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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上大學時,鄧克喜歡發呆,有時是在上課,有時是在吃飯。

我對金蔓隨便聊起了其中一次。

那次,在食堂里,我和鄧克面對面坐著,他那邊沒了聲響,我抬頭看去,就看到他渙散到失去焦點的一雙眼。我沒有提醒他,因為知道他一會就會回轉過來。

“你又發呆了。”我說。

“不是發呆,我是做了個夢。”鄧克說。

“白日夢?”

“這個世界有白日和黑夜,夢里是不分的,”他看看我,繼續說,“夢里時間并不均勻,怎么形容呢?有的地方像峰頂,時間如雪崩一樣飛速流逝,有的地方像黑洞,時間如背著千斤鎖鏈爬行。”

“那你剛才去了多久?”

“我和對面桌的那姑娘結了婚,我們的孩子剛滿四歲。”

“擦!”我回頭看去,對面桌坐著我們的系花,系花正很淑女地吸溜著臊子面,卻不曾想半碗面的功夫,在鄧克的夢里已經成了一個四歲孩子的母親,“不復垂髫矣”。

“你這種行為雖然不犯罪,但也是要被道德譴責的。”我對他玷污了系花繼續抗議。

“能制裁我的,只有時間。我們去夢世界大鬧一場,夢世界也會影響現實世界中的我們。”鄧克說。

我不再理他,而是坐到了他旁邊,繼續和他一起打量著系花。

“我現在也相信,夢對現實確實是有影響的,拜你所賜,至少我現在看系花,已經提不起胃口了。”

“那時,或許他就有那么個苗頭了,他的瘋不是沒有緣由的。”我對金蔓說。

“這真是TM的‘飽暖思淫欲’!你們就這么粉飾自己的齷齪思想的?”金蔓擠了一下眉,“啪嗒”吸了口電子煙,轉過頭長長地吐出。

我們循著地址,來到了鄧克家樓下。這棟老舊的居民樓已經更加老舊,水泥臺階上有坑坑洼洼的凹痕,一側貼滿了小廣告,樓梯護欄剛刷過漆,還可聞到正在揮發的油漆味。我們很想來之前打個招呼的,可鄧克瘋了后,已經告別手機了,我們沒法聯系上,而我們又不知道和鄧克相依為命的奶奶的電話。

大學期間,我,金蔓和鄧克走得是比較近的,鄧克的家離我們學校不遠,我們也曾來過兩次。

鄧克的奶奶看到我們很驚喜,她說這兩年,從來沒有同學過來看他。她指給我們鄧克的房間,我和金蔓對視了一眼,然后向著門口走去。

鄧克正在一個藤椅上,抱膝而坐,簡單的平頭,藍色的睡褲,白色的短衫,他整個身子沐浴在陽光中,兩腮淺淺的絨毛勾出金黃的光暈,臉頰則如嬰兒般紅嫩嫩的,我和金蔓錯愕地互看了一眼,這貨的氣色好過我們中的任何一個,看著他,仿佛就在看著一個盎然成長中的新生命。

當然,鄧克的問題也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出奇地安靜,安靜地像一株植物,他的感官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呼應,我們來到他跟前,他毫無反應,我們觸碰一下他,他也只是物理地搖晃一下,像是枝條回應一陣風。

鄧克奶奶說,她帶著鄧克看遍了名醫,做了各種檢查,都束手無策。

佛語講“六根清凈”,古語講“耳目口鼻皆桎梏”,鄧克此刻竟是撇除了這“六根”,進入了真正的空明。鄧克不是瘋了,只是陷入了寂靜,寂靜成了一棵花,一株樹,一尊佛。

鄧克奶奶走過去,把鄧克扶起來,雙手牽著他在房間里走步。

“我就怕他坐得太久了,對身體不好,定時帶他走走步,活動活動。其實我覺得沒有什么,鄧克不過是重新變成了一個二十七歲的嬰兒,再養一次嘛。”鄧克奶奶說。

金蔓走過去也幫忙扶著鄧克。我則打量著房間一角的書桌,書桌上是一個記事本,我拿起記事本,下邊是一本日本進口的寫真集,寫真集上只有記事本蓋住的地方沒有落塵,這確實說明鄧克已經發病很久了。

我打開記事本,里邊是剪切下來的發表過的文章,這竟是整理拼湊的一系列短篇小說,里邊是第一人稱寫的各種故事,故事發生的時間有冰河期的,有上古的,也有未來的,故事中的“我”曾經是顆宇宙中旅行的流星,是走在山澗中的神農氏,是一個農夫,是一方諸侯……,其中我還發現了一篇,名為“我和系花的五年時光”。我回想起鄧克給我說過的那個片段,幾乎肯定這些故事都是鄧克的白日夢。

在將鄧克重新安置回藤椅上,我們來到客廳,我將這發現告訴金蔓和鄧克奶奶,那就是這些發表的文章都是他的夢,而現在的鄧克,正在一個新的夢中。

金蔓對我的話嗤之以鼻,鄧克奶奶則一頭霧水的樣子。

“做夢,做兩年?”鄧克奶奶問。

鄧克為什么長久地沒有醒來,或許就像他之前說的,他碰到了不均勻時間中的黑洞,夢里的一刻,現實中則過了一天,一月或是一年。就像當年的南柯太守,現實中的一覺,夢中過了半生,而王質觀童子下了一盤棋,世上已經百年了。

我看著鄧克奶奶耳鬢的銀絲,又怎么忍心告訴她這樣一個不確定性的答案。

我求助地看向金蔓,她卻故意躲開了,儼然一副“你扯的謊你自己圓”的做派。

我想了想,只好說,“奶奶,您知道什么叫短篇小說嗎?”

鄧克奶奶說,“知道一點,就像這個本本里邊的嘛。”

我說,“對的,那您知道什么叫長篇小說嗎?”

“知道。”

“嗯,那就好理解了,鄧克正在創作他的長篇小說,所以他要做一個長長的夢。”我終于暗暗長舒一口氣。

金蔓已經無法繼續聽下去,把頭扭去一邊。

“長長的夢有多久?”沒想到鄧克奶奶繼續發問。

我只好繼續介紹說歌德四個星期寫完了《少年維特之煩惱》,但也不得不提到曹雪芹十年也沒有夢完《紅樓夢》。

看到鄧克奶奶亮起又暗下去的雙眼,我握著她的手,“但是也可以說,鄧克任何一個下一秒都可能醒來。”

金蔓轉過臉來,正好看到鄧克在藤椅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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