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修！段修！快醒醒！”

耳邊的呼喚讓段修蘇醒了，他睜開雙眼后，只能看到一片蒼白，他又來到了這里，又來到了夢中的雪原。

不過，這一次的景色卻有些不同。

那些符咒鎖鏈已經斷裂，在空中如雨般飛舞著，符咒之下，立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就好像一對父女。

“王、王羽？小辮子？！”段修認得這兩人，他曾眼睜睜地看著這兩人死去：“你們、我們這是在哪？”

王羽緊緊拉著小辮子，不斷遠離著段修，他笑著對段修喊道：“你不用知道這里是哪！你該離開了！”

“離開？可是……”段修沉默了，他突然有種感覺，他覺得自己本就屬于這里。

在確定段修不會跟來后，王羽抱起了小辮子，他轉過身對段修笑道：“本來應該是咱兩走完這條路的，但小辮子說她可以代替你，你的故事還沒有結束，繼續去享受人生吧。”

‘嗡~’

一陣無源罡風襲來，直將段修沖向了天際，段修努力地伸出雙手，他想要拉住那兩人，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最終，王羽帶著小辮子消失了，只有他們的談話聲還回蕩在空中：

“爸爸，我想吃糖。”

“好，以后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別忘了跟修叔叔告別。”

“嗯，修叔叔！再見！謝謝你！”

………………………………

死疫村落中，段修的身軀正在慢慢喪失溫度，小泥巴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發自心底的恐懼讓他倒在了地上、不斷向后挪動著。

在這種時候，敢于說話的人反倒只剩下小鼻涕，她憤怒地跑到段修尸體旁，揮拳驅逐著那群‘同伴’：“為什么！你們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可以救我們！”

那只領頭的孩子沒有說話，他慢慢將匕首遞到了克拉克手上，這個畫面徹底讓嵐月絕望了。

“你問為什么？那我就告訴你們答案。”克拉克舔食著刀尖上的鮮血，享受著勝利的喜悅：“你們以為，給這群牲畜自由就能讓他們學會反抗？他們只是牲畜罷了，恐懼！恐懼才是驅使他們的唯一動力！”

克拉克一腳踢開眼前的孩子，大笑著跪坐在雨中：“你們救了他們，那又如何？他們現在有能殺死我的力量，這又如何？我只要站在他們面前，他們就不敢動彈，這才是優秀的牲畜。”

“你已經徹底被死疫病菌控制了，你瘋了。”嵐月握緊雙拳，不甘地嘲諷著。

這番話在克拉克聽來好似一個笑話，讓他再次大笑起來：“我？我被死疫病菌控制？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克拉克用力拉過一只‘牲畜’，指著他的腦袋介紹道：“來來來，你看看這只牲畜，你知道他的父親干了什么嗎？他的父親簡直是我的楷模，就是那家伙教會了我如何辨認肉質。”

“你說、你說什么？”嵐月愣住了，克拉克的話徹底拉開了死疫村落的面紗，讓整個故事顯現出了脈絡。

“那是十年前，當時我還是個船長，那段日子真是糟透了。”勝券在握的克拉克坐了下來，慢慢講述著一切的起源：“整天都是顛簸的生活，睡覺都無法安心，船員們都厭倦了，于是我們準備回家。但是，真是個笑話，我們這些在海上生活的人竟然迷失了方向。”

克拉克將泥水涂在胸口，擦拭著身上的血跡，他的眼中滿是追憶：“我們最后來到了這里，見到了最初的死疫村落，為了不讓村民們擔心，我們決定把貴重的調料與水果贈予他們，但是你猜發生了什么？哈哈哈，那些村民，那些牲畜，他們根本就不吃這些東西！這座可怕的島嶼充滿了病菌，那些村民早就忘記了普通食物的味道，他們平日里易子而食，當有船只流落在此時，他們就有了新的食物來源，沒錯，我、洛肯、加奈特都曾是牲畜，不過我們現在變成了獵手罷了。”

嵐月的身體僵住了，她吃驚地看著身邊的小鼻涕，而小鼻涕也只是無力地垂下了腦袋，低聲辯解著：“我們那時還很小，都記不清了……”

段修和嵐月一直都錯了，這座島上一直都沒有無辜的人，在這座島上的每個人都有罪。

“你不會現在才知道這件事吧？”克拉克啼笑皆非地看著嵐月，就好像在看著一個傻子：“你和那個男人，你們不問前因、不聽后果，僅憑著一腔熱血就舍棄生命，來幫助這些牲畜？他們有什么值得你們惦記的？”

克拉克靠在殘垣之上，環視著周圍顫抖的孩童，現在沒有人敢于和他對視：“我現在還記得！我的侄子！我的船員波利！那年他才十三歲，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點點失去身體！當時那些村民可否想過，我們三人竟然可以戰勝他們？把他們變成果腹之物？”

“你們沒必要這樣的……”嵐月想要據理力爭，但她卻不由地心虛了：“你、你們當時已經勝利，為何不離開？為何還要在這座島上待著？”

聽到這些話后，克拉克第一次露出了迷茫，但下一刻他又將這些迷茫收進心底：“走？沒人能離開這里，我剛才就說過，被死疫病菌控制的不是我、不是你、不是大眾，被死疫病菌控制的是這座島，這里已經不是人界了，這里是地獄。”

“我們在活著的時候已經艱苦萬分，為何進了地獄還要處處受制？”

克拉克高舉匕首，準備結束這次對話。

刀身上倒映出嵐月此時的樣子，她的臉上掛著迷惘、掛著不甘、掛著悲哀，最終，這些情緒都變成了憤怒，多日來的負面狀態在這一刻凝結，讓她瀕臨崩潰：“你們、你們只不過是游戲npc而已！何必裝什么苦大仇深，死了？死了下一次復活就好！倒是你！段修！你不是這個世界的創造者嗎？你起來啊！你來給你的造物們解釋下！為何要他們生活在地獄之中？你起來回話啊！”

“哎呀呀，你是精神崩潰了嗎？你的同伴已經死了啊，讓他安息就好了，何必還要逼問他呢？”

克拉克憐憫地踩住嵐月的腦袋，如同對著山雞哭泣的黃鼠狼。

然而，誰都沒想到，嵐月的問題得到了答復：

“我沒辦法向你解釋這一切，當我創造出這個世界的框架后，它就不屬于我了，它屬于的是玩家、是運營商、是這些npc……”

克拉克僵住了……

小辮子化成的那株人面草從段修的懷中飛出，慢慢落在了段修的傷口上，刀口慢慢聚攏，段修慢慢坐起，他就好像剛睡醒的樣子，充滿了生命力。

骷髏般的孩童們呆住了，他們緊緊盯著段修，如同看見了真神。

小泥巴察覺到了牲畜們的情緒變化，在這一刻，他終于管用了：“大家看到了沒有！修叔叔！他復活了！我說過，他是來幫咱們的！他是來指引我們的神！”

宗教可以干什么？宗教可以瞬間創造一支軍隊。

當信仰誕生時，恐懼也不算什么了……

“噢噢噢！噢噢噢！”牲畜們帶著節奏嚎叫著，他們一點點圍在克拉克身邊，往日強大的克拉克此時是如此弱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四方的利齒襲來。

在被撕裂前，克拉克笑著質問段修道：“你真的是神嗎？那么，你這個神又救了什么東西呢？”

如同一群餓狼，‘牲畜’們眨眼間就把克拉克蠶食殆盡，目睹一切的段修很平靜，到了現在，段修還是相信著王羽、相信著這些孩子，段修堅信這些孩子會改變，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小泥巴！”

此刻段修的聲音就是神的話語，當他出聲后，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聆聽著接下來的神諭：“小泥巴就是你們的新領袖，他將帶領你們邁入新的時代、文明的時代、一個以樹芯為食物的時代！你們明白了嗎？”

當神將權利分給王者后，他就不再是神了，孩童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又改拜在小泥巴腳底，而賜予小泥巴權利的段修，早已沒人記得了。

段修一步步走到嵐月身邊，將她抱在了懷里，他們該離開了：“嵐月，你要跟小鼻涕道別嗎？”

嵐月沉默了片刻，繼而把頭埋得更深了：“快走吧，這里才是她的家……”

小泥巴站在人群中央，享受著初掌大權的快樂。

小鼻涕立于殘垣角落，目送著段修與嵐月離開。

牲畜們舔舐著新王的腳趾，卑微地請求賜福。

嵐月蜷縮在段修胸口，企圖忘記經歷的一切。

只有段修一人，他沒有迷失、沒有沉默、沒有沉淪、沒有逃避，他毅然決然地在這個世界行走著，印下了專屬于他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