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儂從故鄉來

來了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溫宛后來常來，有時候溫言卿也來，在庵里給菩薩磕三個頭，就一起去寫作業，屋里燒著炭火，很暖和。

心蓮的生活變了，突然走入了兩個人，讓她多了一種新的東西－友情。

有溫宛在，心蓮就不怕算數題不會做了。溫宛給她講一遍，她就托著腮再思考一遍，溫宛看她還是想不明白的樣子，就又湊過來，耐心地再講一遍。

心蓮因為乖巧與恬靜的長相，班里也是有幾個女孩子會主動同她說話了，其中一個就是李春子。有回她親熱地把手搭在心蓮的肩上，叫她有空去她家玩，心蓮有些受寵若驚，她沒想到李春子會主動邀請。

班上也是新來的呂思永就不一樣了，也不是刻意，她總是讓大家覺得很講究，入冬了，她身上穿的是白色的雪紡棉大衣，里面毛絨絨的翻領毛衣，上面繡著幾朵粉色小花，看起來和她們不一樣。她總喜歡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罐子，蘸一點香膏抹在手腕上，頓時一股子桂花的香氣就四散開來。她用的是斑馬的鋼筆，寫起字來一頓一頓的聲音，讓大家很是羨慕。

孟小冬家里是開雜貨鋪子的，大人經常去進些洋貨來，所以耳濡目染著，講各種時新的東西講得頭頭是道，大家都覺得她是一個有見識的，喜歡湊在一起聽她說這說那。

“諾，你們看她手上的鋼筆，還是最新款，我爸進貨的時候看到的，我們這種小鎮子上誰配用這樣的鋼筆，也就只有李書記了吧。我們是鄉下人，人家是城里來的，所以不一樣咯”孟小冬說的慢悠悠的，眼睛還不時地朝呂思永的方向望去，也不管大不大聲，只管自己說的高興。

她最喜歡的就是看到別人羨慕的眼神，可是現在卻出現了一個呂思永，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都停留在她身上了。她怎么能讓自己的焦點地位不保呢？

“她哪有你好看，你看她，都來我們這里了，還打扮地那個妖妖艷艷的樣子，身上要那么香做什么。”

“楊老師都說了，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子，不能打扮，不能戴首飾。”

平時從來沒把老師的話記在心上，這回倒搬出來說理了。

“就是就是，我們不要理她，讓她自己一個人玩。”

呂思永坐在那里，聽的一清二楚，卻也不想理會，她們愛說就讓她們說去吧，自己一個人倒樂得清靜。本來來這里，就不是自己所愿意的，要不是……唉，自己還在上海讀著書呢，穿著上衣下裙的中山裝校服，一雙黑色的牛筋底皮鞋，配上緊緊貼在雙腿上的白色襪子，別提多好看了。這里的女孩子們，穿的大不一樣，有的穿著家里做飯時候的護褂就來上學了，她也看不慣。

看不慣歸看不慣，她總要有人說話，可是，沒有人愿意理她，她好像被孤立了。

孟小冬雖然也時髦，也講究，卻有好人緣，大概問題就在于她是個外鄉人吧。可是，她其實是這里的人，只是沒出生在這里。但為了她那一點虛榮心，她寧愿被人誤會著。

這天，溫宛興奮地跑過來，對心蓮說:“放學后，我們去看鼓樂班子的表演吧。”

“是誰家有人去世了嗎？”心蓮想的卻不是看表演。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鄰村的，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來這里辦喪事。”溫宛回答。

“好。”心蓮想著溫宛想去，就不能拒絕。她其實對唱鼓樂并不太感興趣，她師父一年里也會有幾次被喊去給人念經超度，她就跟在后面，見慣了這樣的場景。但溫宛年年都在小鎮上，沒出過什么門，鎮上也沒什么娛樂活動，所以覺得新鮮。她是覺得吹嗩吶，敲鑼打鼓，唱哀樂有些過了，到底哪里過了她也說不清楚，只聽到周圍一片喝彩聲。

到了黃昏時候，許多人早已按倷不住，窸窸窣窣地開始收拾東西起來。楊老師突然停下來，放下手中的粉筆，說了句:“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里，明天再講吧。”

鼓樂班子的表演在情人橋邊上，情人橋的寓意，鎮上的人都心知肚明，每每提到，總要惋惜可憐一下那對死也不能葬在一起的情人。

“唉，不知道為什么李船總不讓他們葬在一起。”一個女人觸景傷情起來。

“他家都恨死秀漱一家了，怎么會讓他們葬在一起。好好的一個男孩子，就這樣沒了。”

“秀漱才可憐見的，她老子，娘都是殘疾，老天開眼了似的生出她這樣標志健康的姑娘，卻早早地就死了。我看啊，秀漱家日子不好過了”

“說的也是，說到底還是門不當戶不對，要是我兒子，我也不會讓他娶秀漱的，我可不想我老王家斷后咯。”

“都什么年代了，戀愛自由，戀愛自由懂嗎？還管什么門當戶對，只要打心眼喜歡不就可以了，老一輩的轉不過彎來，卻要小輩們遭罪，唉。”又有人插話進來，兩人抬頭一看，卻是徐麻子。

徐麻子因為長了一臉麻子，就被人戲稱為這個名字，后來叫的習慣了，人們連他本來的名字都忘了，他也不生氣，笑的憨憨的。今天，不知怎的，卻為秀漱二人辯白起來。

“麻子，你還是早點把自己的終身大事安排了，別讓你爹媽操心才是。”女人戲謔道。

“算了，不和你們說了，說了你們也不懂。”徐麻子擺擺手，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鼓樂班子臺子還沒搭好，人卻都紛擁來了，辦喪事的一家在河邊燒著紙錢，火光打在人臉上一閃一閃的，那些人又穿著白色的孝服，頭上束著白布條，看起來更是有些凄涼，細聽還能聽見幾個女人在哭。月亮倒映在湖面上，銀白的光輝，照亮了湖面的人和舞臺子。有的小孩子帶了手電筒，故意對著人照來照去，被照到眼睛的人氣的要罵，一看是個孩子，怒氣就消減下去，沖著他說:“別照了，去找大人。”亦或者是:“到別處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