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非花(上)
- 鄰里曲,聲聲慢
- 言子芥
- 3030字
- 2019-01-28 21:00:00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
“你說陸詠歌是為了躲著蕓櫻,才這般急匆匆回去?”栩栩趴在桌上笑得肩膀亂顫,頭發(fā)都松散了。
陸詠歌就算讀書讀傻了,怕也不會想到,借一個青樓女子的感情,來反間她套情報這樣的餿主意。
等等,這劇情好像有點(diǎn)兒熟悉。栩栩莫名有點(diǎn)心虛,該不會是朝昭看她的話本看多了,隨口一說,陸詠歌竟當(dāng)了真?
那他這借機(jī)溜走,哪里是負(fù)了人家感情心懷愧疚,多半是為了逃避有人說他辦事不靠譜罷?而若是被朝昭知道,所謂糾纏女子的真相,恐怕她和陸詠歌都要被叨叨好久了。
不過早些走也好。那香熏在身上很是傷身,這蕓櫻怕是個心狠手辣的,他們兩個老實(shí)人,還真不是對手。
蕓櫻可能一時以為陸詠歌裝得憨厚,讓人捉摸不透心思,等醒悟過來被耍了,保不準(zhǔn)會報復(fù)。
站在蘇尋的角度來看,此刻她真像只毛茸茸的小黃雀兒,正顫巍巍啄著羽翼,就讓人很想給她順順毛。
他放下藥碗,撫額道:“聽聞秦家這一代人才凋零,若真是秦家的女兒,又才能出眾,被接回去也不一定。”
“蕓櫻若想去秦家,為什么要找陸詠歌呢?”栩栩強(qiáng)忍著笑意問他。
“千羽司也收能人異士。不過你的能力,顯然比她強(qiáng)許多了。”蘇尋清瘦的指尖無意識地點(diǎn)了點(diǎn)茶幾,蕓櫻背后,應(yīng)該還有人。
是沖著秦家,還是沖著千羽司,抑或是這中間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還未可知。
栩栩得了夸獎,很是開心。“看來她野心不小。要我說啊,這蕓櫻對陸詠歌,可算不得什么喜歡不喜歡的,至少,她肯定不是若姨的女兒。”
“是不是秦家的女兒,和對詠歌是否有情,有什么關(guān)系?”雖然蘇尋覺得這兩件事,她說的是都對,但這話連起來說,就有些跳了。
“因?yàn)槲夷镎f,要用到這些手段的感情,都是求不得。”栩栩正色道。
娘親確實(shí)是用了此香,才得以與樓源一度春宵,她偶然說起的時候輕描淡寫,但眼中一閃而過的不甘和自嘲,栩栩卻記得清楚。
雖從未見過若姨,但娘親說她姐妹二人脾性十分相像,如果真是若姨的女兒,定不屑堂而皇之拿來熏衣服。
“此香名為花非花。若用來焚,香味淡雅不易察覺,且只需一杯薄酒,便可使人喪失理智。但傷敵亦損己,若熏在衣服上常常聞到,會使人感官都逐漸麻木。”
最關(guān)鍵的是——“也許得到的人只知其厲害,卻并不清楚,這香,只有對雙方都有情的人,才起得了如此大的作用。”
它是一個引子,能勾起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渴望,拿來當(dāng)催情的藥,簡直是侮辱它。
她曾以為,娘親不甘樓源迫于先皇圣旨,娶了別人而忘了她。后來才想明白,娘親是不甘,分明是兩情相悅,卻因?yàn)楦髯缘尿湴粒K于分道揚(yáng)鑣,再無瓜葛。
蘇尋默了默。“秦若的女兒,你不久前見過。”
“是十二月花的哪一位?”栩栩不解。難道這許多年,她們竟只隔了半座城?
“都不是。”蘇尋搖頭,“是邵妍。”
“我的小姑奶奶,幫了你姐妹的小姐妹,你不高興?”裴思芮說了半天口都干了,才終于得她回應(yīng)一句。
“慕耘川從前不過是母親喜歡的一個花匠,如今攀上謝家搖身一變富商了,哪里還記得舊東宮那場大火,又哪里需要我?guī)停俊?
“我說小妍兒,你就是對那件事太執(zhí)著了,人家只種茉莉這一種茶,說明并未忘卻,又身在江南,少不得總要低頭的。”
邵妍低頭不說話。她總是刻意去避開從前的事,但有時一閉眼,浮現(xiàn)的就是那段狼狽不堪的記憶,燙的她生疼。
母親將她交給一個匠人,卻返身與父親一同埋葬在大火中。她很想說,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當(dāng)不當(dāng)太子,要不要?dú)夤?jié),又有什么要緊?
可她沒得選擇。身后有追兵來,匠人抱起自己的女兒,走了另一條路,卻沒想到,他們還有活著再相逢的一天。
“我只是邵妍。”再不是白韶顏了。
“就算你與慕家沒關(guān)系,顧栩栩,你大概是要叫她一聲表妹的。”
“我又不懂藥,又不會制香,連母親的樣子也早已不記得,又算是哪門子秦家的人?”邵妍一聲冷笑。
“不過認(rèn)個親,與秦家無關(guān)啦。我給你約了她在邀月樓,去不去隨你哦。”裴思芮聳聳肩,打個哈欠,回房補(bǔ)覺去了。
邵妍終是去了邀月樓。
她看著那個靈雀一般,似是初入人間的表妹的時候,心情很是復(fù)雜。
她自然希望她過得好,但她過得太舒服了,她又有點(diǎn)嫉妒。以至于初見時,便拔劍嚇?biāo)肟此@慌失措的樣子,沒想到這小丫頭,卻很有幾分本事。
昨晚雖不曾跟著去,可聽聞她不想要舒舒服服地過小日子,心情又有點(diǎn)別扭,一面覺得自豪,一面又恨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栩栩正坐在門邊顯眼的位置,一眼就看到了邵妍,與她使了個眼色,卻出門走向了另一個身影,猶豫叫道:“表姐……”
蕓櫻正在對面巷口徘徊,似不敢相信是在叫她,僵硬著回過身來,眼中已飽含了淚水:“我以為,以為你不肯認(rèn)我的。”眼淚便滾滾地落下來,偏又克制著想要去抱抱她。
栩栩暗贊一聲好演技,兩人抱頭痛哭了一會,終于意識到這不是講話的地方,栩栩便提出去河邊走走。
“表姐,你這些年來一直在蒔花館嗎,都不來見我。”栩栩傷心道。
“我這樣的身份,又怎么能給你添麻煩。”蕓櫻適時地擦掉快落至下巴的淚水,越發(fā)楚楚可憐道,“只是偶爾聽到消息,已十分滿足,昨日一見,忍不住想來見你。”
栩栩?qū)⑺友郾牭脠A圓的,含著晶瑩的淚水,一派天真無害的樣子:“表姐,這怎么是添麻煩呢,我一定想辦法贖你出來!”
“表姐從小生活在哪里,靠制香上有幾個天賦,他們也不十分為難我。昨日的香用對了,灌醉便可脫身,也不曾在身體上吃什么虧。”
“你真傻,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告訴我是你。這香如此傷身,以后可別再用了。”栩栩哭著作心疼狀。
蕓櫻心中奇怪。如此說來這香沒有問題,昨日陸詠歌飲了酒,卻并無反應(yīng)。“母親所留下的方子大多失散了,哪里顧得上這許多。”
又微微笑道:“表妹如此精通此道,是得姨母真?zhèn)髁恕!?
“母親去的早,不過學(xué)到些已有的皮毛罷了。”栩栩乖巧道,看她欲言又止,便主動問她,“表姐有什么難事,自家姐妹,不必客氣的呀。”
“表妹,我知道慕家那姑娘是你的好友,你可說句實(shí)話,詠歌他,是不是變心了?”說著眼淚又流下來,“我,我是那樣真心實(shí)意對他……”
栩栩暗叫不好,她猜想蕓櫻會和她套消息,卻沒想到上來就問陸詠歌的事。“表姐先別傷心,他定是對你有感情的,不然也不會帶我來見你了。”
蕓櫻忙擦擦眼淚,“表妹你別見怪,瞧我糊涂的,剛見面就與你扯這些。本也是出來尋幾味藥制香,表妹可否陪我去?”
栩栩與她一面談?wù)撝葡愕男牡茫幻孀聊ブ哪康牡降资鞘裁础Q劭醋叩搅艘患抑x家名下的藥店,便也跟著進(jìn)去了。
謝家雖然在她心中名聲不好,但畢竟是江南的第一世家,名面上的公正和氣還是要做到的。
邵妍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她們,眼見兩人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又相談甚歡,不由心中有點(diǎn)急躁。
這會正猶豫要不要跟著進(jìn)藥店,便聽得栩栩一聲低呼,來不及多想便沖了進(jìn)去。就見蕓櫻手中一把裁紙的小刀,正對著栩栩的喉嚨。
此時藥店里人不多,那聲低呼卻剛好被碾藥的聲音蓋了過去,她拿刀的姿勢又極巧妙,伙計有意替她擋了視線,旁人只以為是一對姐妹花往內(nèi)間去看診。
栩栩努力冷靜下來:“表姐你這是做什么?”
“小姑娘還是別自做聰明的好。一個個都拿我當(dāng)傻子么,男人靠不住,女人的手段,我更是見的多了。”
“你壓根兒就不信我?”
蕓櫻不屑哂笑:“別說你不是,就算你真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與其信你無緣無故對我好,不如拿你換點(diǎn)實(shí)在的好處。”
“別耍什么小動作,你知道我不會憐香惜玉的。”她一邊將栩栩推進(jìn)里間,一邊也不看邵妍,只對她說,“門口一起等著吧。”
栩栩心中一涼,暗罵自己糊涂。她怎么能順著陸詠歌的思路,去套蕓櫻這個見慣爾虞我詐的人,此事與謝家有聯(lián)系的話,她豈不是反把自己送上了門?
“蕓櫻這法子雖粗暴了點(diǎn),但勝在有用,就不追究你放跑了陸詠歌了。”
一個陰柔的男聲笑道,如一朵暗夜中的曼陀羅緩緩綻開。
“栩栩姑娘,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