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喂人吃飯，動作看起來無比嫻熟，想必是行醫治病時常常需要喂病人吃藥，都已經喂出經驗了。

“先生···唔唔····還認識順國公？”阿離口齒不清的咕噥著，此時他正大口吃著先生喂來的飯，高興的每次都想要把先生手里的勺子給咬下來。

先生手里的動作沒有停下來，對著阿離說道：“吃飯時不要言語”。

阿離聽話的點了點頭。

先生解釋道：“順國公也曾參與南疆二十七年前的內亂中”。阿離以前倒是聽掌柜的說起過順國公平定南疆什么的，不過當時自己還沒出生，覺得無關緊要，但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卷入這場紛爭中。

先生沒有停，繼續說道：“我之前和你提過草鬼堂的內亂，當時草鬼堂因為一些傳統的問題，分裂成了兩派，以卯蚩為首的一派因太過激進而不被另一派所接受，兩方的矛盾最后激化到不可調和的地步，才有了百巫之亂”。

“兩方交戰于南疆的丹陽城，丹陽一夜被焚，死傷亦是無數。南疆的混戰引起了朝廷的重視，順國公率兵五萬駐守邊境，以防戰火燒至中原。琬琰姑娘的父親羋璆熊氏與順國公是至交好友，當時熊璆被卯蚩一方圍困于丹陽城，向順國公求救，順國公帶領幾千鐵騎來支援，終是晚了一步，熊璆力竭戰死，但是順國公卻搶回了快成了廢墟的丹陽城，扭轉戰局。卯蚩一方也因此戰而元氣大傷，無力再戰”。

“當時陸陽重傷命危，我在九坑暫時替他擔任九堂垣主祭。陸陽恢復了一些后，我便趕去丹陽，在途中遇到了來支援的順國公。我們就是這樣結識的”。

阿離將口中的食物咽下，有些急切的問道：“但我聽先生的意思，先生還認識順國公的兒子，公孫灝。順國公打仗莫非還帶著孩子？”阿離對先生喚公孫將軍“灝兒”此事一直耿耿于懷······

先生聽到阿離的話皺起了眉頭，似乎是回憶起了不好的事情。

“順國公因支援熊璆而遭到卯蚩余黨的報復。他們潛入中原，給順國公的身懷十甲的妻子下了蠱，想要逼迫順國公撤軍，順國公需要坐鎮軍中，不能去營救自己的妻子。而當我順著線索找到順國公的妻子時，她···她已經···誕下了灝兒······”

先生的臉色沉了下去，沒有血色的臉頰像是一張白紙。先生的聲音越來越弱，手里的動作也開始變得遲鈍。阿離有些擔心先生，先生難道是遇到了什么？

“因為沒有食物，也沒有奶水。為了讓孩子活下去，她割腕給孩子喂了自己的血······”先生深吸一口氣說道。

阿離挑起了眉毛，突然想起了當時在地窖里的那位母親，覺得后背發涼。

“我竭力施救，孩子活了下來，母親卻失血過多死了”先生緩了緩，換上了不疾不徐的語氣，盡管如此，阿離還是能感受到先生心里那種掙扎和悲痛，如滔天巨浪，輕易就能將人拍得粉碎。

“后來順國公因為亡妻太過悲痛，一直不愿意接近孩子。灝兒便由我一手帶大，再后來灝兒大了一些，順國公也不再那么排斥他，便帶他四處征戰，他十三歲時就被順國公扔到軍營中沖鋒陷陣，我記得他當時連重一點的刀都舉不起來，好幾次都傷到下不了地，也是吃盡了苦頭。如今他已經代替父親，成了名震四方的將軍了”。

先生講述這些經歷時就像是一個旁觀者，但是先生已經停下了喂飯的動作，看著自己帶大的孩子活在刀光劍影之下，過著隨時都有可能人頭落地的日子，先生臉上寫滿了無奈和哀傷，阿離也是一臉的陰郁，之前還在吃這個灝兒的醋，但是現在卻吃不起來了，也不全是因為同情此人的遭遇，更多的是因為先生，老天爺真是殘酷啊，為什么遭遇這些事情的總是先生呢？

先生回過了神，準備繼續喂阿離。阿離卻沒有張嘴，問道：“先生心里難過嗎？”

先生抬起眼睛看著阿離，回味著阿離的這句話。

“難過？沒有什么難過的。一切皆是天意”先生淡淡的回道。

阿離對先生這種知天命的態度感到不甘心，又不知道能抱怨誰，只好說道：“都怨那個卯蚩，如果她沒有挑起內亂，就不會發生這么多事。琬琰姑娘的父親也不會死，公孫將軍也不會有這樣的遭遇······先生亦不會經歷這些”。

先生突然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說道：“這一切都怨不得任何人”。阿離疑惑的看著先生，一場內亂要死傷多少人才能平定。先生這樣以救苦救難為己任的人，難道不應該恨極了這樣的戰爭嗎？

先生見阿離沒有要吃的意思，只好將勺子放回碗里，淡淡的回道：“你若認識卯蚩，便不會這樣覺得了”。

阿離難得不認同先生的觀點，不管這個卯蚩有什么理由發動內亂，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她又如何能為那些無辜死去的百姓一個交代呢？

先生知道阿離心里在想什么，解釋道：“這世間本就沒有絕對的對與錯。所謂的對，不過是勝利者給自己找的借口，所謂的錯，不過是勝利者給失敗者扣的罪名。雖說這場內亂是由卯蚩挑起的，但是她并不是為了一己私利，她也是為了南疆蒼生著想，只不過是行為有些過激罷了。所以最后她以死謝罪，草鬼堂也沒有株連。而且到了現在，南疆還有一些地方仍舊尊崇卯蚩”。

以前掌柜的總是教導阿離，萬事并無絕對，但是阿離覺得在善惡對錯上，一切都是涇渭分明的。但是聽先生的意思，對錯難道也沒有明確的界限嗎？阿離不是很了解南疆風俗，在阿離心里，尊崇一個“罪人”是一件十分沉重的事情，壓得讓人難以呼吸。

“那卯蚩是為了什么發動內亂的呢？”阿離問道。

“······為了讓南疆人能活得更好一點”先生不疾不徐的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