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裳去了義莊,見到秦護衛的尸體后,心下更是煩亂。
溫善與秦護衛相繼離奇死去,原本看似容易的一樁案子,不想卻突然斷了線索。
眼下嫌疑最大的便是那個紅衣鬼面具,依照溫善之言,那人就是真正的兇手??墒亲约簩δ侨艘粺o所知,又該如何尋找呢?
沈云裳一路想一路走,不知不覺竟回到了城里。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清亮的吆喝聲:“千芳醉!”
沈云裳聞聲看去,街邊果然是一家沈記酒坊。沈云裳站在街上,看著那酒名,有些出神兒。忽然身后傳來一陣車馬聲,沈云裳剛要轉頭去看,便被人抱起閃到了一邊。
沈云裳抬起頭,見月無殤一臉擔憂,雙眼怔怔的看著自己,心下頓時又是一陣亂跳。
月無殤道:“愣在那里,在想什么?”
沈云裳避開他的目光,恍惚道:“沒,沒想什么。”
月無殤昨晚在宅院中等了一夜,都不見沈云裳赴約,于是天一亮,便去溫府尋她。到了溫府,卻不見沈云裳。從秦明芳那里得知她是去了城主府,月無殤此刻便是要趕去城主府,不想卻正巧看到她呆呆的站在街上。
月無殤本想問她昨晚為何不來赴約,卻見她此刻一臉疲倦,眼皮沉重,雙眼泛紅,頓覺心疼不已。于是便又將她失約一事拋之腦后,疼惜道:“出了何事,你竟是一夜未睡嗎?”
沈云裳推開月無殤說道:“恩,事情有變。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轉身便走。
月無殤追過去,拉住沈云裳的手臂喊住她:“云裳。”
沈云裳本能的抽回手臂。
月無殤見她是總與自己保持距離,心下不悅,頹然問道:“五年不見,你對我竟生分至此嗎?”
沈云裳道:“我們本也不熟,何來生分一說?”
月無殤聞言,并未反駁,心道:她與我多年分別不見,情意疏遠也是情理之中。想來是要與她多多相處、多多往來,那情意便自然而然生出來了。轉眼看了看身后的酒坊,忽而心頭一計,輕步走上前,低聲說道:“我今日出來的匆忙,忘記了錢袋,可否借你那玉牌一用?”
沈云裳見他忽而轉移話題,雖然有些莫名,但也未多細想,應道:“看在你出手救了花影的份上,可以借你一用?!?
月無殤看著她,嘴角揚起一抹弧度,又轉瞬消失,轉身走進酒坊,向那小二問道:“店家,此處可有千芳醉?”
那小二本是坐在凳子上對外吆喝,此刻見到有客進來,忙起身走上前去,熱情招呼道:“呦,公子真是個識貨的,這千芳醉可是沈記一絕,特為沈府大小姐大婚而釀,除了沈記的酒坊,別處可是尋不到的?!?
待他說完,月無殤道:“十壇。”
小二高興應道:“好嘞!”說完又奔向里間,高聲喊道:“千芳醉十壇!”
備好酒,裝好車,小二擦了擦額上的汗,笑著對月無殤說道:“公子,酒裝好了。酒錢里面算。”
月無殤點點頭,轉眼看向沈云裳。沈云裳便自覺進了里面。
片刻后,掌柜的笑著臉送沈云裳走出來,嘴里道:“二小姐慢走。”
月無殤也笑道:“多謝云裳?!?
沈云裳道:“不必了,權當我的謝禮吧。不過此酒烈的很,不宜多飲。”
月無殤聞言道:“說是不熟,其實還是會擔心我?!?
沈云裳道:“公子想多了。我不過是不想你喝多了酒傷了性命,壞了我沈家名聲。若無其他事,我先告辭了?!?
月無殤轉身對一旁的小二說道:“將酒送到這位姑娘府上?!?
沈云裳不解道:“這是為何?”
月無殤耐心說道:“我今日欠了你的酒錢,來日自當償還;你今日欠了我的酒,來日也當償還?!?
沈云裳聞言不解其意,暗自道:你向我借錢買酒,再將酒送我,這樣豈不成了我自己出錢買酒給自己?這倒也罷了,不過我怎么反倒還欠了你的?
沈云裳一時想不通,于是疑惑道:“即便是你先欠了我的,我后又欠了你的,但是如此一來,我們難道不應該是兩清嗎?”
月無殤借錢又送酒,本就是為了同沈云裳多往來而找的借口,又怎會輕易的讓兩人的關系兩清呢?于是溫言辯解道:“欠下的東西非要還了才可以。況且,我欠你的是錢,而你欠我的,是人情。如何抵的了?”
沈云裳聞言,竟然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一時無語反駁。
月無殤靠近了沈云裳一些,繼而問道:“還是云裳覺得,情,是可以用錢來換的?”
一旁的小二,站在那里聽的津津有味,不住點頭附和道:“公子說的有道理。都說金銀有價,情意無價,情意當然是不能用錢換的!”
沈云裳瞪了一眼多嘴的小二。那小兒連忙捂著嘴自覺的退到了車后。
雖然沈云裳尚未想通為何自己借錢給他,反倒欠了他的,但是心下正為了溫氏一門的事情煩亂,且一夜未睡此刻已有些倦乏恍惚,說話時也是語氣淡淡,有氣無力。
沈云裳無心再此與他糾纏,于是干脆直接道:“我不想再看到你,但是我從不欠人。你既然說我欠了你的,我改日還你便是。至于你欠我的,不必再還,也不必再提?!闭f完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沈云裳回到城主府時,見修齊、修羽二人已經醒過來了,此時正站在院中與城主說著什么。
沈云裳見幾人眉頭緊鎖、一臉愁容,又聽到他們說要先將招魂一事放一放什么的,沈云裳以為他們是知道了秦護衛的死訊,正在犯難,于是走上前說道:“秦護衛連同溫氏一門的尸體我皆已查看過,無魂可招?!?
幾人聽她如此說,皆是一驚。
修齊道:“什么?秦護衛死了?”
沈云裳奇怪道:“怎么師兄不知道?我聽到你們在說招魂的事,還以為你們知道了。那你們在說什么?”
孫尚儒愁苦道:“秦護衛的事情我還未來得及與他二位說,但是眼下也顧不得了。這城主府怕是呆不下去了。我們趕快逃命去吧!”
沈云裳不解道:“到底怎么回事?”
修羽走過來,甩手拿出一封信遞予沈云裳,說道:“你還是自己看吧!”
沈云裳展開信,只見上面寫道:今晚子時,取你性命!
沈云裳看完更疑惑了,信上只有這八個字,不知是誰寫的,也不知是針對誰而來,沈云裳問道:“取誰性命?”
修齊道:“信是貼在城主府門上,想來是針對孫城主而來?!?
孫尚儒心驚道:“這可如何是好?我看我們還是趕緊出府避一避?!闭f著就要回去收拾東西。
修羽攔住他,說道:“你好歹是一城之主,怎么這樣膽小怕死?”
修齊連忙說道:“孫城主貴為一城之主,豈會是貪生怕死?城中不可無人主事,孫城主保全自己,不過是為了城中百姓著想。”而后對孫城主說道:“孫城主不必擔心,此處有重重府兵把守,相信定可保孫城主周全?!?
孫城主確實膽小,此刻也無心與修羽計較,看著修齊,心怕道:“若寫這信的是個人,那固然好辦,我府上有精兵三千,他若是敢來,必定插翅難逃??扇魧懶诺氖悄巧哐?,那該如何是好?想那溫氏一門,乃仙家弟子,尚且一夜之間被滅門,我這小小城主府,如何抵擋的了?。 ?
修羽聞言,神氣道:“如果是妖,孫城主就更不必害怕了。有我蓬山弟子在此,定叫那蛇妖有來無回?!?
孫城主目光驚異的掃過三人的臉,疑慮道:“就憑你們四人?你二人受的傷才剛好,她二人又是姑娘家,如何靠得???”
沈云裳聞言一笑,見他膽小至此也是無奈,于是揮手放出困著黃蛇的光陣,寬慰道:“孫城主請看?!?
孫城主哪里敢看,瞇著眼睛躲在修羽身后,連聲哎呦著。
修羽狠力推開孫城主,自信道:“城主盡管放心,我們能抓住一個,就絕不會放走第二個。待我們將這二蛇妖制伏,城主便再也無需擔心了。否則,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她們也一定會追著你不放?!?
修齊也勸慰道:“正是如此。孫城主只需呆在房中即可,抓賊捉妖的事就交給我們?!?
沈云裳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纂貼在孫城主胸口,說道:“這符纂有驅鬼避邪的作用,城主只需將他隨身攜帶,任何妖物便都不敢靠近你半步?!?
孫城主聞言,連忙一手按住胸口的符纂,顫聲道:“那便有勞幾位了。不論是人是妖,都一定要將他抓住。膽敢威脅本城主,真是膽大包天。”說完,便徑自小跑離去,躲回房中。
三人見勢,無奈一笑。隨后找到秦明芳,四人商議過對策,而后便開始布置起來。
按照孫城主的要求,府兵將城主府里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泄不通。城主今日更是閉門謝客,禁止任何人出入城主府。守在府外的府兵更是小心異常謹慎異常,遇到形跡稍稍可疑之人,便統統抓走收押。
沈云裳幾人則在府內,埋符的埋符,布陣的布陣,待一切布置妥當之后,四人便分守在城主府的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上。天黑以后,沈云裳放出困著黃蛇的光陣,將其置于院落中心。而光陣四周,布滿了法陣。不論今夜來的是人是妖,只要敢靠近,便會立刻被光陣包圍、無法脫身。
待子夜將近,眾人更是聚精會神。任何的一點風吹草動,都會牽動著無數雙眼睛。城中戌時以后便禁止一切行人上街,迷城中大街小巷上,此刻便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然而,在城主府外一處不易察覺的隱秘街角里,此刻已然站著一人。這人身旁,一條青綠長蛇盤旋其側,正是那日逃脫的青蛇。
那日在墳地,青蛇被修齊、修羽二人追趕,雖僥幸逃脫,卻也受了傷。于是暗自隱匿起來療傷片刻,當再回到墳地時,墳地中早已不見了眾人身影。于是這青蛇便循著黃蛇留下的氣味一路追蹤過去,卻在半路遇到了月無殤。
此時,青蛇跟著月無殤來到城主府,只見月無殤抬手一道血氣飛出,打破了困著黃蛇的白色光陣。陣中的黃蛇便直直的向下墜去。
月無殤對青蛇道:“去吧。切記,不可傷人?!?
青蛇盯著城主府的方向,目光冰冷神色堅定,好似此去必死一般,決絕道:“公子莫要忘了答應我的事?!闭f完,擰身化作一團青霧鉆進府城主,直奔著黃蛇而去。
光陣被打碎的一瞬間,沈云裳等人當即感知,飛身向此處聚來。
守在府內的府兵也似早有安排一般,聞聲見蛇妖出現,迅速整齊有序的向城主府外撤離出去。
沈云裳快人一步,踏著赤月一道寒光橫在青、黃二蛇之間。
青蛇蛇尾甩出欲纏住沈云裳,云裳輕身躍起持劍在手,凌空一劍劈下,青蛇化身成霧避開劍光,向那黃蛇奔去。
修齊等人此刻也紛紛趕至,青蛇以一敵四,明顯不敵。
鬼魅隔岸觀戰,悠哉道:“哎呀,要敗陣了?!?
鬼戾神情專注,好似看一場戲一般,點評道:“弱了點?!?
鬼魅問道:“你還不出手嗎?”
看著天空中打成一團的幾人,鬼戾道:“不必了,公子出手了。”
月無殤并未現身參戰,只是一手血氣凝聚,將一道細如絲線的血氣打入青蛇體中。黑夜中,這道血氣并不引人注目。只是青蛇被血氣打中之后便陡然間戾氣大漲,兇猛暴力。一尾巴掃到墻上,不僅掃的整個墻垣斷裂,連帶著墻壁四周的符纂光陣也一起被震碎。
修羽見勢吃驚道:“這蛇妖竟然不怕仙家法陣?呵,我還真是頭一回見?!?
秦明芳哀怨道:“妖氣突然大增,難道之前一直在隱藏實力?”
修齊不敢大意,嚴肅道:“目前尚不知曉,待將其收服之后,再查個明白。明芳,看好那條黃蛇。修羽、云裳,準備絞殺陣。”
修齊說完,三人飛上高空,排成三角形,三人手中白光陣陣,靈力流轉,絞殺陣當空罩下。
青蛇見狀怒吼一聲,吼聲一出,便是周身妖氣泛濫,層層青霧彌漫。青蛇在霧氣之中翻滾,迎著罩下的光陣猛拍一尾,擊碎光陣。
沈云裳三人被猛地彈開向后倒飛出去。
青蛇見勢不理會旁人如何,便直接追擊沈云裳而去,猛地張開大口,長而尖利的毒牙閃著寒光撲過去。
沈云裳召回赤月,借著赤月的沖力凌空扭身翻轉,揮劍擋住這一咬。
青蛇使足了力氣的攻勢卻硬生生被阻斷,心道:好厲害的小姑娘!眼見這一咬失敗,當即又將長尾再次甩出。
赤月攔住蛇頭卻擋不住蛇尾,沈云裳腰身被蛇尾纏住,之后便整個人被甩著斜飛出去。
青蛇只顧著甩開沈云裳,卻沒有留意那方向上有什么,隨意一甩竟是將沈云裳甩出了府。而府外,上千府兵層層圍聚,手中長矛赫然聳立,猶如一塊巨型釘板一般閃著寒光。青蛇余光掃視到此,心下猛地一驚,當即轉身沖過去意欲補救,卻被人搶先一步。
月無殤的身影一閃而過,將沈云裳接在懷里,安穩落于院墻之上,急切問道:“你可有傷到?”
沈云裳并未受傷,只是被甩的有些頭暈,此刻落在墻上仍舊覺得四周的花樹房屋都在旋轉。此時便是一手揉著額頭,一手抓著月無殤的衣襟,皺著眉頭并不言語。
修齊被、修羽背彈出后,抓得空隙穩住身形,正要趕來支援時,原本一動不動的黃蛇也突然張狂起來,怒吼著甩尾撲向兩人,糾纏起來。
秦明芳見勢,上前制止。卻不想這黃蛇看似傷痕累累,卻兇猛異常。秦明芳一邊躲閃一邊喊道:“這是怎么了,剛剛一直在裝死不成?”
修羽應對之間也犯難道:“誰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突然間如此厲害!”
修齊道:“怕是受了同類的召喚,狂性大發,大家小心應對?!?
黃蛇此時猶如毫無知覺般,劍刃砍到身上也不躲避,發瘋一般猛撲,蛇尾亂掃,將修齊三人死死困在此處不得脫身。
那邊青蛇看見月無殤接過沈云裳,此刻正護在她身前,暗自松了一口氣。轉念想起月無殤的要求,心道:好機會!于是,毫不猶豫的張開大口再次猛撲過去,一口咬上月無殤的后背。
那利齒穿肉斷骨的聲音清晰可聞,痛的月無殤當即也是悶哼一聲,半個身子都失去了知覺。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從沈云裳被甩出到月無殤受傷不過一瞬間,沈云裳還來不及做出應對,月無殤已經倒在自己懷里。
沈云裳扶住月無殤的身子,一腳踢開那蛇頭,而后便帶著月無殤轉身落于地面。
那青蛇欲再次撲來,卻被人拉住了蛇尾甩了幾圈,將蛇頭重重砸在地上。如此反復幾次,那蛇便躺到地上一動不動了。
這邊的青蛇被制服了,那邊的黃蛇也像被抽走了靈魂般突然癱軟在地。
修齊幾人見勢遲疑片刻,疑心其裝假,一時間不敢貿然上前。
就在幾人遲疑的片刻,一黑衫繃帶鬼飛身上前,抓起地上的黃蛇一把甩到肩上??噹Ч砩磉呥€跟著一張畫卷,一白衣書生坐于畫卷之上,身側同樣蜷縮著一條軟趴趴的青蛇。
正是鬼戾與鬼魅。
鬼魅見到秦明芳,那愛勾搭的毛病便又犯了,笑嘻嘻道:“小生鬼魅,敢問姑娘芳名?”
秦明芳那晚在墳地被黃蛇打暈,不知后來的事,是以并不認得鬼魅。但她卻是見過鬼戾的。聽沈云裳說這鬼已被斬殺,怎得它此刻又會出現在此?
不待秦明芳說話,修羽上前一步,防備著二鬼,高聲呵道:“大膽色鬼,交出那蛇妖!”
鬼魅轉頭看看鬼戾,疑惑道:“色鬼?他是在說我嗎?”
鬼戾依舊一臉嚴肅,口氣卻極其不屑道:“不是說你,難道是說我!”
秦明芳忽然問道:“云裳怎么樣了?”
眾人忙趕過去,只見沈云裳跪坐在地,神情緊張。身前的月無殤面色慘白躺在地上,半身衣服被撕咬破碎,昏迷在血泊之中。
沈云裳的手按在他流血的傷口上,一面將自己的靈力輸給他,一面輕聲喚他道:“無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