他在密西西比冒險期間,在種植園舞會上彈奏吉他。他在密西西比州的納奇茲,短期定居下來,經營一家商店,并且碰到了一個吸引人的多少有點固執的年輕姑娘,叫作伯莎·利維。
伯莎·利維出生于巴伐利亞的蘭道,當時和一個叔叔生活在納奇茲,是她父親讓她去那里的,為的是躲避德國當局的迫害,因為在她還是海德堡的一名16歲的學生時,她參與了在1848年革命起義中犧牲的幾名烈士墓前的政治示威。朱利葉斯·奧克斯1851年就認識她了,但他在密西西比停留時間很短,不可能干什么浪漫事情。三年后,在密西西比流域爆發黃熱病期間,他在一份報紙的死者名單中看到納奇茲的伯莎·利維的名字。兩年后,在田納西的納什維爾的一次招待會上,他又見到她了,的確是她。她說她當時病得很重,但作為拯救她生命的孤注一擲,醫生們用了冰裹法,現在她完全恢復健康了,和最近從巴伐利亞移民過來的父母生活在納什維爾。在一年之內,伯莎·利維和朱利葉斯·奧克斯結婚了。三年后,1858年3月,在朱利葉斯作為旅行銷售商的基地辛辛那提,誕生了未來的《紐約時報》業主阿道夫·奧克斯。
美國內戰開始后,朱利葉斯·奧克斯加入了聯邦軍,成了一個營里的上尉,負責保護辛辛那提和圣路易斯之間的鐵路線。在戰爭期間,他的妻子和他生活在一起,但她依然堅決忠實于南方。一次她把治療瘧疾的金雞納霜藏在她孩子喬治的襁褓里,企圖偷運到駐扎在俄亥俄河橋對岸的邦聯軍隊。聯邦軍的哨兵發現后,對她發出了逮捕令。這使得奧克斯上尉面臨一種最麻煩的、生死攸關的局面,需要他發揮比他作為一個銷售商所能證明的更強的說服力。他設法使他認識的一位高級軍官撤銷了逮捕令,但這種寬大為懷卻不會從奧克斯夫人那里得到任何感激。她依然忠實于南方的事業和生活方式,甚至不害怕它的奴隸制。幾年后當家庭定居在查塔努加后,她成了邦聯軍女兒會地方分會的永久成員。在她1908年75歲去世之前,她請求在她的靈柩上覆蓋一面邦聯軍的旗幟。在俯視著查塔努加城市的一個土丘上,與她的墳墓相鄰的是她丈夫的墳墓。她丈夫于1888年死于該市,按照他的囑咐,他的葬禮是由美國內戰聯邦退伍軍人協會舉行的,他的靈柩上覆蓋著星條旗。
奧克斯夫婦如此顯示出來的對事業特別是失敗事業的黨派忠誠和奉獻精神,并沒有吸引他們的兒子阿道夫。他是一個刻苦工作的人,一個不抱幻想的走中間道路的思想家。他認為冒犯一派而取悅于另一派不是什么美德。他愿意和所有集團做生意,盡可能少觸犯別人。他是一個早熟的年輕人。他早就認識到他父親走的是一種無目的的、變化多端的道路。他開始集中于一件事情,并堅持下去,把它干成功。對他來說這件事就是報紙,它有給他帶來尋求某種特權的激動人心的前景,是繼承他童年的英雄霍勒斯·格里利傳統的一個機會——格里利曾經從新罕布什爾州的一家農場主發展成《紐約論壇報》(New York Tribune)的業主。
奧克斯14歲時開始打掃《諾克斯維爾記事》(Knoxville Chronicle)的地板。三年前他曾經在這家報社當過報童,但后來為賺更多的錢去一家雜貨店當了學徒,后來又在劇院當領座員,最后是在他叔叔在羅得島的普羅維登斯食品雜貨店里做職員,晚上上商業學校。他討厭這些工作,因為體驗不到他在《諾克斯維爾記事》編輯部當報童的日子里所感覺到的生氣勃勃,所以1872年他向《諾克斯維爾記事》報社申請一份全職工作,當了辦公室的小伙計。他決心讓報紙成為他生活的理想,他的父母不想勸他不要這樣做。奧克斯的天性,把他父親的理想主義和他母親的敢作敢為結合起來,很適合于經營一家報紙。報紙可以把他引入政治,在那里他能夠實現他內心的某種社會工作者的追求,但成為公眾注意的中心卻對他沒有吸引力,因為別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時,他會感覺到自己的笨拙。他敏銳地意識到了他在教育背景和社交上的局限性,甚至在他已經在《紐約時報》取得了成就之后,或許因為他已經取得了成就,他也不得不以各種各樣的方式來彌補這種局限性。他在對他的編輯們發表一個評論或意見后,通常是微笑,或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好像說得不全面或在某個方面有錯,他的話不是真正要求嚴肅地對待這一切。有時他的語法有錯,他的詞匯貧乏,但他通過對細節的重視和對主題的同感及寬容而進行了彌補。他的思想永遠是對顯而易見的事情的挑戰,甚至在他開車到鄉下停下來問路時也是這樣。如果不問一下他能否通過別的路到達同樣的目的地,他是決不會按別人指的路去走的。他既謹慎又樂觀,有感情卻很嚴厲。他是個身材矮小并有著黑頭發、藍眼睛的小個子。當有人評論說他像拿破侖時,他回答說:“是嗎?我比拿破侖要高多了。”然而他非常謙虛。他是一個有偉大設想的溫和的組織者,對人性、對做什么有可靠的見解。他真的相信,真誠是最好的政策,他為自己的父親和母親感到驕傲。他從不褻瀆上帝,他深信努力工作就會有收獲。
奧克斯在成為《諾克斯維爾記事》的辦公室小伙計后不久,便被提拔為印刷工學徒,學會了一門對他后來擁有的報紙具有標志性的手藝,使他在后來的歲月甚至他去世后幾十年里成為印刷工的英雄。以致在20世紀60年代,在紐約的一次報紙罷工期間,只要奧克斯的白發女兒伊菲吉妮——當時70歲了——走近《紐約時報》大樓的前門,印刷工們的阻止上班的糾察線就會尊敬地分開,形成一個通道,讓她過去。
阿道夫·奧克斯18歲時,在為《路易斯維爾信使報》當排字工,生活簡樸,他把節省下的錢都寄給在諾克斯維爾的家里。在業余時間里他也當半日制記者,雖然不是一個聰明的作者,但也算是非常可靠的注意搜集事實的人。19歲時,他和兩個老人對一家衰敗的報紙《查塔努加新聞報》(Chattanooga Dispatch)有了興趣。他們不能使它復蘇,但它為奧克斯提供了進入一個新城市的通道。這是一個處在迅速建設期邊緣的城市,奧克斯感覺到了,因此他留了下來。
查塔努加,它的山脊和高原曾在內戰期間被幾千名戰斗部隊發射的加農炮彈和步槍子彈刻下了傷痕,1865年人口不到2000人,但當奧克斯1877年來到時,這里的人口已經達到了1.2萬人。據傳聞,山里有鐵礦石,現在骯臟的道路開始鋪上木板,商店和住宅正在建設,在新居民中間有一種樂觀主義的氣氛,一種繁榮的前景。當時查塔努加沒有電話,為了解信息,新來到的陌生人經常不得不到處打聽。阿道夫·奧克斯到來后萌生了印刷一張城市指南的念頭。在這個指南中他列舉了查塔努加的每一個商店,它的地點和它銷售的商品的種類。在搜集這種信息的過程中,他到過城市的每一個街道,接觸了商人、政治家、銀行家。當一年后即1878年他需要貸款和廣告支持他來購買并重辦《查塔努加時報》時,這些人對他是很有幫助的。《查塔努加時報》當時是一個經營不善的四版報紙,印刷質量差到了無法辨認的程度,發行量下降,復蘇的前景渺茫。它的擁有者非常絕望地要賣掉它,以致奧克斯能夠以先付250美元,隨后付清5750美元的總價格把它買下來。奧克斯的父親朱利葉斯從諾克斯維爾來到查塔努加參加了更換所有權的儀式,不是出于感情的原因,而是代表他的兒子簽署法律文件。因為阿道夫·奧克斯當時離21歲還差八個月。
奧克斯對《查塔努加時報》做的事情,也就是他后來對《紐約時報》做的事情——他使它成為一家新聞報紙,而不是意見報或明星作家的陳列柜,也不是失敗者或勝利者的擁護者,或主張政治社會改革的斗士。奧克斯要推銷的東西是新聞,他希望不帶偏見地推銷它,并且保證它是可靠的和純潔的,不是出于欺詐編造出來的。阿道夫·奧克斯想在查塔努加站穩腳跟,和這個城鎮一起成長并幫助它成長。他知道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不要去批評它,而是不傷人地促進它。由于查塔努加繼續處在建設繁榮時期,由于土地投機商和投資者進入這個峽谷并沿著魯克奧特山向上發展,砍伐樹木并平整這塊曾是內戰戰場的土地,阿道夫·奧克斯把這看成進步。他并不像他的侄子約翰·奧凱斯在近一個世紀后所做的那樣,擔心對樹林的破壞和對美麗風光的褻瀆。
奧克斯在他的社論中關心并提倡的是,挖掘一條深渠同田納西河連接起來,為越來越多的受過教育的人建設一個劇院,為年輕人建造更好的圖書館和學校,年輕人有一天會閱讀和支持他的報紙的。當黃熱病蔓延到查塔努加,暫時阻礙了經濟發展并使366名公民喪生時,《查塔努加時報》幫助籌措了一項緊急救濟資金。一篇社論中寫道:“這是不是將毀滅查塔努加呢?不!如果這個城市的誕生是為了被毀滅的話,那么它早就被抹掉了。”
奧克斯最顯著的性格是樂觀,正是這種性格而不是別的什么,吸引了銀行家和商人的金融支持。盡管他自己在查塔努加的早期也是一個異想天開的精明的政客和商人。他把自己的支票印在精致設計的高質量的紙上,用成功的手簽署它們。當時他很少會拿著新借來的款立即到銀行兌現,以防止他的支票被拒付而退回。他一直是靠借錢拆東墻補西墻,但他是非常誠實的和準時還債的。他要求他的債務人在和他交易時也同樣按良心辦事。如果誰簽了協議而得不到支付,就會收到奧克斯一張嚴厲的便條:“如果在提供賬單五天之內沒有支付的話,《查塔努加時報》將停止寄送。”當時他需要把能得到的每一個鎳幣都捏在自己手里,用來購買清晰的鉛字、更好的機器,擴大他的隊伍。在他實現了這些目標后,他去迎接更大的挑戰。他的視線永遠是開闊的,他的成功鼓勵他進行更大的冒險,而不是沾沾自喜或停滯不前。在不太長的時間內,阿道夫·奧克斯開始迅速成長到他的城市容納不下他的程度。
可以肯定的是,查塔努加沒有成為南方主要工業中心的前景。盡管它已經從流行病和小的經濟危機中恢復過來,但人們發現它的鐵礦石含硫太多而不能生產伯明翰能生產的高質量的鋼,因此它遭受了一場嚴重的衰退。這一發現使得查塔努加失去了大部分發展勢頭,使得資金一時非常緊張。當時奧克斯已經在地產投機上損失慘重,成了他自己樂觀主義的犧牲品,亟須更多的貸款來繼續改進他的報紙,完成他新建的六層大樓,這個大樓的頂上將有一個閃閃發光的鍍金的穹頂。
在他自己或者在任何人看來,他毫無疑問是一個優秀的商業冒險家。他作為一個20歲的年輕人,已經成功地接手一家報紙的殘骸,用十年左右把它變成一個龐大的興旺的日報,年利潤達到2.5萬美元。他還擁有一個小農場主的周刊,也在賺錢。他已經在查塔努加一個條件更好的住宅區買下了一所很大的磚房,他已經把他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從諾克斯維爾接進去了,后來他的妻子也從辛辛那提接過來了,在那里他招待了許多訪問查塔努加的杰出人物。當格羅弗·克利夫蘭總統來到查塔努加時,奧克斯是歡迎委員會的成員。為了這個隆重的場合,他借了一件優雅的灰色外套,在行進隊伍里乘坐一輛敞篷車跟在總統左右。在宴會上總統同他親切交談,他在總統面前就像總統在他面前一樣是自信的和給人印象深刻的。在格羅弗·克利夫蘭回到華盛頓后,奧克斯和他保持著接觸。然而,盡管奧克斯有勇氣經營《查塔努加時報》使其營利,但他卻深陷于債務之中。這既是因為他為了改進他正在成長的報紙而借債過多,也是因為他跨越田納西河的地產投機項目已經耗費了他十萬美元。
他知道,除非以更快的速度賺錢,否則他是恢復不過來的,他在處在衰退期的查塔努加是做不到這一點的。他必須到別的地方擴張。他必須極力保持他的《查塔努加時報》不斷營利,同時到整個田納西州和州外旅行,尋找另一家就像他擁有的《查塔努加時報》一樣能使他便宜地買下來并且重辦的報紙。奧克斯從一開始就拒絕任何想以非報紙的方式賺錢的想法。不動產的慘敗使他得到了教訓:從此時起他發誓,除了報紙而外他決不再投資于任何事情,報紙是他唯一喜歡的生意。
這個時期的報紙業主享有許多鐵路公司的自由乘坐權,是“公費旅游”的先驅,奧克斯充分利用了他的這個便利,在納什維爾、諾克斯維爾、辛辛那提、路易斯維爾甚至紐約之間來回旅行,親自了解更多的報紙和經營報紙的人。奧克斯在獲得了《查塔努加時報》后不久就開始雇用他的家族成員,他逐漸地把經營《查塔努加時報》的大部分責任轉交給他們。他的父親朱利葉斯被任命為該報的財務主管;他的大弟弟喬治和他最小的弟弟米爾頓被訓練成記者;他的三個妹妹中有兩個已經結婚,奧克斯把她們的丈夫拉來做生意;后來又有了堂兄弟、侄子、家族的朋友——奧克斯的王朝開始形成了。那些在査塔努加沒有為奧克斯工作的親戚,在他1896年買下《紐約時報》后就在紐約為他工作了,或者在1901年后為奧克斯在費城擁有達十年之久的報紙工作。這一或那一時期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在為阿道夫·奧克斯工作,他們以適度的謙虛和敬畏融進他的機構框架中——所有人,但他的弟弟喬治除外。
喬治·奧克斯,后來于1917年自愿更名為喬治·奧克斯—奧凱斯,1879年作為一名記者加入了《查塔努加時報》,一周掙九美元。他在諾克斯維爾的東田納西大學上了三年學,盡管他在查塔努加加入他家族的事業而沒有完成學業,該大學還是授予了他文學學士學位。他是一個敏感且善于表達的年輕人,是該大學的辯論俱樂部的成員,非常不同于他的哥哥阿道夫。阿道夫總是力圖避免爭論,喬治卻似乎刻意追求爭論。阿道夫從不渴望得到別人對他個人的注意,作為家族最滿意的兒子他得到的關注遠遠超出了他的需求;喬治比阿道夫小三歲,卻對這些永不滿足。喬治非常在意他得到的每一種榮譽的紀念。他從不忘記別人表示的一個敬意,不管多么微不足道。他不厭其煩地聽他的母親講述內戰期間她如何在他睡著的時候在他的襁褓里隱藏給邦聯軍的供應品。當阿道夫開玩笑說實際上是自己睡在這個襁褓里時,他會十分生氣,經常會哭起來。但阿道夫并不經常招惹他的弟弟,做這種事情太容易了。相反,阿道夫極力幫助喬治,就像他幫助全家一樣,在他獲得他們的尊敬和熱愛時給他們以指導和鼓勵,維護著他作為可敬的大哥的地位。這個沉著穩重的男孩是他母親最為偏愛的。阿道夫是她的第一個活下來的兒子——此前的一個兒子在幼年死掉了。阿道夫出生了并且活了下來,對他的母親來說是莫大的喜悅,就像是給她帶來了生命,或者使她的家庭從貧困走向顯赫才會有的那種喜悅。她知道,阿道夫是可以指望的,因為她的丈夫雖然是個好人,卻是不能指望的。阿道夫總能采取正確的行動。除了地產投機交易之外,他對金錢是精明的。阿道夫娶了一個他母親非常贊賞的姑娘,懷斯拉比溫順的女兒伊菲吉妮,沒有像他的弟弟米爾頓那樣娶了沒有共同宗教信仰的人。他也沒有像喬治那樣總是在公眾面前發脾氣,老是給家庭帶來麻煩。喬治似乎總是極力證明他如何與別人不同。當他還是個孩子時,如果告訴他別去做什么事情,他肯定會去做的。長大后他在他哥哥的《查塔努加時報》報社里工作,經常卷入戲劇性的局面和爭論、威脅之中。有一次他差一點殺了一個人。
喬治當時22歲,是《查塔努加時報》的記者。有一天,他在縣法院對一份離婚記錄做摘記,這份記錄涉及本縣一個顯赫的官員。這位官員散步過來注意到喬治在做這件事情。他非常生氣,警告說,如果喬治把這事刊登出來,他會“在他身上打滿窟窿”。但喬治沒理他,還是把它發表了。幾天后,當喬治和一位朋友正在大街上說話時,他突然感覺到頭部被人從后面猛然擊中。轉過身一看,這位官員舉著一根手杖還要再打他。喬治喊道:“如果你再打我,你就要受到懲罰。”但這位官員還要打他,并且還把手伸向口袋里,像是掏手槍,于是喬治伸進自己的口袋,掏出一把槍,擊中了這個人的下腹和臀部。這個官員盡管搖搖晃晃,還是繼續舉起他的手杖,并且企圖從口袋里抽出家伙,此時喬治已用槍對準了他的喉嚨并扣動了扳機。幸運的是,槍卡殼了。但這個人已經癱倒在地上,喬治沒有再開第二槍。許多人圍攏過來,把這個不幸的家伙送到了一家醫院,在那里經過了幾天危險期后恢復過來了。喬治向縣治安官自首,但沒有被逮捕。喬治并不因此就不攜帶槍支。一周后這個家伙的兄弟又來找喬治,并且威脅他。喬治用兩把槍對著他,勸他不要再找事。這次遭遇使喬治情感上受到震動,但他不久又恢復了他的膽量。幾個月后,在火車站他看見一個大個子旅客和一個鐵路官員之間發生了激烈的爭論,因為這個鐵路官員拒絕讓這個旅客坐進特等客車。喬治對此做了報道,惹怒了這個旅客,無意中遭到了這個旅客的襲擊。喬治組織起一支武裝來抓這個人,但他逃到了得克薩斯,并且幾年之內再沒有回到查塔努加。后來喬治·奧克斯轉向了政治,并且當選為查塔努加的市長。作為市長,他大度地接受了那位旅客的道歉。
喬治不顧阿道夫有力的但無效的反對,進入了政治世界,成了一個非常成功的市長。他作為一個民主黨人贏得了兩次選舉,第一次是在1893年,當時他31歲。如果他愿意的話,他還能贏得民主黨的第三次候選人提名。喬治·奧克斯的行政管理是非常高效的,在改善公民福利的同時又減了稅。1896年他拒絕支持民主黨將威廉·詹寧斯·布萊恩[52]提名為總統。查塔努加的地方領袖要求奧克斯辭去市長職務,但他并不接受。還有一次,喬治·奧克斯扣留了一個曾有力地給他以支持的地方政治老板的資助,此舉招致了一個民主黨代表團對市長辦公室的抗議。這個代表團里有喬治的弟弟米爾頓和他的一個姐夫。但喬治仍然不留情面。他說他沒有做任何交易,又說他會以他認為正當的方式管理這個城市。他相信自己是一個廉潔的人,是獨立的和與眾不同的。盡管他對自己的正直偶爾有夸耀的成分,但他是按他的自我形象行事的,做他愿意做的,說他想說的,即使主題經常是有爭議的。
作為一個猶太人,一個德國猶太人,喬治·奧克斯像他家庭的一些成員和全國的許多德國猶太人一樣,對前不久從東歐來的猶太移民有一種優越和不滿的感覺——不像阿道夫,喬治會公開談論這一話題。盡管喬治同情他們的貧困和斗爭,但很少寬容那些在到達美國后仍堅持外國習慣的猶太人,那些堅持在大街上說意第緒語、在火車上閱讀意第緒報紙和根據一個民族或種族而不是根據一種宗教來看待猶太人身份的猶太人。他覺得,這些猶太人因宗族而鼓勵了一些偏執行為,使他們無法立足于社會,使他們在商業上變得刻板,使得生活不僅對他們,而且也對已經站穩腳跟的猶太人更為困難,后者已經在美國得到了同化并且興旺起來。他同樣批評那些暴富的猶太人,因為這些猶太人即使不是庸俗地也是賣弄地炫耀他們的財富。
縱觀直到他70歲去世時的一生,喬治·奧克斯—奧凱斯不遺余力地反對猶太復國主義和所有其他的關于在巴勒斯坦建立一個猶太國家的主張。這一觀點也被阿道夫·奧克斯所認同,多年來一直是《紐約時報》社論方針的一部分。阿瑟·海斯·蘇茲貝格成為《紐約時報》的業主后發表講話和聲明,呼吁猶太人不要煽動建立一個猶太人的巴勒斯坦國家。1939年蘇茲貝格加入了一個有影響的猶太人集團,他們強烈要求羅斯福總統不要任命費利克斯·法蘭克福特為大法官,他們認為這會在美國增加一種反猶太人主義傾向,這個觀點是為羅斯福所討厭并無視的。1946年《紐約時報》撤銷了美國自由巴勒斯坦聯盟(the American League for a Free Palestine)提交的一個廣告,激怒了猶太復國主義者,致使蘇茲貝格發表冗長的講話解釋說:盡管《紐約時報》過去經常刊登編輯部反對組織的廣告——蘇茲貝格提醒他們,它以前刊登了許多猶太復國主義的廣告,但這一次撤銷猶太復國主義的廣告的決定,首先是因為《紐約時報》深信該聯盟和中東的一個猶太恐怖主義集團有直接聯系,其次是因為該廣告上的反英指責是沒有事實支持的,因此蘇茲貝格說他不能為《紐約時報》上的這個廣告將在英國和美國之間激起的敵意承擔責任。“我們相信,英國是抱著善意而非惡意而行動的,”蘇茲貝格給一位猶太復國主義領導人寫道,“因此,按照我們的立場,你們的廣告是不真實的;既然依據任何標準都無法證明真實性,那么我們就優先選擇我們的判斷,而非你們的——你們不認可的,而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到了喬治·奧克斯—奧凱斯的兒子約翰·奧凱斯對《紐約時報》有影響的時候,以色列國已經成立,《紐約時報》的社論在近些年通常對它都是友好的,并且在1967年達到了高潮。當時正值中東戰爭期間,《紐約時報》提醒美國政府注意它維護以色列的主權和獨立的義務,甚至主張如果以色列軍隊需要幫助的話,美國軍事力量應當介入,實際上以色列軍隊并不需要。《紐約時報》新聞部多年來,而且在20世紀60年代仍然有一位全日制的記者專門報道猶太人在美國的活動。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任務,據一位編輯說,它的目的包括“不讓紐約猶太復國主義者暗中攻擊蘇茲貝格”。然而,喬治·奧克斯—奧凱斯30多年前所表達的老德國猶太人的態度——對那些墨守其猶太人身份的美國猶太人不抱幻想,希望猶太人同美國社會交融的愿望,仍然偶爾地滲透在《紐約時報》的等級機構中。《紐約時報》新聞編輯部的老記者早就意識到高層經理對猶太事宜的敏感。編輯和處理關于猶太人的或對猶太人有特殊利益的報道,是更審慎和謹慎的,如果能感覺到這一點的話——即使感覺不到,記者也要保持著喬治·奧克斯—奧凱斯過去的那種意識。《紐約時報》不愿意被看作是一家“猶太人的報紙”,它的確不是,它將回過頭來證明這一點。不時地迫使自己采取不自然的立場,因妥協而歪曲、平衡雙方,小心不觸犯別人,希望別人承認和尊敬它的實際樣子——一家好公民的報紙,遵守和忠實于法律,堅定支持和平和戰爭時期國家的最大利益。
像《紐約時報》這樣令人驚嘆的機構竟如此的不傲慢,如此背負著責任感和生怕走得太遠的擔憂,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明它為什么有生命和力量,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暗示了它是脆弱的——不僅是擁有《紐約時報》的這個猶太家族的脆弱,而且還有這個家族把自己的命運系于其上的民族的脆弱。在美國社會表面之下存在的對猶太人的狡黠的輕蔑,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影響到了這個家族的每一個成員,甚至擴及第三代——蘇茲貝格的兒子,一個海軍士兵,在去朝鮮的路上因是猶太人而被拒絕進入佛羅里達州霍布桑德一個不對公眾開放的勝地;蘇茲貝格的一個女兒,在紐約的一所女子私立學校上學,在班里的唯一朋友也是一個猶太姑娘(但她倆很快就彼此討厭了);喬治·奧克斯—奧凱斯的兒子,一個聰明的學生,在勞倫斯威爾學校的猶太人入學限額之下被錄取。由于這些以及類似的事件,甚至這個擁有《紐約時報》的家族也要遭到社會的這種詳細審查。毫不奇怪,《紐約時報》對猶太復國主義是非常敏感的,同時對于保持《紐約時報》無可非議、遠離國內偏見的影響十分講究。
奧克斯家族的某些成員對這種偏見的最初感覺,是在阿道夫于1896年購買了《紐約時報》后不久他們開始向北方遷移之時。在查塔努加他們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反猶主義,這種環境也許是一個流動的、松散的社會造成的結果,這個社會在內戰后已經確定下來,把查塔努加變成了一種邊疆城鎮。喬治·奧克斯—奧凱斯相信,可能自己所屬于的那種類型的猶太人比在世紀之交大量遷移到美國的東歐猶太人更可為非猶太人所接受。他將查塔努加對他及其家人的接納當作對此理論的佐證。他的父親長期擔任查塔努加猶太人社區的在俗拉比,他自己也曾在唱經班唱詩,后來娶了一位猶太姑娘,按這種信仰培養了他的兒子們。就宗教而言,他自認自己是一個“好”猶太人,但他回避對猶太人的任何種族的或民族主義的義務。當他1893年當選為查塔努加市長后,他深信他的生活是很明智的,也是很好的。
當喬治1901年搬到費城,接受他哥哥為他提供的職位,管理阿道夫在該城新買下的一家報紙時,喬治逐漸開始意識到作為一個猶太人更完全的意義。費城更嚴密設防的社會在種族歧視上并不輕微,盡管喬治一般不挑起爭端,但也驚恐萬狀。他認為挑起爭論只會進一步加劇不愉快的局面,猶太人在某種程度上要對這種種族偏見負有責任。如果猶太人少一點在美國建立自己的學校和大學的欲望,不再首先把自己當作猶太人,猶太人和其他美國人之間的隔閡就會減少。他承認,猶太人完全整合進美國社會制度要用幾年甚至幾十年時間。在美國出生的第一代猶太人,也許還有第二代,不會取得百分之百的美國人地位。但如果他們保持耐心并且樹立起作為杰出、忠誠公民的榜樣,那么第三代和第四代無疑就會得到承認——雖然在宗教信仰上不同于他們的美國同胞,但會是典型的和完全的美國人。無論如何這是他希望發生的,在他的后半生他試圖這樣生活,認為這會促進他的事業,有益于他的兩個兒子的未來。
喬治的兩個兒子像他的妻子一樣,都是在費城出生和長大的。他的妻子是一個商人和銀行家的女兒,她的家庭在近75年來一直是費城的居民。喬治的第一個兒子小喬治,1909年出生。他上了普林斯頓和牛津大學,成了出色的學院辯論家。他為各個報紙工作,寫游記,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當了炮兵軍官,后來用了五年時間為中央情報局工作。1965年他55歲時,在佛蒙特州的一次車禍中喪生。
第二個兒子約翰出生于1913年。大約一周后,由于分娩時的并發癥,他的母親去世了。此后喬治的兒子都是在他的未婚姐姐南尼的幫助下長大的。南尼·奧克斯是朱利葉斯和伯莎的三個女兒中最大的,比喬治年長一歲,比阿道夫小兩歲。她上過弗吉尼亞州布里斯托爾的一家女子學院,但她母親生病后,她被叫回家幫助料理家務。南尼曾得到過別人求婚,但從未結婚,特別是阿道夫也沒有鼓勵她去結婚,因為他對求婚者抱有批評的眼光。南尼的確一直在家里,這是直到她母親去世時她一直待的地方。她的母親1909年在紐約拜訪阿道夫時去世了,享年75歲。
南尼當時48歲,此后五年她到歐洲生活和旅行。由于她弟弟的妻子去世,她回到費城和喬治住在一起。孩子們敬愛南尼,他們長大后,開始贊揚她敏銳的頭腦和她的社會責任感,這種責任感在30年代初期使她成了新政的一個熱情支持者,敢于抵制在奧克斯王朝大家庭聚會時她碰到的所有反對意見,特別是來自阿瑟·海斯·蘇茲貝格和他的妻子伊菲吉妮的反對意見。這兩個人都不能容忍羅斯福,而且伊菲吉妮絕對不寬容埃莉諾·羅斯福,容不得她的聲音。但南尼講自己的觀點總是有說服力的。多年后約翰·奧凱斯認為自己之所以在政治上成了自由的民主黨人,至少一部分起源于他的姑姑南尼。單是提到她的名字,他正經的性格就會溫和起來。當然,對他的一生起支配性影響的還是他的父親喬治。
現在多數兒子都早已不對他們的父親抱有什么幻想了,但約翰·奧凱斯依然堅信他的父親是一個少有的正直杰出的人,一個肯定具有比阿道夫更高智慧的人。這話顯然不是出于對阿道夫的怨恨。約翰總是稱贊他父親的直率,敢做敢說他想的事情,不管后果多么不招人喜歡和使人尷尬。約翰不厭其煩地講述一個個能反映出他父親是一個獨立的、大膽的、不妥協的思想家的故事。他記得,費城一家非常龐大的抱有敵意的廣告客戶代表團有一次去造訪他父親在《費城公報》(Philadelphia Public Ledger)的辦公室,抗議喬治·奧克斯曾給予一個共和黨改革候選人的支持,反對民主黨的組織。他們暗示,如果喬治繼續奉行這一政策,將會使該報在廣告收益上付出沉重的代價。但喬治不顧他們的反對,在市長競爭中更加支持這位改革候選人。這個候選人最終獲勝了,出于感激,問喬治是否希望推薦哪個人到新聞管理部門擔任政治職務,但喬治拒絕了這個好意。他不祈求任何恩惠,也不提名任何人。喬治告訴這位市長,他只希望他能有效地、誠實地管理這個城市。在這位市長的整個任期里,喬治從未去過他的辦公室,極力避免跟他談話。
約翰·奧凱斯對樹木、河流和群山的保護,對土地開發商野心的反對,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由他父親激發起來的。他父親是一個熱愛自然公園的人和徒步旅行愛好者,但約翰·奧凱斯比起他的父親來是一個更有激情的保守主義者。事實上,奧凱斯可能是自喬伊斯·基爾默[53]以來《紐約時報》的一個對樹木最有強烈感情的人。基爾默是個詩人,1918年去世時在美國軍隊服務,是從《紐約時報》的星期天版部去軍隊的。自奧凱斯成了《紐約時報》有影響的人物以來,在社論版上定期地熱烈討論變化的季節,還有一個主要議題是大自然反對人的貪婪的無止境的斗爭。在這些問題上,奧凱斯經常和那些有權力、有財富、自以為是(這些品行在約翰·奧凱斯身上不是沒有)的人意見相左,奧凱斯看重的恰恰是他和世界之間的這種謹慎的平衡,是一種自省。他有時在人們身上看到了他批評的東西,無疑加劇了他的敏感和追求高尚靈魂的習慣。他似乎一直處在一種自我檢查的狀態中,過分講究他寫作的用詞,為了一個想法而苦苦思索,既擔心自己的批評太嚴厲,又怕它不夠嚴厲,小心避免給人造成一種印象——一種個人的動機促使他去做他正做的、已經做的或將要做的事情。因此他也許不會發表有關他曾經上過的學校、參加的組織的社論;有時他還會批評那些他參與其中的事情,這時他不會避諱自己與這些事情的聯系,因為這一舉動處于意料之中,而他不想變得容易捉摸。在普林斯頓大學做學生編輯時,他批評學校的社團體系,但他同時也是一個社團的成員;作為一名《紐約時報》編輯,他理應支持民權運動,私下里他又對華盛頓大都會俱樂部以及其他類似組織的一些種族政策感到反感,但他沒有加入那些在60年代初期退出該俱樂部并引起輿論一片嘩然的有頭有臉的人物的行列:奧凱斯幾年之后悄悄地退出了該組織,并不公開討論退出的原因。
像大多數報紙編輯和評論員一樣,奧凱斯并不欣賞批評。如果在另一家報紙或雜志上出現了對《紐約時報》不迎合的評論,特別是針對它的社論的,奧凱斯會很快發出一封答復信。他的信經常是極力證明這種批評是不可信的,揪住這種批評中出現的事實或解釋的錯誤不放,即使這些錯誤對文章更大的目的來說是微不足道的或沒有實質意義的。不是說奧凱斯比其他編輯更謹小慎微,而是說對他的心臟部位哪怕最輕微的攻擊,他都抑制不住反擊的沖動。他是非常容易生氣的和敏感的,他的一生因為與他的出生相伴隨的悲劇,因為父親強烈的多愁善感,因為他的改名,而變得同樣復雜起來。他改名是為了正式澄清他是誰、他在哪里、他如何到那里。奧凱斯接受一切挑戰,他的一生老是有小的沖突,其中大多數是和他自己過不去。
1936年從牛津回家后不久,他在上衣翻領上別著一枚羅斯福的圓形小徽章到特倫頓一家報紙求職。他得到了一份工作,但主編告誡他,除非他把這枚圓形小徽章摘掉,才能到辦公室工作。奧凱斯被這個要求所冒犯了,認為這多少是對他的獨立性的一種侮辱。他又等了幾天,直到羅斯福再次當選后,他才摘下這枚圓形小徽章到《州公報和特倫頓時報》(State Gazette and Trenton Times)報到。后來在《華盛頓郵報》,再后來是在《紐約時報》,奧凱斯似乎拿不準在自己的文章上如何署名,結果他的筆名在幾年內多變,從約翰·奧凱斯到約翰·B.奧凱斯、J.B.奧凱斯,再到約翰·伯特倫·奧凱斯——在他為《紐約時報》寫的一些觀察文章上署名是“約翰·伯特倫”。在他掌管《紐約時報》的社論版并開始發表湯姆·威克的文章后,奧凱斯開始認為這種署名太不正規了。一天他給威克寫信問問是不是用托馬斯·威克或托馬斯·G.威克署名更合適,威克說,他喜歡用他原來的名字。
盡管約翰·奧凱斯聲稱很高興他父親改了名,減輕了他家庭分支中具有某種不必要的奧克斯的分量,但他卻對他父親的默默無聞和不被家族一些成員所看重而失望。在與伊菲吉妮·蘇茲貝格及其他近親合作寫的一本關于阿道夫·奧克斯的傳記中,他的父親喬治被稱為一個“持槍的浪蕩子”。阿道夫本人對他弟弟的整個一生都有深刻的影響,但在喬治的性格中明顯可感覺到他與制度的不和諧,所以他總是讓喬治安全地遠離權力的中心舞臺。當奧克斯開始把更多的時間投在紐約而不是南方時,他任命喬治經營《查塔努加時報》,他一直非常滿意,直到喬治決定競選市長。阿道夫不能泄他的氣,既不幫助他,也不鼓勵他。在喬治結束政治生活后,阿道夫為他在巴黎提供了一個職位,負責1900年《紐約時報》在巴黎展覽會的展覽,這一任務包括每日出版一份《紐約時報》巴黎版。喬治接受了這一挑戰,既在工作上也在生活上和國際組記者圍著巴黎城奔波,提高了《紐約時報》的聲譽。展覽會結束后,喬治獲得了法國政府的榮譽勛章。
一年后喬治去費城管理奧克斯在那里的報紙,這是一次成功的冒險,于1913年結束。當時阿道夫·奧克斯越來越多地卷入了《紐約時報》在紐約的擴張中,并且對他在查塔努加的報紙戀戀不舍,所以接受了喬治的建議,以200萬美元的價格把費城的報紙賣給了賽勒斯·柯蒂斯,條件是喬治仍然當費城這家報紙的業主。但喬治和柯蒂斯之間很快就出現了政策上的分歧——喬治對柯蒂斯把他的女婿安排在經營部工作做出了讓步。1915年喬治辭了職,又繼續為阿道夫工作,這一次是在紐約。喬治負責《紐約時報》公司的兩個輔助出版物《當代歷史雜志》(Current History Magazine)和《周中畫報》(Mid-Week Pictorial),他在時報大樓十層有一個辦公室,約翰·奧凱斯現在也在這一層管理《紐約時報》的社論版。
喬治從不涉足《紐約時報》的新聞部,他的兒子約翰也沒有。約翰·奧凱斯喜歡有一條把他的社論版職員同報紙其他職員分離開的清晰的分界線,保護它免遭時報大樓二層的門羅·格林的商業野心和三層的克利夫頓·丹尼爾咄咄逼人的官僚作風的影響。奧凱斯享受著在機構內少見的獨立性——他的意見以及他手下的社論作家的意見,只服從于業主的審查。奧凱斯和業主定期接觸,得到了相當于完全的自由,因此近些年來的社論已經從乏味變成了活躍,咄咄逼人地攻擊阿道夫·奧克斯決不會容忍的那些問題,誹謗在《紐約時報》內部一度被視為“神圣不可侵犯”的重要人物,如蔣介石、羅伯特·摩西[54]和弗朗西斯·卡迪納爾·斯佩爾曼[55]。當奧凱斯1949年在為星期天版部的萊斯特·馬克爾的“一周評論”欄寫作三年后,開始為《紐約時報》寫社論時,社論部的政策是堅決支持蔣介石。寫了大部分社論的專家是一個中國通,是蔣介石的崇拜者,很少表達會冒犯這位通過譯文閱讀《紐約時報》的領導人的意見。這位作家退休后,約翰·奧凱斯在50年代起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尤其因他對麥卡錫主義的尖銳社論而引人注目。和其他重大問題相比,《紐約時報》對中國的政策開始明顯改變了。奧凱斯認為美國承認共產黨中國成為聯合國一員是明智的,當這種觀點開始滲透進《紐約時報》的社論中時,蔣介石暴怒起來。一天,在《紐約時報》一位駐臺灣記者按幾周前安排好的一次計劃去采訪蔣介石之前,《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這樣的社論。見到這位記者時,蔣介石揮動手臂,生氣地拒絕合作。記者解釋說,在《紐約時報》他的新聞人員和社論版是由完全不同的部門管理的,即使這樣也沒能使他息怒下來。
幾年前,《紐約時報》給予了羅伯特·摩西罕見的特權待遇,這種待遇的獲得主要靠的是摩西的大膽。他老練地利用個人關系,或者編造包括蘇茲貝格夫婦在內的《紐約時報》高層人士的關系,嚇唬一些去采訪他的記者。作為紐約最有權力的公職人員——在50年代,除了其他頭銜,他還是公園行政管理人、市長的貧民窟清理委員會主任、特里博羅夫大橋和隧道管理局的主席、州電力局的主席、計劃委員會的委員——不可否認摩西是一個非常有價值的消息源。同樣真實的是,他對如何采訪有自己明確的看法,如果他對報紙上的一篇報道不高興,他會毫不猶豫地給《紐約時報》發電報,譴責記者是無能的,或者有時會召開新聞發布會,公開申斥這個記者,或者有時會給阿瑟或伊菲吉妮寫一封有禮貌的抱怨信。這封信會通過各種渠道傳遞到時報大樓第三層,最終也許到城市版主任助理手上,這位主任助理會懷疑羅伯特·摩西對那個記者的貶低在某個方面是不是有道理。盡管摩西從來沒有成功地使一個《紐約時報》記者解職或者受到懲戒,但他仍不停去嘗試,他所做到的事情是使記者注意他可能做出的反應,使許多記者——可以肯定是不怎么有把握的記者——對自己寫的關于他的每一篇報道都格外小心。這些記者知道,或者自認為知道,或者寧愿相信,摩西一定比紐約的其他重要新聞制造者更難以對付。他們已經聽說過新聞編輯部里的傳聞,摩西是《紐約時報》統治家族的一個朋友,伊菲吉妮·蘇茲貝格特別喜歡他對她關于城市公園的建議做出的回應。這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實的并不重要,在這種背景下不管是事實還是謠言都同樣有說服力。在時報大樓里似乎有足夠的證據支持這樣一種觀點,羅伯特·摩西需要特別對待,他也的確得到了特別對待。
例如,1959年,摩西對《紐約時報》發表的關于以他為首領的該市第一貧民窟清理方案的一系列文章感到生氣,他的表示異議的信件并沒有出現在它們應該出現的“致編輯的信”的欄目里,而是作為新聞發表在平時的新聞欄目里,前面加上一段解釋性的話,在新聞標題下出現。這不僅使讀者開始懷疑那一系列文章的可信度,而且還挫敗了那一系列文章的銳氣,但那些文章是記者經過幾個月認真研究的——對摩西來說,即便不是在所有細節和解釋上都完全令人滿意,也是確切和客觀的。當摩西在《紐約時報》上為他的朋友萊斯特·馬克爾,一個因其風格標準的嚴格而知名的編輯撰寫評論文章時,編輯們對摩西華麗的散文很少修改,很少削弱它的鋒芒和做作,這些文章在星期天的《時報雜志》上幾乎和馬克爾本人寫的文章毫無二致。當時在《紐約時報》的新聞隊伍里有一個老記者,在他的同事中以“摩西的人”而知名,這意味著摩西使他成為自己的一個心腹和朋友,把他的私人電話號碼和周末的行蹤都放心地告訴他。這樣一來,為了證實、否認或評論某個消息的進展,《紐約時報》的編輯想找摩西的話,只需問一下這個人就行了,他會和摩西聯系的。這個特殊的記者在職員中的地位,他的信心和行動方式,無疑還有他尋求獎賞的勇氣,在某種程度上因他同羅伯特·摩西的關系而得以鞏固。當摩西在20世紀60年代作為一個重要的制造新聞者的地位開始衰落時,摩西的人在《紐約時報》新聞編輯部里的地位也衰落了。
羅伯特·摩西在《紐約時報》上的神圣不可侵犯地位的衰落,在很大程度上歸因于60年代期間該報組織的大調整,先是蘇茲貝格生病和能力不濟,然后是他50歲的接班人奧維爾·德賴富斯于1963年突然去世。三年內這兩個業主的迅速退出,連同他們手下老衛兵的重新安排,對《紐約時報》的許多傳統習慣和價值產生了破壞性的影響。在時報大樓三層發號施令的人中突然出現了一些具有新觀念的新編輯,約翰·奧凱斯開始管理十層的社論版,這些人大多數都不怎么敬畏那些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最早感覺到這種變化的是羅伯特·摩西,另一個人是弗朗西斯·卡迪納爾·斯佩爾曼。
1963年的冬天摩西開始感覺到了這一點。當時作為即將舉行的紐約世界商品展覽會的主席,他那么多的計劃和行動居然不被新聞界所看好。媒體的情緒看起來對他不利,不僅有《紐約時報》,還有其他報紙,加上廣播電視。并不是說他們不完整地或不準確地報道這些新聞,而是在一些事情上他們做得太完整、太準確了,他們什么也沒有忽略。他們引用一些多余的詞語或句子,插入多余的小細節,有意地向讀者表達一種懷疑。他們和摩西開玩笑,因為這個暴躁的老人極力吹噓這次商品展覽會。他們在它劣質的建筑完工之前就把它拆散了,然后他們又在接下來的兩年之中不斷地來貶低它。
《紐約時報》社論批評摩西對這次商品展覽會的財務操縱,他“對辱罵的愛好”,記者們似乎很高興記錄下他的每一個挫折——他想讓A&P來清除在商品展覽會場地上空可被看到的大霓虹燈面包廣告牌,結果徒勞一場;他想讓蘇聯人參與商品展覽會,結果人家沒來;他對每天來參觀商品展覽會的人數的樂觀估計也沒有實現。新聞界,包括《紐約時報》,過分渲染商品展覽會開張日種族騷亂的威脅,包括黑人好斗分子在高速公路上的一次汽車“阻塞交通示威”——一種盡管沒有成功卻不利于人們參加展覽會的威脅。在這一時刻沒有人有興趣去幫助摩西,媒體沒有顯示出一點愉快的態度,對小過失也不無動于衷,盡管這種無動于衷曾是他們對以前的布魯塞爾商品展覽會報道的特點,或者會激發起對后來的加拿大商品展覽會的報道。摩西,紐約商品展覽會的象征,在他的漫長生涯中已經樹敵太多了。他寫了太多的信,推開了太多的人。他罪有應得,但正像很多情況一樣,他并沒有在該遭報應的時候就遭到報應。因為1964至1965年紐約世界商品展覽會并不像大量新聞報道所暗示的那樣是非常丑陋的、無聊的、沒有生氣的鋪張演出。每一天都有成千上萬的參觀者出席這次商品展覽會,都找到了精彩的、值得記住的畫面和聲音,但他們無法表達出這一點,沒有完整的聲音,因為新聞界關注的只是大門口的示威者、停車問題、勞工爭論,以及如果人們留心就總能發現的過失——《紐約時報》的一個記者在他的專欄里報道說,“在這次商品展覽會上”,在斯科特紙巾展館的男廁所里卻沒有擦手紙。
弗朗西斯·卡迪納爾·斯佩爾曼,是《紐約時報》幾十年一直在報道但從沒有認真寫過的人物之一。從阿道夫·奧克斯時代開始,《紐約時報》就對宗教題材格外敏感,一直害怕冒犯這個或那個集團。在碰到卡迪納爾·斯佩爾曼的事情時,編輯們的工作甚至更為謹慎,因為他不僅是一個有廣泛權力的神職人員,而且有時還說些或做些有爭議的事情,使編輯們不得不去琢磨如何發表新聞,同時又不去冒犯斯佩爾曼和他成千上萬的追隨者。編輯們多年來努力巧妙地這樣做,磨去報道的棱角,軟化標題,只要有可能就強調斯佩爾曼的仁慈、他的魅力、他的樸素的方式,他在教會學校畢業典禮上和警察交流早餐會上受到的熱烈歡呼。他們一直不去突出,有時甚至會無視斯佩爾曼紅衣主教不怎么光輝的因素。比如他對轟炸者的祝福,他對參議員約瑟夫·麥卡錫的感情,他對紐約政治的參與。如果他不是在越南戰爭期間如此固執地炫耀他的愛國主義,新聞界對他的這種禮貌的政策無疑會永遠繼續下去。在越南戰爭時期,美國放松了限制,越來越和斯佩爾曼的教會不相一致。60年代的斯佩爾曼,像羅伯特·摩西一樣,走得太遠了,自由主義者越來越不自由,包括《紐約時報》的一些像約翰·奧凱斯這樣的人。在斯佩爾曼去世前的一年,《紐約時報》的一篇社論攻擊這位紅衣主教在越南對美國軍隊進行圣誕節訪問期間說“除了勝利,別的都是不可思議的”,這一評論不僅招致美國許多天主教徒的反感,而且也招致了保羅教皇的厭惡,教皇正在進行爭取和平談判的運動。甚至在《紐約時報》新聞欄目里,在最近雇用的一個宗教新聞編輯約翰·科格利——以前就職于天主教雜志《公益》(Commonweal)的開明天主教徒——所寫的一篇分析文章中,對這位紅衣主教的說話不當進行了譴責。科格利還指出,在傳統上對戰爭表達嚴肅的保留意見的天主教徒的數目,相應地要比新教和猶太教反對戰爭者的數目更少——這一聲明是幾年前《紐約時報》的記者或許其他人都不會發表的;即使現在,《紐約時報》的一個有著猶太人作者名字的人也不會發表這種聲明。
更驚人的是,在斯佩爾曼紅衣主教去世的當天,《紐約時報》為他發表了一篇社論,做出的評價不僅震驚了許多天主教徒,而且也使《紐約時報》的其他許多讀者感到驚奇,因為他們曾錯誤地假定《紐約時報》的社論會緩和它對這位紅衣主教的觀點,向他發表一篇頌文。相反,這篇社論把他描繪成一個頑固不化而又有表現欲的人,挖掘了注定是他罪行的東西:“他以蠱惑人心的過分言論支持后來的參議員麥卡錫,他對富蘭克林·D.羅斯福夫人進行了拼命攻擊,因為她主張在教育上宗教應和國家分離。在政治事務上和公共辯論中,他經常是以一種命令的口氣說話,披著一種權威主義的外衣。權威主義盡管在其他某個時候和其他某個地方也許是合適的,但卻不適合于一個多元主義社會。不管斯佩爾曼紅衣主教是否極力禁止影片《寶貝兒》(Baby Doll)或阻礙紐約離婚法的改革,他有時都是在瑣碎的問題和失敗的事業上濫用他和他教會的特權。”
幾十件抗議信和電話接踵而至,眾口一詞地反對這篇社論。在最初收到的70封信件中,有62封譴責信,其中一些后來在社論版的“致編輯的信”欄目中發表。在《國家評論》(National Review)上,它的主編威廉·F.巴克利就這篇社論寫了一篇社論,指責《紐約時報》在斯佩爾曼犯錯誤時不去批評他的錯誤,指控在斯佩爾曼和麥卡錫的友誼以及他和羅斯福夫人的分歧有新聞價值時,《紐約時報》的社論對他保持了沉默。巴克利寫道,這位紅衣主教曾把《紐約時報》嚇得不敢說話。巴克利總結說,因此,“我們更要悼念這位紅衣主教的去世”。
巴克利斷定《紐約時報》在羅斯福夫人事件上保持沉默,這是不正確的。在1949年《紐約時報》的兩篇社論中,盡管對這位紅衣主教的抵制是最微妙的,但支持了羅斯福夫人的立場。
在斯佩爾曼去世后的喧鬧聲中,約翰·奧凱斯保持了冷靜。奧凱斯以前多次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并且他還會經歷的,他有點喜歡這些社論引起的激動。他想在《紐約時報》經營一個刺激性的社論版,表達一些并不總是流行的但至少是他自己的和出版人的意見,并且不受《紐約時報》之外的有權力的人所影響,而且也不受從門羅·格林那里購買《紐約時報》版面的廣告商所影響。
這天,門羅坐在他的辦公室里,等著艾倫·蒂什曼來電話談談新的豪華的摩天大樓公寓,因為這一天《紐約時報》的編輯部文章把這些公寓說成是對哈得孫河邊新澤西崖壁的自然美景的褻瀆。當格林的秘書通知說蒂什曼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格林對蒂什曼突然發作的氣憤的語無倫次的腔調并不感到驚奇。蒂什曼說,這是可怕的、殘忍的、愚蠢的、不公平的。這些公寓大樓并沒有像那篇社論說的那樣,破壞了空中的輪廓線。蒂什曼說,相反,它們給這片單調的土地帶來了優美。為什么《紐約時報》允許發表這樣的抨擊?靠它得到了什么?是誰做了這樣的事情?
門羅·格林同情地聽完后,告訴蒂什曼,他很抱歉,盡管他贊成蒂什曼的觀點,但他卻控制不了社論。至于采取什么樣的辦法,格林說蒂什曼有兩種選擇:他可以給社論版寫一封抗議信,它會得以發表,可以有些好處,或許會有更多的害處——它只會引起人們注意這篇社論,因此不要發這封信。格林繼續說,為了使他的推銷商的聲音成了更使人放心的,要做的最好事情是什么也不做,忘掉它,只當它沒有發生。廣告增刊——和以后的廣告——會抹去這篇社論造成的所有傷害。格林說,他個人并不認為這篇社論會造成什么損害。格林說,沒有人會去讀這些社論。
蒂什曼考慮了一會兒,他最終決定按格林的建議去做。后來,在這些豪華的公寓住宅起用并且被租戶塞滿后,蒂什曼才相信格林的建議是正確的——沒有人會去讀這些社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