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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故人相逢

酉時。

東院,崇山殿。

待沈云裳尋尋覓覓一路問詢探至東院時,院中已是歡聲笑語一片,琴瑟齊鳴了。

石冉看到沈云裳出現(xiàn),忙起身笑臉招呼沈云裳過去,笑道:“我還以為云裳姑娘今日不會來了。”

沈云裳亦笑道:“怎會?不過是初到嶗山,路不熟,問路費了些時間。”

“云裳姑娘請隨我來。”石冉說著轉(zhuǎn)身向園中走去,沈云裳自覺跟上。

二人拐了一道彎,繞過一座亭子,眼前景象霎時令人眼前一亮。此處花團錦簇,草木繁多,全然不像嶗山那般黃沙漫天的干燥荒蕪情形。

石冉置身繁花綠葉之中,抬起手,輕輕撫著那些嬌嫩的花瓣,悅?cè)徽f道:“此處,是嶗山之上唯一看得到花開的地方,如何?”

沈云裳看著一片鮮艷翠綠頓覺神清氣爽,贊道:“不錯。百里黃沙萬刃孤城之中,有花盛開實屬不易。”

石冉聞言,斂了笑意,看著那花兒,眼中多了幾分溫情,幽幽說道:“嶗山之土堅硬多石,不宜花木存活。此院中的土是我特從別處移過來的。”

沈云裳對養(yǎng)花栽草之事并無興趣,聞言只打趣道:“此前只聽聞冉公子愛美成癡,想不到冉公子還是個愛花之人。”而后便隨意在院中走了一走。院中除了一眾歌舞伎之外,再無旁人。那些歌舞伎靈秀動人,卻非沈云裳舊識,沈云裳問道:“公子今日約我來,只是為了賞花嗎?”

石冉道:“其實并非我約姑娘。是有一故人,想要見一見云裳姑娘你。”說完,便對著殿內(nèi)柔聲喚道:“夢兒,出來吧。”

沈云裳順著石冉說話的方向看過去,只見自殿中緩緩走出一位白衣翩翩的妙齡女子,步履輕盈、身姿婀娜,只看這幽幽一道倩影便知定是個清麗脫俗的美人。

沈云裳不由得好奇多看了兩眼,待看清此人正臉時,沈云裳心中一陣驚詫之感油然而生,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沈夢。

多年不見,她的變化之大,真可謂是脫胎換骨。

沈夢走近二人身前,欠了欠身,嬌聲道:“夢兒見過冉公子,見過云裳姑娘。”

石冉走上前拉上沈夢的手,又一手扶上沈夢的纖纖細腰,將沈夢攬在懷里,動作之輕柔,仿若此刻攬在懷里的不是一個美人,倒是一件失而復得的稀罕寶貝似的。

石冉依舊溫和的笑著,柔聲道:“夢兒無需多禮。”

沈夢則是低垂著臉頰,面帶含羞靠上石冉肩頭。沈夢的身子依在石冉懷里,一雙眼睛卻是一直盯著沈云裳看。眼神之中滿滿的透露著炫耀性的得意和驕傲。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這對昔日的暗里情敵此刻亦是如此。對于沈柔的炫耀,沈云裳回之以淡漠如煙的無視和不屑。

沈夢站著了身子,離開石冉的懷抱,笑吟吟的看著沈云裳問道:“小姐可還記得夢兒?”

沈云裳淡然道:“當然。”

沈夢輕笑一聲,隨即眼眸一感傷道:“沈府一別,轉(zhuǎn)眼五年,夢兒當真是日日惦念小姐,惦念沈府。”

這番話若是從旁人口中說出來,沈云裳或許會動容三分,但是從沈夢嘴里說出來,沈云裳只覺著她言辭之中有著說不出的虛假,于是直言道:“你我二人雖主仆多年,但卻并無情意。你大可省了敘舊這一段。”

沈夢嘆息著搖搖頭,接著說道;“那年我離開沈府后,便孤身一人飄零流浪。我一弱女子,無家可歸舉目無親,每每傷心痛苦之時便總是想起小姐待我的好,想著不論今生還是來世,我都一定要報答小姐的恩情。”

沈夢說道此處傷感落淚,石冉忙拿出絹帕為沈夢試淚,而后安慰道:“不愉快之事都已過去,莫要再提了,空勞傷心。”

沈夢輕輕握住石冉為自己試淚的手,嬌羞的看著石冉羞赧一笑,點點頭,繼續(xù)說道:“上天垂憐,讓我遇到了冉公子,在我性命危機之時出手相救,又收留我,更將我?guī)Щ貚魃疥P(guān)心呵護,讓我不再受人欺侮。今日,又讓我終于再得見小姐,夢兒對公子的恩德感激不盡,此生不忘。”沈夢說著雙手握緊石冉的手,側(cè)頭靠到石冉懷里。

沈云裳并不關(guān)心他二人的感情如何,于是打斷二人的情意綿綿,開口問道:“你今日找我來,到底有何事?”

沈夢聞言,睨了一眼沈云裳。

或許是出于女人的直覺,或許是出于情敵的敏感,沈夢方才眼神之中的嫉恨,雖如同細絲弱風般微不可查,但還是被沈云裳捕捉無余。

沈夢對石冉說道:“公子,我與小姐一別五年,今日我想與小姐說些體己話。”

石冉笑道:“好,夢兒不想我聽,我回避便是。”說完又戀戀不舍的抱了抱沈夢,而后轉(zhuǎn)身離去,留沈夢與沈云裳二人單獨說話。

沈夢在園中走了走,掃視著眼前開的嬌艷的花朵,忽而俯身輕手摘下一朵開的正艷的花,回身問向沈云裳道:“小姐看這花,開的可好?”

沈云裳道:“石冉已經(jīng)走遠了,你不必再辛苦做戲,有話直說吧。”

沈夢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最后消失,神色亦不再是楚楚可憐,而是昂首挺胸神氣十足。那眉眼間也越發(fā)凌厲起來,完全一派女主人做派,瞬間竟如換了一個人。

沈夢冷道:“小姐的性子依舊是直接果決。你當年趕我出府,讓我自生自滅,卻不想我因禍得福,遇到了嶗山少公子。他對我一見鐘情如癡如醉,我當真是受寵若驚。待日后我與他成了親,我便是這嶗山仙門名正言順的少夫人。你沈云裳費盡心思拜師學藝,到頭來不過是蓬山一名小小弟子,而我,毫不費力就成為了夫人之尊,身份地位都將遠在你之上。真是造化弄人啊。”說完便放生大笑,方才那嬌羞輕柔此刻蕩然無存。

沈云裳淡淡說道:“無需注意儀容嗎?你這副陰狠惡毒的樣子,怕是會嚇到冉公子。”

沈夢聞言,一手揪下眼前的一段花枝,惡狠狠的看向沈云裳,咬牙切齒道:“我惡毒?還不是拜你所賜!你喜歡月公子,卻嫉妒他傾心與我,你便仗著自己的是沈家小姐,逐我出府,又逼迫月公子離開我。論惡毒,在你面前我也是甘拜下風。”

同一個故事,看在不同的人的眼里,便成了不同的故事。在沈云裳的記憶中,這段往事卻并非如此。

沈云裳不以為然道:“我既放了你出府,還你自由,那月公子如果真的傾心與你,你盡管與他遠走高飛便是。你當感謝我成全了你!至于那月無殤,我從未威脅逼迫過。”

沈夢指責道:“若不是你威脅,月公子怎會離我而去?你不過是表面上成全,背地里卻百般阻撓,挑撥離間。若不是你,我怎會流落街頭受盡屈辱。若不是你,我沈夢豈會有今天!”

沈夢說著越發(fā)激動,手中的花枝已被揪得粉碎棄之于地。說完,頓了頓,平了平激動的情緒,依舊擺出一副笑臉,卻多了三分狠絕,冷冷道:“你的恩情我是一定要報答的。你不是喜歡月無殤?我也喜歡。可是我得不到的人,旁人也休想得到!”

沈云裳漸漸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警覺道:“你想怎樣?”

沈夢輕哼一聲,冷道:“別緊張,我當然是要成全你們。送你們?nèi)プ鲆粚眸x鴦!”說完,只聽兩聲清脆的擊掌聲,而后便自殿中涌出數(shù)十個黑衣蒙面人持刀殺過來。

沈云裳無暇多想,當即靈力流轉(zhuǎn),赤月出手。園中一時間寒光陣陣、刀劍交錯。

沈夢退至一旁,身前有十余人持刀保護,此時看到沈云裳勢單力薄,沈夢暗自得意,隨即大喊一聲:“給我殺了她!”

眾人聞聲,殺意更甚。

忽然一簇花葉自沈云裳腰間竄出,在空中飄蕩纏繞,包裹上蒙面人的手臂和大腿,直鉆皮肉。花葉膨脹炸裂時,只聽那人一聲慘叫,頃刻間肢體粉碎。

沈夢看到此情此景,勃然大怒,挑唆到:“你號稱蓬山天才修為精湛,原來竟是要靠妖精相助。想不到堂堂蓬山仙門,竟縱容門下弟子養(yǎng)妖殺人!”說完又對著手下人斥責道:“一群蠢貨,連只小妖也制服不了!先殺了那小妖!”

沈云裳到這時忽而想明白了嶗山與沈夢的意圖:假的鬼百枯果然是餌,自己也是餌。嶗山的目的是月無殤,而沈夢的目的卻是自己!沈夢借嶗山誘捕月無殤的契機,將自己一舉斬殺,一來既為嶗山立威出了力,二來也除了自己這個眼中釘。真是好一個一石二鳥。只不過,愛不到就要毀掉,這個女人的心思還真是可怕,自己此前只覺得她心思深,卻不曾想到她竟是如此極端之人。

沈云裳想到此,當即喚起周身靈力,御起碎石塵土將整個東院化作一個沙場一般。沙塵四起,卷向眾人。趁著眾人閃避的間隙,輕身沖到沈夢身前,沈云裳道:“憑你這個草包也想殺我?再練一千年吧!”

沈夢聞言,毫不退讓,瞬間自衣袖中抽出一柄小巧短刀,起身迎上沈云裳,說道:“莫要囂張!”

原來沈夢在嶗山這幾年,竟是也跟著石冉修習了仙門法術(shù)。可惜她天資實在有限,修為并不如何。雖看起來氣勢十足,一旦動起真格來,平庸低淺的修為實在陪襯不上她那好勝要強的心。

二人交手,只一下,沈夢便舍刀躲避去了。沈夢身前護衛(wèi)見沈云裳閃身偷襲而來,亦是當即出手。

沈云裳雖是修為精湛,但也抵不住上上下下幾十人的圍追堵截。地面上、半空中,院中各處都有人把手,此時便如同一張人肉疊成的大網(wǎng),四面八方聚攏過來將沈云裳圍困其中。

就在沈云裳與眾人纏斗不休無法脫身之時,半空一道暗紅血光閃過,院中頓時黑霧四起。電光火石間,一道黑影嗖的一下鬼影般閃過,沈夢的人便開始東倒西歪,噼里啪啦倒下去。

沈云裳正覺得不可思議四下尋看時,忽然被人從身后攔腰抱起,踏著石壁躍空而出,逃出人肉包圍,一路逃離嶗山。

沈云裳不必轉(zhuǎn)頭去看也知道是誰救了自己。那一身似有若無的淡淡桃花香,沈云裳這輩子也只在月無殤的身上聞到過。

出了嶗山至一空曠地,月無殤才放下沈云裳,神色緊張的關(guān)切道:“云裳,你可有受傷?”說著,便拉住沈云裳的手,眼睛掃視著沈云裳全身,欲查看一番。

沈云裳雖然感激他及時出手相救,但一番感謝之言尚未說出口,就被心中陡然騰起的三道火氣燒成了灰。

沈云裳當即抽回手,轉(zhuǎn)而盯著他的臉。漆黑的眼眸映著月光,在夜色之中皎皎明亮,似要將月無殤看穿看透一般。

這第一道火氣就是稱呼,沈云裳問道:“云裳?你前幾日不是還喊我沈姑娘嗎?”

對一個人的稱呼的改變,一定是有著心意的變化。

此前喚她沈姑娘,是因為聽到她要與何文淵成婚了,月無殤心中氣憤至極,于是才刻意冷淡她。但是氣不過兩日便又心軟舍不得。月無殤知她是在記仇,有心解釋,卻又不想提起何文淵半個字,于是便用她自己的話來答她,溫言道:“我記得云裳說過,稱呼而已,喊什么都是一樣的。”

沈云裳聞言,果真再說不出什么。接著,便是第二道火氣,承諾,沈云裳質(zhì)問道:“為何言而無信?”

月無殤此番卻是無言以對。

沈云裳接著質(zhì)問道:“你答應(yīng)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沒有做到!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嶗山?”

月無殤誠然道:“我在找?guī)煾浮4饝?yīng)你的事我沒有做到,是我不好,你為此生氣沒有錯。你想我怎樣補償我都愿意,只是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你或者師父身處險境而袖手旁觀,我也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

沈云裳這最后一道火氣,也是最大的一道火氣便是他又沒有聽自己話。一瞬間,這大小姐脾氣、女兒家小性子全都冒出來了,心道:他說喜歡自己,自己便信了,以為那日是自己在哄騙他,結(jié)果卻是被他哄騙了。他不過是隨意說了一句好聽的,自己就當真了,什么心甘情愿,什么一輩子,自己還真是自作多情,可笑至極!

沈云裳越想越氣惱,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我還真是不自量力,忘了月公子你神通廣大、天下無人能及,不論遇到任何困境都可以輕松應(yīng)對,又怎會需要我保護?前輩的托付還真是多此一舉。你不聽我的勸告,看來也不需要我照顧。既如此......”

沈云裳的話剛開了個頭,月無殤便已經(jīng)聽出了她話中呼之欲出的分道揚鑣的意味,頓覺一陣心慌。自己與她之間已然是誤會重重,若是舊隙未解又添新嫌,那自己與她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和好如初了。

于是月無殤不待她說完,便一手拉住她的手臂,剛要打斷她的話,就聽到鬼戾那嚴肅渾重的聲音忽然響起:“既如此,我們談?wù)務(wù)驴珊茫俊?

鬼魅大笑幾聲,嘲弄道:“鬼戾你真是個粗人。你只知道斬妖殺鬼是正事,殊不知,這風花雪月也是正事。”

花影瞪著月無殤的手,說道:“壞人。”

“小鬼,我們這壞人可是救了你......”鬼魅算了一算,豎起兩根手指說道:“兩次。”

月無殤糾正道:“三次。”

花影木訥的沒有反應(yīng),裝作沒聽到一般。

沈云裳甩開月無殤的手,背過身去,說道:“誰跟他風花雪月!我們剛剛就是在談?wù)撜拢 ?

鬼戾肅然道:“公子此去嶗山,是否找到了老鬼的下落?”

月無殤有些失落道:“還沒有。”

沈云裳聞言,正了正臉色,說道:“嶗山石牢中倒是關(guān)著一個鬼百枯,不過我看過了,是假的。他將所有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求死一般!”

鬼魅問道:“哦?既是假的,仙門之人豈會不知?”

沈云裳道:“容貌和聲音都與前輩一般無二,足以以假亂真。”

鬼戾道:“最好能見一見這位替身,當面問個清楚。”

沈云裳道:“見了又如何?他既然敢冒名頂替,必是有備而來,絕不會據(jù)實招認的。”

鬼魅笑道:“云裳姑娘怕是還沒見過我葬魂崖的手段。”

月無殤道:“眼下找到師父最要緊。吩咐你們追查的事情如何了?”

鬼戾道:“找到了,那白骨泥潭就在嶗山附近。”

沈云裳聞言一驚,問道:“什么白骨泥潭?”

月無殤道:“是師父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說完,又看著沈云裳提議道:“師父必定是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我們一同去看看。”

說起正事,沈云裳便那三道火氣忘在了腦后,聞言應(yīng)了一聲。

月無殤見她面色平和,便走上前來,柔聲問道:“可還在生我的氣?”

沈云裳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前輩的事情要緊,回頭再找你算賬。”

月無殤聞言只覺心下輕松,幾番相處下來,自己已將她的脾氣摸的八九分了,心知她此刻不生氣了,這火氣就算是過去了,此后也不會再提了。

月無殤淺淡一笑,應(yīng)了一聲‘好’,隨后,幾人便一同去往白骨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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