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黑漆漆的，連燈都沒有點，窗戶大開著，寒風一陣陣的襲來，先生有些不悅，阿離不會就這樣睡了吧，著涼了可怎么辦？

先生輕輕的踱到窗戶跟前，殷城的夜色映入眼簾，殷城和銅陵不太一樣，銅陵是江南道的交通樞紐，人來人往十分熱鬧，而殷城雖然規模也不小，但有著一種別樣的寧靜，可能是因為殷城在真覺寺的山腳下，每日沐浴寺院的鐘聲，城中居民常常上山禮佛，殷城總是給人一種安逸之感。

先生站在窗口略微看了一下，便將窗戶扣了下來。

正當先生準備走向床邊時，突然發現屋子里的角落里有個什么東西蜷縮著，一向淡定的先生被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先生就知道是什么東西了，因為先生看到了離川的劍穗垂在地上，黑色的流蘇像是被霜打了一般，給人一種無力感。

阿離不在床上躺著，一個人躲在這個犄角旮旯抱著腿坐著，這讓先生不禁有些緊張，難不成真如琬琰所說，這孩子真的瘋魔了？

先生一揮手點亮了桌子上的燭臺，和先生屋里那支已經燃盡了的蠟燭不一樣的是，阿離房里的蠟燭可是一根新的，充滿活力的火苗立刻竄了起來，雖然不足以照亮整個屋子，但足以溫暖人心。

先生回頭看向坐在地上的阿離，阿離一動不動，頭都沒有抬。能看出來阿離沒有睡著，但先生這么大的動靜，阿離連個反應都沒有。先生心里更緊張了。

先生走到阿離面前蹲下，仔細打量著，阿離把臉埋得嚴嚴實實的，什么都看不見。先生只好輕輕喚著阿離，溫柔的聲音像是細雨一般浸潤周圍的一切。

先生用手抬起阿離的腦袋，阿離終于睜開了眼睛，眼底紅紅的，充滿了血絲，凌亂的頭發垂在阿離的額頭上，漆黑的瞳孔失了神，先生的倒影映在阿離的眼睛里面，有什么東西突然刺激了先生的心臟。先生伸出了手摸了摸，這是怎么了？這是千百年來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先生和阿離互相看著，誰也不說話，但誰也沒有覺得尷尬。

許久，先生才呼喚道：“阿離”。

阿離空洞的眼睛這才泛出些許光來。阿離這才意識到面前是誰，通紅的眼睛突然變得濕漉漉的，還未等先生反應過來，先生就再一次的被摁進了阿離的懷中，先生本來是蹲著的，阿離這么一下，先生直接跪到了阿離的雙腿間。

先生這次沒有急著推開阿離，一直輕撫著阿離的肩膀，阿離的頭發凌亂的散在先生臉上，先生也沒有去撥開。

阿離抱著先生沒有哭，不是因為先生平安無事，而是因為實在是哭不出來了。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阿離絲毫沒有放開先生的意思，先生一直跪在地上動不了，只好硬忍著。

阿離突然聲音沙啞的說道：“先生，你和我說實話，你到底怎么了？”

先生無奈的笑了笑，在阿離的耳邊說道：“傻孩子，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有時候力氣消耗太多，我會撐不住，不過是太累了休息一下”。

“先生還在騙我”阿離說著說著聲音又帶了哭腔。

雖然阿離根本看不見，但是先生的笑容絲毫沒有變化，就像是本能一般。

“我騙你什么了？”先生溫柔的問道。

阿離不由分說的把先生抱得更緊了一些，絲毫不介意先生冰涼的體溫，阿離沙啞而又低沉的聲音繞著先生的脖頸，鉆進先生的身體里。

“先生是不是已經時日無多了？”

先生的身體突然僵了一下，盡管就這么一下，阿離也察覺到了先生的反應。先生在黑暗中沉默著，就像是在默認阿離所說的一切。

“果然是這樣······”阿離喃喃道。

先生什么都沒有回答，阿離也不是個傻子，先生總是給人一種病怏怏的感覺，而且先生單薄的可怕，總覺得先生下一刻就會隨風消逝。最重要的是先生變得越來越輕，阿離此時懷里的先生就像是一張薄紙，毫無重量······

“為什么一直都不告訴我？”阿離哭著問道。

“就算是不告訴你，你不還是知道了嗎”這樣的回答，連先生自己都覺得牽強。

阿離終于放開了先生，直起身子來看著先生。

這場景倒是有趣，一個哭成了淚人，另一個眼里是無盡的溫柔，兩人看起來年紀相仿，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像是長輩哄晚輩一樣。

淚珠子止不住的從阿離通紅的眼睛里流出來，噼啪噼啪的砸在地上，先生心都要疼碎了，連忙上前給阿離擦去眼淚，結果舊的還未擦干凈，新的又涌出來了。

看阿離的樣子，已經是傷心的連話都說不來了。

先生將阿離額頭上垂下來的發絲輕輕的撥開，溫柔的說道：“不是不告訴你，而是沒有必要告訴你”。

阿離哭著搖了搖頭。

先生笑了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摸著阿離的臉頰，輕輕的說道：“萬物終有盡時，盡管是我這樣的存在，也不可能不死不滅。死亡不過是我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無需說太多，也無需告訴任何人，它來了便來了”。

阿離一句都沒有聽進去，依舊是哭著搖著頭。先生把手緩緩的放了下來，無奈的搖了搖頭，阿離一把抓住了先生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嘴邊，強忍著不要哭出聲。

先生輕輕的喚道：“阿離”。

阿離卻沒有抬頭。

先生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的壽數真的太長了，總感覺沒有個盡頭，如今我終于看到了終點，你不覺得是一件好事嗎？”

阿離依舊是搖著頭，也不知道他是何意。

先生本來想說更多的，但是轉念一想，讓一個二十幾歲的孩子理解死亡，確實是為難他了。算了，終有一天他會理解的。

先生不知道跪了多久，阿離才止住了哭泣。

阿離用著沙啞的聲音問道：“先生還剩下多少時間？”

先生愣了一下，立刻笑著回道：“不知道，或許三個月，或許一年，或許十年······”

先生說完這句話以為阿離又要淚崩了，但是出乎先生意料的是，阿離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

許久，阿離突然說了句：“先生我累了，我想休息一會兒”。

先生不解的看著阿離，阿離一直低著頭，先生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不過這孩子這么一折騰，可能真的是累著了。

先生趕緊站了起來，抖了抖已經跪麻了的雙腿，把阿離扶到了窗邊，然后輕輕的給阿離蓋上了被子。先生本以為阿離會拉著他不讓他走，要他陪著，沒想到阿離一個翻身，直接背對著先生，然后就沒音兒了。

先生尷尬的笑了笑，說道：“那你好好休息吧······”

先生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關上了門。先生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一直盯著阿離房間的門，先生的心思就像是汪洋大海，誰也猜不透它。夜色籠在了整個殷城，一切都沐浴在安寧之中，無聲無息。

先生走到了樓下，隨便找了張桌子，把扣在桌子上的椅子放下，然后一個人坐了下來，整個大堂除了從窗戶透進來的些許月光，什么都看不清。先生盯著落在地上的斑駁月光，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然后又抬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大堂。

這人間真是怎么都看不夠啊，但是時間到了，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