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聲自黑暗中從四面八方響起。

那只野鶴又快到來了。

殷離不用環(huán)顧四周，站定著，他知道前方是一片湖澤，那是鶴兒即將降落的地方，后方是掛懸瀑，連接著一池清潭，形成一條小溪流水潺潺。腳下踩著成片的草地，還有連綿不絕的，溫柔的絲雨不斷的從上方來臨。一切都是那樣平常卻又令人熟悉。

殷離站在原地，開始數(shù)數(shù)：“100，99，98……3，2，1……”

他抬頭，那只仙鶴果然又站在那里了。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殷離終于問出久久纏繞在他心間的疑惑，“為何不論我從何時開始數(shù)，你總能在我數(shù)滿一百個數(shù)的時候出現(xiàn)呢？”他看向仙鶴。

湖澤立佇立的那只仙鶴，靈動又飄逸，流雨帶起的風吹亂了它的輕羽，它自顧自的回首整理。

“我一直都在。”它終于看向那個始終靜默等候的人。

“我一直都在。”它重復(fù)，“無論何時，只要你數(shù)滿了數(shù)，天之涯海之角，我都會出現(xiàn)在你身邊。”仙鶴看著他，聲音卻越飄越遠，空靈卻帶著溫度。

殷離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心慌，忍不住朝著它的方向邁了一步，伸出了手，沖著仙鶴的方向，卻只是在虛空中握了握，又無力的垂下了。

“你要走了嗎？我的意思是，永遠的離開。你知道，這么久了，這是你第一次回答我這個問題。”他還記得仙鶴第一次到來的情景，自黑暗中突然出現(xiàn)，像今天一樣，自顧自的整理羽毛，然后告訴他，在今后的歲月中，只要他來到這里，數(shù)滿一百個數(shù)，它就會降臨在這湖澤之中。

多么奇怪，沒有緣由，也沒有告訴他關(guān)于自己和這靜謐之地的任何事情，殷離卻沒有好奇，沒有詢問，只是非常，非常平靜的接受了這件事。然后在接下來幾千年的時光中，隔三差五的來到此地，默數(shù)，看它突然自虛空中出現(xiàn)。只是自那以后，他再也沒有聽到仙鶴開口說一句話，哪怕是他每次固執(zhí)的，重復(fù)的問它同一個問題，卻也只能等來它梳完羽毛，騰空飛離。

直至今日。

殷離覺得，今日或許就是一切的終結(jié)。就像它第一次來時的不同，今日也不同于以往，如此特殊的一天。

仙鶴抬起了頭，望著殷離站立的方向，很久很久，它展開了雙翼，騰飛而起。

“你要走了對嗎？”殷離也看著它，心中無限傷悲，悲的不只是離別，還有重新感受到空虛的悲哀，更悲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終究還是有情。仙鶴在他上空盤旋，這只神鳥如此神姿，他想。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殷離。今日我便要離開此地，再也不會回來。”殷離終究還是聽到了別離的笙簫，像是末日的審判來臨。他低下頭，只怨這千年時光太短，他還不知它為何出現(xiàn)，還不知自己如何到來，更沒來得及問……

“可你我沒有永恒的別離。”

殷離猛然抬頭，感受到了它的視線。仙鶴已經(jīng)上升至一個頂峰，可它的頭卻始終向下望著。

“殷離，不要難過，我一直都在，今日離別不是永恒，我始終在你身邊……”

仙鶴越升越高，終于成了一個黑點，陡然消失在了碧空的邊界。然后細雨停了，青草褪了，流水聲消失了，周圍的一切開始崩塌，一切又歸于最初的黑暗。

殷離睜開了眼。

眼前是熟悉的樓閣，天還沒亮，月光照亮了周邊的輪廓。

幾千年了，殷離早就做到情不外露，時間久了，也就真的沒有多少情緒可以產(chǎn)生，他一直沒動，他知道，從今以后，他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樣在夢中默數(shù)，悄悄期待著仙鶴的到來。

“我一直都在。”殷離重復(fù)了這句話。月夜寂靜如此，沒有任何聲音回應(yīng)。

“你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