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裳心中有著諸多疑問,一頓晚飯吃的也是心不在焉。
劉氏見她晃神,柔聲喊她道:“云裳?云裳?”
沈云裳怔道:“恩?母親說什么?”
劉氏笑道:“你這孩子,自從晚膳起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可有心事?”
沈云裳在想那信的事,但事情尚不清楚,說出來也是平白讓母親長姐擔憂,于是故作輕松,憨憨一笑道:“沒,并沒有。只是突然看到母親和長姐,一時太高興了。”
沈云燕笑著打趣道:“我看你這般六神無主,莫不是有了心儀之人,暗暗思慕呢?”
沈云裳道:“長姐亂說,我才沒有。”
沈云燕走到劉氏身側,輕聲說道:“晚膳時那兩個公子,我看著都不錯,那位叫修齊的,清秀又溫和,端正又儒雅,母親覺得如何?”
劉氏聞言,點點頭,對是沈云燕慈藹一笑,說道:“恩,我看著也覺得甚好,云裳,他可有婚配?”
沈云裳聞言,白了一眼空氣,撅嘴嘟囔一句:“哎呦母親、長姐,修齊是我師兄,你們想到哪里去了。”
沈云燕又擺出一副家長的姿態來,說道:“師兄怎么了,男子比女子大一些,很正常。”
沈云裳直截了當說道:“我不喜歡。”
沈云燕見她說的干脆,心知多說無益,于是轉而又說起修羽,問道:“你若是不喜歡修齊這一類型,那我看另外那一個同門也不錯。他年紀與你相仿,模樣也是不錯,桀驁不羈帶些貴公子氣,他可是你喜歡的類型?”
沈云裳哀怨的看著沈云燕,好似普天之下的每一個未婚配的男子都是好的。沈云裳厭煩的搖了搖頭,不知要對這位替自己操碎心的長姐說什么才好。
劉氏聽了沈云燕的話,卻眉頭微鄒,深覺不妥道:“我看那個少年不妥。太過桀驁的必定難以馴服,云裳的性子本就不夠溫柔,還是選一個溫厚的人比較好。”
沈云燕對劉氏的話極為認同,頻頻點頭,柔聲問道:“母親說的有道理。”轉眼又看向沈云裳道:“這幾年,我給你寄了許多畫像,都是我與母親精挑細選過的,你可有看好的?”
沈云裳以前在家里時,整日無憂無慮,只知道玩耍胡鬧,于其他事情都不太在意,也沒什么主意,大多時候都是聽母親與長姐安排。唯獨于婚姻一事上,偏偏固執起來,存了個小心思,不想聽人安排。于是懶懶的將是身子歪在桌子上,推脫道:“沒有,我現在還不想嫁人。”
沈云燕聽這話便急了,勸道:“你還當你今年十三歲啊,你都十九了,已經是大姑娘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年歲再大些,任你家世再好,誰還肯要?”
劉氏也勸道:“云裳,你長姐說的有道理,趁著年紀尚好,便應及早在眾多公子中選一個如意的,女兒家,有個好姻緣、好歸宿才是一輩子的大事。”
沈云裳實在覺得厭煩了,便端正坐好,擺出一副認真姿態,敷衍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盡快想想。”
沈云燕見她終于開竅了,笑道:“這樣才對。”說完,轉身走向里間,端出一個盒子,打開盒子取出一疊畫卷拿與沈云裳,笑聲說道:“這些都是同州城中尚未婚配的公子,個個一表人才,既有學識又是門當戶對,你且拿回去好好看一看、選一選。若有中意的,便趁著下山這幾日,見上一見。”
沈云裳接過畫像,順從道:“好~我這就回房看去。”說完便起身離去。
避開了母親與長姐的連番勸解開導,沈云裳頓覺如釋重負,心里有說不出的輕松。心道:還是山上好啊!想罷,垂頭看著手中的畫卷,忽而揚手甩了甩,甩的紙張嘩啦啦作響,恨不能將紙張上的墨跡全部都甩掉才好。
沈云裳心事重重的一路走回自己院落,推開門,剛邁進去,抬頭卻見自己屋子里已經站了一個人。
這人一身黑衣,負手而立,正仰頭凝視著墻上的畫像出神,聽到有人進來方轉過身,面容白皙如霜雪,神色淡然如冷月,不是月無殤又是誰!
沈云裳心下一驚,呆在門口,脫口而出問道:“你怎么在這?”說完便后悔了,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這樣問了。
不過來不及去算了,沈云裳看到月無殤,便連忙將手中那疊畫卷背到了身后。
月無殤其實也是剛進來不久,得知這是她的房間,一時好奇,便四下看了看。此刻看到她進來,展顏一笑,柔聲說道:“我來此,自然是來看你的。”
沈云裳想著那封神秘的家書,看著月無殤,狐疑了片刻,恍然道:“信是你寫的?!”
月無殤坦然道:“你五年不曾離山,必定想念家人,我便寫信將你此行告知伯父、伯母。”說完,又笑問道:“云裳可要謝我?”
沈云裳得知信是他寫的,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冷道:“多管閑事。”而后又疑惑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會來同州?”
這有何難?
鬼百枯重現天下,仙門必定如臨大敵嚴防戒備。蓬山為仙門之首,更是責無旁貸。但蓬山之上的玄青子與鬼百枯情意匪淺,必定會派可信弟子前來暗中施救。而迷城一事后,沈云裳與鬼百枯的淵源便再無可隱瞞。有了這樣一層關系,是以此番同州之行,玄青子必定會派沈云裳前來。
事情很簡單,可是解釋起來太長,且如果如實交代,難保沈云裳不會生氣。為了避免弄巧成拙、惹出不必要的誤會,月無殤思量一番,決得還是不說實話的后果會好一點。于是回身走到桌子旁,自在坐下,見她一臉很想知道的樣子,便故作遲疑,遲疑片刻才緩緩說道:“昨晚我夢到一老仙,他說我想念之人就在同州城主府內,于是我便連夜趕過來,結果你真的在。”
沈云裳聞言,白了月無殤一眼,氣道:“我在問你正經事,你卻只會胡說八道!”
月無殤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沈云裳,看她的神情自從方才進門起,一會兒驚喜、一會兒疑惑、一會兒厭煩、一會兒又不屑,雖不知為何會如此復雜,但覺得甚是可愛,于是感慨道:“都說古時候有一女子,生的極美,連病痛皺眉時候的樣子,也是美的。我原本覺得傳言太過夸張,世上怎么會有那樣的人呢?但今日見了云裳,我便信了。果然是人生的美,連生氣的樣子都是美的。”
沈云裳聞言心中一羞,便收斂了火氣,正了正臉色,淡然道:“不想說就算了,不必哄我。”
月無殤笑著反問道:“哦?你不信我?”
沈云裳被他看的臉上微微有些泛紅,渾身不自在,弱了聲音說道:“半句也不信。”
自上次見面起,沈云裳大多時候對月無殤都是冷冷的,與他說話也多是愛答不理,但這絲毫不影響沈云裳在月無殤心中的分量。此刻見她面色微紅,模樣嬌羞,月無殤心下喜歡,于是語氣溫柔道:“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話,可以聽聽我的心跳,心跳是不會騙人的。看到你,我總是心跳的厲害。”說完便站起身,微微張開雙臂向著沈云裳走過去。
沈云裳想起他那日忽然撲過來的樣子,頓時又羞又怕,連忙呵道:“你別過來!”一時心急,竟伸出手去制止他。
此時手中還握著那些公子畫像,沈云裳又猛地將手收回,迅速背到身后。
月無殤并沒有想對她做什么,想來她若是不愿意,自己即便是勉強,她也是要逃的。有了上次的教訓,月無殤也不敢再對她做什么過分的舉動,此時便依言乖乖站在那里,看到她手中的紙張,好奇道:“你手里的是什么?”
沈云裳道:“沒什么。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沈云裳說著,背在身后的手中忽而靈力翻涌,將那畫像燒成灰燼。
面對她的逐客令,若是五年前的月無殤,必定是不顧自己心中的想法,順從離去。但士別五年,月無殤的心變得脆弱了,可是臉皮卻厚了。站在那里說道:“在迷城的時候,你說辦完了事便來找我,結果卻讓我空等一場。你不來見我,那我便只能來找你,我辛辛苦苦過來,而你卻要趕我。你很不愿意看到我嗎?”
沈云裳聞言,忽而想起他的傷,低聲問道:“你的傷可都好了?”
月無殤答道:“好了。”
沈云裳疑道:“這么快?”
月無殤笑道:“你若是不信,可以過來看一看,眼見為實。”說著,就一手按上胸口。
沈云裳見他抬手,還以為他要脫衣服,連忙制止道:“不用脫衣服!”結果見他只是摸了一下受過傷的位置,并非自己想的那樣,不禁自覺尷尬。
月無殤看著她,目光游移,當看到她腰間的黑布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白色香囊時,臉色頓時嚴肅起來,問道:“這香囊是何處來的?我送你的布袋呢?”
沈云裳道:“那布袋我放起來了。”
月無殤走上前幾步,追問道:“放在了何處?”
沈云裳退了一步,隨意道:“我忘記了。”
“那這個,暫且由我保管。”
月無殤話音未落,便已輕身閃過沈云裳身前,一手扯下了香囊出了房門,淡然說道:“想要回去,布袋來換。”
月無殤以為這個是旁的什么人愛慕沈云裳而送的,便仔細看了一眼錦囊,見上面繡的紅一團白一團,繡的歪歪扭扭不知是什么東西,總之很不好看,于是皺著眉諷刺道:“這繡的是什么?繡工粗糙、樣式丑陋,這樣的,你也喜歡?”
沈云裳聞言臉色一沉,實在沒好意思開口糾正他那上面繡的是云彩和梅花,沒好氣道:“又不是給你的,你不喜歡便還給我!”
月無殤見勢,忽而想明白了什么,問道:“莫非這是你繡的?”
沈云裳當即否認道:“怎么可能!當然不是!”被說的那么差勁,誰會承認!說完,怕他不相信,于是又補充道:“我沈家繡莊遍天下,我想要一個香囊還用得著自己動手嗎!笑話!”
沈云裳的一番辯解,在月無殤聽來就是欲蓋彌彰。
月無殤方才對這個香囊還嫌惡的不得了,此刻又喜歡的不得了,攥著香囊溫柔一笑,低聲道:“繡工和樣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云裳的心意。我很喜歡,多謝云裳!”說完,將香囊放進懷里,轉身便走。
沈云裳想起花影還在袋子里面,連忙追出來喊道:“我說了那不是送你的!”話音未落,一簇花葉已經飛出袋子,在空中旋轉幾圈,卻并未落成人形,而是直接花葉紛擾著朝著月無殤圍攏過去。
花葉如一條花蛇般犀利迅疾,月無殤的身影如水波流轉般靈動輕盈。花葉追著月無殤,卻怎么也追不到。
花影現身,臉色陰沉的立在半空,忽而雙臂化作數道藤條刺出,利刃一般扎向月無殤。月無殤踏著藤蔓凌空跳躍,躲過藤條,轉而出手將一條藤條抓在手中,而后,黑色血氣自手中泛起,血氣沿著藤條逆襲而上,流遍花影全身。
花影霎時間全身一僵,動彈不得。
月無殤將手中藤條當空一甩纏繞住花影,再將花影高高拋起,向地上砸去。
沈云裳見勢,大喊一聲:“花影!”見花影沒有反應,便迅疾喚出赤月,御劍而上,接住被甩出的花影。
沈云裳將花影放到地上,喊他幾聲他都不答應,沈云裳轉而鄒著眉頭對月無殤抱怨道:“他又沒有得罪你!”
月無殤扭頭看向旁邊,不以為意道:“所以我沒有殺他。”而后,又摸著懷中的香囊,低聲問道:“不是送給我的,那是要送給誰?”
沈云裳見他絲毫不關心花影死活,心中氣憤,于是也賭氣不回答他的話。
見花影依舊一動不動,沈云裳又喊他幾聲道:“花影,花影?你沒事吧?”
月無殤斜眼掃了一下花影,淡然道:“無妨,不過是被暫時封了意識,明日便好。”
沈云裳聞言,挖苦道:“五年不見,就只學會了欺負小孩子。”
月無殤聞言覺得驚奇,轉過臉詫異的看著沈云裳,說道:“小孩子?他年歲大你十倍不止。”說完,頓了片刻,忽而一笑,又說道:“他陪在你身邊這么久,你竟連他的年歲也不知道,可見他在你心中并非很重要。云裳,我可有說錯?”
沈云裳當然知道花影是百歲小妖,只不過樹妖的壽命長,花影雖百歲,但在妖界里,確確實實是個孩子。且花影化作人形時,也沒有偽裝過,就是一個孩童模樣,是以沈云裳便只將他當作孩童看待。
沈云裳不理月無殤的話,起身抱起花影向房間走去。
月無殤見勢不悅道:“你做什么?”
沈云裳那個執拗勁兒又上來了,氣道:“不要你管!”
月無殤道:“他身形雖小,但也是男女有別,你抱他做什么!”
沈云裳聞言不禁覺得好笑,停下腳步,轉過臉看著月無殤,不可思議的一笑,問道:“你這樣的人竟然也知道男女有別?”
月無殤不解:“你這是何意?”
沈云裳不知哪里來的火氣,責備道:“你先搶了他的屋子,又封了他的意識,難道要留他在院子里被人抓去煉藥嗎!你處處與我作對便算了,為難花影做什么!”說完便抱著花影,徑直走開。
聽到沈云裳如此說,月無殤便知這香囊果真是她親手繡的,原來是繡給花影的。月無殤本不想還回去,但看著沈云裳抱著花影,二人如此親密,已是妒火燒心,遂抬手解了花影身上的血氣,又將那香囊扔回花影身上,威脅道:“不想死便自己走!”
花影動了動身子,跳下沈云裳的懷抱,回頭狠狠瞪了一眼月無殤,氣憤不已。但氣了片刻,還是沒敢怎樣,畢竟幾次與他交手,花影都沒討到好處,所以猶豫了片刻,最后一簇花葉飛舞,乖乖鉆回錦囊。
那個礙眼的小妖消失了,月無殤頓覺開心,看向沈云裳,低聲問道:“云裳,我何時與你作對?”
沈云裳不滿道:“你何時順過我的心!”
這個問題真把月無殤難住了。他倒是愿意順著,也很想順著,只是他從來都看不懂沈云裳的心思,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算是順著她的心?于是只輕聲道:“我何時逆過你的意思?”
沈云裳冷道:“裝什么糊涂!出府的路在西邊,不送。”說完,撿起地上的錦囊系在腰上,而后踏步進門。
門砰的一聲被狠狠關上。
片刻后,又吱的一聲被猛力拉開。
沈云裳沖出來喊道:“月無殤等等!”
卻發現月無殤還站在剛剛的位置上沒有走。
沈云裳看著他,詫異道:“咦?你怎么還沒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