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嗎？”

段修緊盯著一動不動的年輕人，目光中有些憐憫。

王羽輕輕點了點頭，他沒有再多說什么，而是扇開了眼前的一切，揭開了新的篇章：

“何總，我家王羽游戲打得好，肯定能勝任這個工作。”

新的畫面出現，在上一個場景中怒火沖天的老者此時好似一條炸熟的蝦米，深深地躬著身子：“您看，能不能讓他試試？”

被稱作何總的中年人吐出嘴中的菜葉，不屑地冷笑了一聲：“會打游戲？會打游戲有個屁用？！我們是游戲策劃行業，又不是俱樂部。”

老者張了張嘴，像是下了什么決定，下一刻，他跪到了何總面前：“何總，咱們兩家是世交，你爸在世時也曾跟我兄弟相稱呼，求您看在前人的面子上，給我家王羽一個機會吧，您看，我在這給您磕頭了，給您磕頭！”

‘砰砰砰……’

老者的額頭不斷碰觸著地面，每一次的碰撞聲都讓段修的心臟劇烈收縮著，而那位何總只是盯著自己的指甲、紋絲不動，好似面前跪著的是一只磕頭蟲一般。

就在段修忍無可忍之時，何總發話了：“老王啊，你看啊，當初我爸把我送進公司可是費了點兒勁啊，如今你家王羽想進來，還不得……”

話沒有說開，但老者已經明白了其中含義，他顫顫巍巍地從身后掏出一個口袋，那里裝著他半輩子奮斗而來的積蓄，為了自己的兒子，老者毫不猶豫地舍棄了這些身外之物：“我就知道何總重情重義，這些東西您拿著喝茶吧，哈哈哈……”

老者開懷地笑著，就好像一個傻子，就好像一位父親……

這幅畫面到此結束，但故事仍在繼續，新的畫面展開了：

何總依然坐在場景中，但不同的是，這一次站在他面前的換成了老者的兒子。

“王羽！你看看你寫的文案！什么狗屁東西！重寫！我現在真后悔當初用你，來了一個月了，屁大點兒事情都辦不成！”

一沓資料砸到了年輕人臉上，但他還是沒有生氣，他不敢在外人面前生氣，他就好像一條野狗，夾著自己的尾巴滾出了辦公室。

走出辦公室后，年輕人的臉色瞬間就化為一種怨毒，他的聲音好像來自地獄一般：“肯定是我爸，肯定是那個老不死的故意整我！你等著！我讓你好看！”

這句話一字不落地鉆進了段修耳中，他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猜想，他回頭吃驚地看著王羽，而王羽已經深深地陷入了這些場景中……

新的畫面出現了，客廳里，老者正和年輕人爭論著：“我費盡千辛、咳咳，費盡千辛萬苦給你找的工作，你這就不干了？！你是豬腦子嗎？我怎么生了你個廢物！”

年輕人緊緊捏著拳頭，聲音中沒有一絲感情：“不干了就是不干了！那么多廢話干什么？”

“你！”老者憤怒地舉起手臂，想要教訓眼前的臭小子，但他又忽然發現自己已然垂垂老矣，打不動了：“老天爺啊！列祖列宗啊！我怎么生了個這樣的廢物啊！”

老者悲嚎著起身，他的一字一句都讓年輕人手上的青筋跳起，在老者轉身的那一刻，年輕人動了。

桌上的煙灰缸被年輕人拿起，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砸向了老者的腦袋，即便是以前幫父母干活時他也沒這么用力過，即便是以前幫父母揉肩時他也沒這么專注過，即便是以前面對欺負他的人時，他也沒這么殘忍過……

“不要！”

段修匆忙地停止了眼前的畫面，他想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然而，這可能嗎？

“呵，你就算停止了現在的畫面又能如何？”王羽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你看看！王羽是個什么樣的垃圾！我他×的一煙灰缸把自己的父親砸成了植物人！我讓我的母親在老年時以淚洗面！我連自首都不行！我母親替我掩蓋了事實！家里人都在替我掩蓋事實！我犯下了錯！卻沒辦法受到刑罰！”

段修愣住了，他從王羽的話中聽出了自己的影子，他和王羽一樣，都是被罪孽所折磨的人。

王羽跪坐在地上，他的眼中沒有眼淚，他的眼淚早就流干了：“我后來無數次地想彌補錯誤，我戒掉了游戲，我憑借關于全息游戲的文案成功獲得了新的工作，但這一切，父親都看不到了。”

王羽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就好像被困在陷阱中的野獸一般：“我最后也死了，來到了這里，有一道聲音告訴我，我只要完成自己的愿望就可以離開，就可以開啟新的人生，我的愿望是什么？我只有一個愿望，我希望自己學會承擔責任，我希望自己能成為一位合格的父親！我希望自己能像自己的父親一樣……”

“但是，我一個人不可能成功……”王羽抓著段修的褲腿，不斷悲號著：“我想幫助那些孩子，但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沒辦法成功，我已經不知道經歷多少次這樣的事情了，每當我被克拉克殺死后，我都會在同一個地方復活，然后再經歷同樣的事情！再次被復活，我只是想救救那些孩子們啊！老天啊，我已經在這里死了無數回，為何還不饒恕我？”

“老天永遠不會饒恕你的……”段修慢慢蹲到王羽面前，他的話既像是在勸解王羽，又像是在勸解自己：“老天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又怎么會饒恕你呢？一直沒有饒恕你的人，是你自己，你渴求別人的原諒嗎？那在今天，我，我會原諒你，我原諒你所做的一切。”

段修伸出左手，抵在了王羽的額頭，同時他的右手抵在了自己的額頭上，段修是在原諒王羽嗎？確實是，段修是在原諒王羽嗎？也不是，他是在原諒自己……

起風了，風在此時好像都開始憐憫兩人，它們輕輕吹散了周圍的場景，讓四周重歸虛無，讓兩人重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