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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八尺江湖人

  • 白露點蒼苔
  • 霜雪人間
  • 3275字
  • 2019-01-28 22:56:39

北鏡撿了那狐貍尾巴一看,油光水滑,毛色鮮亮,看來近日吃得不錯。再瞧那被他用來砸人的扇子,象牙雕骨,絲綢為面,想來林墨白藏身在這紅袖消金窟里也不曾窮著。

“真賊?!北辩R低喃了一句,將那扇子撿起來揣好,再抬起頭時,方才的黑衣姑娘卻也不知何處去了。

“真賊。”她再次感慨。

過了晌午日頭便淡了下來,豐城百姓恢復了些神氣,朱雀街上小販的吆喝聲都增了幾分對抗熱氣的膽色。

微風一吹,一衣香氣,北鏡抓著半截白毛狐貍尾巴,又想到這尊大神一跑,線索斷去,不由沮喪。日頭更淡了些,她遮著額頭抬頭一看,竟看出幾分雨意。

又原來章家左思右想,順藤摸瓜,確實追到了林墨白頭上,方才那鬧哄哄一場官差搜人的鬧劇便是因此而起。

北鏡好容易從秦樓楚館銷金地中脫了身,剛回到客棧又被小二告知臨衍等人已離了客棧,像是往城西慈恩寺去了,她仰頭看天,更是惆悵。

——每每緊要關頭,這幫男人倒一個比一個沒譜。

沿街有個中年女子提了個花籃正在賣花,還未及花期,北鏡有幾分好奇,湊過去瞧了瞧,便見她那藍中放著的俱是自己以輕紗扎成的月季花。也不知是熏過香或是浸過花汁,隱隱竟有股甜。

她心生喜愛,三文錢買了一朵,又想起今日水蛇腰的姑娘說過的話,一時更有些沮喪,拿著一朵妖嬈假花,一時竟不知該簪上或是扔了。

人不如花嬌艷,能有什么法子。

就如門中那叫顧昭的師弟,雖身為男子,也是個愛花的,在后院娘炮兮兮種了一樹一樹的紫藤花,紫藤花一開,自然也引來一群一群嬌艷的小師妹。北鏡心下一鈍,索性將那花盤在袖口,聞著一股甜香,心情也舒暢了些。

一路思索不知已到了城門口。

雨滴已然簌簌落了下來,北鏡不曾帶傘,就這么任雨水澆著,額前劉海被凝成了細細的一縷。自己真的這般不好看么?她一邊想,卻聽旁邊馬車里有人驚呼了一聲“譽銘”。

——章譽銘?章家那個無法無天的小混蛋?

北鏡曾聽臨衍談過他被趕出門去的緣由,遂訝然轉過身,只見那馬車停在城門邊上,想是陡然落雨,驚了馬,車夫頗有些措手不及。

厚厚的簾子遮了里間光景,而城門口聚的百姓越聚越多,原來始終有二愣子不記得帶傘。北鏡摸到馬車邊上,混在躲雨的人群中,凝心細聽,只聽一個女人道:怎的又下雨了,這可怎么出城。

另一個婦人道:夫人莫慌,一會兒人少了,我們馬上就能走。

北鏡滿腹疑惑,凝了個訣,風一吹,將那厚厚的簾子帶起了一個角。車里靜謐,眾人面色都不太好,三夫人苦著臉,而混世魔王章譽銘則可憐兮兮地躲在奶媽懷里,砸吧著嘴眼看就要哭出來。

“你敢哭我就把你丟出去?!?

章譽銘從未見過娘親如此厲色,苦苦止了淚,小聲抽抽搭搭,好不可憐。母親諸人無人理他,更無人哄他,章譽銘愈發寂寞,然而車內逼仄無甚可玩,他于是只得掏出自己頸間的紅繩,揪出個玉佩默默攥著玩。玉石清潤如水,必不是凡品。

“把那東西收好!我們馬上走了!”

章譽銘聞言,恨恨地放開那塊玉,轉而把玩奶媽的木鐲子。

人群稍疏,雨卻是越下越大。那車夫不顧眾人怨聲載道,硬是擠開了人群往城外疾馳而去,北鏡亦覺詫異,順手凝了個紙鶴隨那馬車翩然而去。她想了片刻,自己卻還是穿過城門,踩著一路泥濘轉而朝西邊的靜慧坡慈恩寺而去,相會幾位少俠。

豐城外有一條大河。當年城墻落成的時候,有言道此地必成兵家必爭之地,背山靠水,一夫當關,實在太受老天爺眷顧。

說此言者大概也沒曾想到另一層,這河面太廣而河水太急,橋不得建,渡河又不安全,久而久之,豐城這地方非但沒有成為兵家必爭地,倒是來往商賈對其頗多嫌棄,豐城雖背山靠水,終究越發地鳥不拉屎。

這大河隨著去年秋天一樁命案而廣為天下知。

那時雨季剛過,新科探花郎回鄉探親途經此地,本想著乘著大船,帶著圣上親賜的拜官封文,于此滔天江水之上賦詩一首豈不美哉。誰知他詩沒寫成,一個大浪拍過來,船倒是給打沉了。再而后,渡此河的船家便尤為小心謹慎,生怕再載了個大佛連累一家老小。

北鏡也是后來才知道這事。她下了船,遠遠瞧見一個茶棚里擠嚷嚷的一群人,以及人群中驀然突兀的白色長衫,遂朝同門二人招了招手。

臨衍二人不曾被大雨摧折,一身長衫筆挺,遠觀確有仙風道骨之氣。北鏡看兩個少俠同兩個樵夫拼了個桌,便也朝二人行了個禮,抓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道:“怎么不給我傳信就跑過來了?——早些時候我剛收了師父的紙鶴,說北訣也來了,你們可有接著他?”

一提此北訣,明汐垮了臉,神色甚是復雜。

“傳了,這不是下雨么,紙鶴還沒扔出去就濕了。”臨衍圓場道:“他正在來路上,你若方才沒見著,那他想必正在下一班渡船上?!?

他早些時候吩咐明汐傳信,想來這小子一時忙活,這又忘了。倒是小小豐城之案,天樞門一來派了四個親傳弟子,此事倒頗為令人詫異。

北訣是北境的親師弟。

都道弟子隨師,但這話在北訣處卻實在行不通。其親師懷君長老乃山石道人的師弟,他的一手劍法之精絕,仙門眾人無不拜服,誰若得投身他的門下得其親授,實是三生大幸。

懷君收了北鏡姑且算是情有可原,卻不知北訣這愣頭青一個,話不會說,劍法修為也難等大雅之堂的一個二愣子,懷君長老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北鏡許久不見其親師弟,心下也甚是歡喜。她就著凳子坐了,對傳信之事也便懶得計較,對臨衍道:“你猜我方才問出了什么?”

“我們方才也有一番奇遇,先不忙說,你看?!?

北鏡朝臨衍指的地方看去,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道士正插著腰同茶棚主人討價還價:“昨天五文錢一壺,今天就漲到了十文,你怎么不去搶!”那人嗓門大,眾人皆抱著手臂往這邊張望,他的左眼一個丑陋的瘤子,頭上掛著個繩,繩子末端有一枚小小的八卦。

“滾開滾開,你不要自有別人要!”

北鏡愕然:“那就是你們提過的……”

“那個打著天樞門的招牌到處招搖撞騙的江湖二混子?!泵飨瘟嘶斡沂?,心道,這真是做賊的遇上賊祖宗,他一會兒若知道這幾人才是如假包換的天樞門弟子,不知該作何表情。

“方才他硬跟著我們過來要蹭一頓糕點,說同師兄是舊相識,看那樣子,簡直要親同拜把子兄弟。師兄見之不忍給了他幾個銅錢,一會兒他又該向咱們跪下了。”

明汐話音未落,只見那道士擠開圍觀眾人,氣呼呼地將茶壺往眾人桌上一頓,大聲道:“幾位恩公不好意思,小人無德,我也無法同他講道理?!?

“無妨,坐?!迸R衍指著對面一條長凳子,凳子另一端的樵夫見了那人,低罵一句,自己走了。

要說老道士對臨衍之變化也甚是訝然,前日相見之時他還是個舔著臉蹭人家兩碗餛飩的江湖不歸人,此時這絳紫白新的道袍一換,人模狗樣,一本正經,甚是有那么些意思。

臨衍見他,心頭也甚怪異。他那一句云山霧里桃花之劫繞得他滿心疑惑,此時他迎回了天樞門首座弟子之職,那人卻還是那個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承人家一卦之情,臨衍隱隱覺得,于情于理,自己也該好好請人家吃一頓飯。

“喲,這位姑娘倒是沒見過,一起的?”北鏡眉頭深皺,老道士渾然不覺,點頭稱贊道:“幾位都是人中龍鳳,前途不可限量,失敬失敬?!毖粤T又自顧自對臨衍道:“我那日給了小俠卜了一掛,怎的,我可有說準?”

臨衍嘴角一抽,顧左右而言他。那道士倒也不惱,對他道:“天降大任,不得了,不得了。老頭和幾位實在有緣,不如把這位小俠的生辰八字給我,我給您卜一卦如何?”他指的是明汐,明汐也嘴角一抽,慌忙搖頭。

臨衍卻一反常態,插口道:“好,那便勞煩先生。乙丑年……”臨衍一邊說,只見那老頭從他的破布兜里抓出一把干透了的包谷粒,往桌上隨手一撒,拍了拍手,叨叨:“天地英靈,太上祖宗保佑……”其胡言亂語,令眾人不忍直視,明汐初時頭大,此時卻越聽越是迷糊。

這不是師兄自己的生辰嗎?

“破!”隨著老道士這一喊,眾人一愣,皆看著他。

“少俠這命有意思,有意思的緊,”老頭盯著明汐哈哈大笑,又把桌上那堆包谷粒一通亂攪和,道:“不富不貴,不生不死,不人不鬼。哈,但卻是個見龍在田,攪得天下大亂的命!”言罷又笑道:“有趣,有趣?!?

“你胡說八道說些什么!”明汐拍案而起,臨衍拉了他的胳膊,又朝那老頭抱拳道:“多謝道人提醒。明汐,坐好,不可忘言。”

臨衍被其師父從亂墳堆里刨出來的時候便是個沒有八字的,師父將遇了他的那日當做了他的八字,卻也未曾卜過他的命。

先掌門精通易學,這親傳弟子的命格他卻是從未在意過,其中曲折緣由臨衍倒也未曾問過。

是以這老道士所言,臨衍也自當放屁,并無其他想法。

雨意似是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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