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周圍的環境已經一變再變。

學校裝扮的水泥墻已經完全退化成了沙礫鮮明的黃色石墻，唯一的下樓通道在仿若時光流逝一般的變化中終于從中間斷裂，甚至空洞吞沒了環繞樓梯的地面。

大片大片的人從高空落下，聲音漸遠卻不知蹤影。

蘇雅跺了跺腳，除了變化相當大的個別部位，地面還是很堅硬的。眼前天臺的地域不知何時已經擴大了數倍，或者說是原本的幾個樓層都合在了一起，只有這一棟高樓。她向外看了一眼遠方，所有的樓層恍然間變得十分渺小，最高也不過豆大。

這整棟樓在變高。

“到這里就好了。”

三人停下腳步，周圍還沒及時下去的人還在亂竄。分明是不知從哪兒冒出的人，但是在樓梯斷裂之后越來越少，眼下不多十幾人。

“等下我不知道是不是要下去，還是留在上面。”

就像為了解答兩人對黃蓉問題的疑惑，堪比足球場的天臺從中央忽然下陷，僅剩的幾十個人也隨著地形的變化掉了下去。石塊飛舞，黃土紛飛，裸露的粗大鋼筋與竹子編織的框架三三兩兩依靠在內芯孔洞的周圍。

可以看到對面下一層的地面上，還有幾個肩袖上戴著紅色布帶的學生在來回走動。當你看向她們臉上的時候，還會對著你笑。

“老師！還有這幾個人！”

“草。”

蘇雅收回目光，鬼知道這種學生竟然還會打小報告，真實可恥。

雙瞳打量著變化完畢的教學樓。走近到前方孔洞的邊緣，就能夠看到裸露在外，還沒裝修過的泥胚房和氣勢洶洶走到對面的幾個教師。忽視掉正舉著獰猙凸起且圓潤木棍的中年教師們，她再看了看邊緣。

現在的教學樓就像是個羅馬角斗場，樓的邊緣固定成圓形，中央空洞呈圓形，樓層之間由幾根水泥柱非常不講道理地支撐。

除了他們所在的最上面一層，往下還有三層才到達地面。這三層并不是等比例排放，而是下一層最近，另外兩層最遠。底部的空地上滿是廢墟，還有幾個充當背景板的殘肢斷臂以及鮮紅的染色料。

或許是太遠了的緣故，地面上看起來充滿陰影，給人感覺不詳。

三人所在的頂樓與下面樓層之間，幾乎沒有相互連同的通道，只有眼下的這個由鋼筋穿插、竹木為骨架用褪色塑料皮帶綁固住的高架。就像是為了演示接下來怎么做，又在一轉眼間跑出來兩個人，竟然順著簡陋無比的高架下到了二樓。

然后一人機敏地躲過老師的追捕，從明顯堅固的可靠的樓梯上跑下。另外一個人就沒那么好運了，被兩個老師按住跪在地上一頓揍，血淋淋的場面與哀嚎聲傳入眾人的耳朵里，引起眾人一陣厭惡。

“之前我試著下樓，但是出于各種原因沒能下去。這次可以選擇的情況多了，不知道還要不要到那一層。”

小鈺指向對面的教師，兩個教師也堪比心有靈犀一點通地看了過來。罵罵咧咧說出幾人聽不懂的方言，幾個身材各異但是惡相相同的成年人由左右兩邊走了過去。

“故意的一樣。”

蘇雅癟癟嘴，這種場面都是在眼皮子底下進行，哪有打人還專門跑到她們能看到的對面去的。再說因為下樓的樓梯在那邊，也不可能直到現在才發現幾人。

要知道，她們三人現在可是“奇裝異服”人士，兩個工具人就從正前方的地方溜下去，那些老師竟然一點也沒有看過來。

真的就像是劇本一樣。

“往下去的竹架并不牢固，他們都是裝的。”

黃蓉對印象中的那幾個溜下去的人深惡痛絕，雖然是夢境，但那可真是“死亡”的代價。雙瞳蹲下捏了捏竹子間固定的膠條，用力一扣就撤下來一塊。

這些明明老舊的東西，明眼人第一眼都能看出不可靠來。且隨著樓下那幾個說是教師，還不如說是穿上人民制服的混子模樣的人大聲叫喊聲，和來到腳下揚起棍子的姿態，一股恐懼又再次襲來。

“看來就算是恢復了實力，那些影響還在。”

“是的，一直在，很煩。如果保持這種心情下去的話，對方一旦恐嚇，那肯定更加驚慌。會有腳軟滑下去的風險。”

“那我們是下，還是不下？”

……

黃蓉站在手指粗的鋼筋上，鋼筋是從周邊石頭層板中露出來的，踩上去也還算堅硬。

雙瞳先下去了，因為她能力的緣故，這并不算是什么難事。那些怒發沖冠的老師正被綁成木乃伊一樣的樣子，只露出鼻子跟眼睛在外面左右掙扎。

蘇雅主動最后一個下去，想必是關心我出問題能夠拉我一把。僅能踩上一人的鋼筋上黃蓉搖搖晃晃，腦中想著周圍的事，心里卻不斷播映著另外的內容。

那些畫面詭異到人物真實：她踩在鋼筋上，被人一喝嚇到腳軟從高空摔死的畫面；滿臉橫肉的老師責罵的畫面特寫、不斷舉起靠近，猛然間朝著頭部揮下的恐懼景象……

抿了抿嘴，這些情境中的情緒擴大了。說實話這種手段很是低劣，因為循環來循環去，都是這些。可是每次的觀察角度不同，她能發現那些細微的改變。

好像真實的死亡慢慢逼近……只要，她稍微……

“……”

不斷擴大的虛景還在腦內擴展，明明一看就知道有問題，但還是讓人不自覺的去想，去擬態摔在地上肢體的感覺，肢體的溫度。那些涂滿地面的五臟六腑是如何分離……

“小鈺，小鈺！”

“你還好嗎？”

面甲左右彈開，蘇雅已經擔心地趴在地上看著她。樓下，雙瞳已經完全處理完了，正在抬首以望同樣面色關切。

畢竟她踩在上面固定著一個姿勢不動已經很久了，兩人都看出了問題。

“你們不要過來！”

第一句話，就表明了決心。其余兩人皺著眉盯著她看，不解其意。

“我一定要自己過去，不然……你們相信我，我可以的！”

變了身之后身體不但沒有長大，反而縮小了。這種狀態讓小鈺看上去就像是誤入鋼絲繩穿插間的孩童一樣。腳下極遠的景色落入她的眼里，莫名愈發清晰。殘肢斷臂像是彰顯著接下來等待她的下場。

如果有必要，她可以變成真實的身體那樣。可是這段路的感覺給她即使身子長大了也一點也沒用。說簡單點，那就是——

如果退縮，那就輸了。

“……加油！我相信你！”

“我們相信你！”

看上去好像是內心的某種試煉，如果小鈺能過去了，肯定能對心靈造成良好的影響，甚至就此削弱那些分離的殘片也不無不可。夏尋語了解的得稍微多一些，畸獸的成長有很大因素是吸食了人的恐懼。你弱，它就強。

別忘了這是在夢里，小鈺如果真的遇上了對心靈試煉的情況，那靠自己完成之后說不定會更加強大。這或許就是對人……勇氣的考驗。

那么，她缺少勇氣嗎？

女孩瞪大了雙眼，兩只手有力而行動謹慎地順著桿往下下去，只選擇靠近內里較為安全的地方。因為人小，動作又慢，所以過了一會兒才到中部，看上去小小的人就像被叉在半空。

兩人卻內心松了口氣，小鈺臉上也掛起一點點微笑。只要行動了，就有所收獲。距離目標越來越近，即使只到了一半，那剩下的一半在眼中也只是時間問題而！

勝利，就在眼前！

……

夏尋語松了口氣，這種情況最好不過。看樣子往后順利，她就能成功到達下一層。對于小鈺很是可怕的過程而言，對她并不算難，她可是一直準備出手相助的。

但是那些鋼筋竹棍可就不好說了，如果她真的上去了，那這一身并不算輕的裝備很可能會將竹棍壓垮。但只是把鋼筋與竹棍當作下去的工具而非載具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

一次性用具，用過即報廢。這也是她留下來最后一個走的原因。

“那么接下來……”

還沒等想到具體下去的流程，趴在地上的夏尋語只感覺腿上一重，好像有什么東西猛然間握住了她的雙腿。

“啊！”

呼刷一下，沒有反應過來的蘇雅被迅速脫離凹陷的內圓處，鎧甲與地面滑動發出鮮明的沙啦聲。黃蓉仰頭一看，上面只有幾個沙礫滾落下來，蘇雅的人已經沒了蹤影，能聽見越來遠去的滑動聲。準備到達的下層地上，原本被黑布纏繞的幾人病態一樣地膨脹，最后黑布無力垂落，顯露而出的是模樣怪異、難以言語的巨人身影。

那些裸露肉體的巨人似乎能夠消除使黑布活動的能力，纏繞只能僵持一小會兒就失效，被巨力扯爛。一時間雙瞳姐姐也陷入了困境一樣的危機。

“這，這是……”

地動山搖般的動靜觸及了整個地面，原本平面的教學樓左搖右晃，但最后還是奇跡般地穩住了沒有倒塌。風聲與呼嘯從后方襲來，鋼棍攥出凹痕的小鈺急切地轉過頭——

心臟不爭氣的劇烈跳動，恐懼伴隨著對方緩緩起身的身影瘋狂增長。簡單的結構，詭異的拼合，渾身流滿灰質液體的巨型人形生物破土而出，遮掩住晚霞，一聲帶著混亂的嘶吼仿佛人類重見天日的喜悅，刀子一樣撲向她的臉上。

難以置信的是，她竟然從中聽到了一絲絲急不可耐的饑餓。

“畸獸！”

兩個字不覺從嘴里蹦出。站起來，僅僅比高樓矮了一小截的人形異獸，用軀干上鼓出來、當作頭的錐體，那中央僅有的一顆像是解剖下來按上去的眼珠看著她。黑色的角膜，棕色的虹膜，虹膜內部紊亂扭曲的結構與邊緣突起躍動的血絲……

球體沒有眼皮睫毛，就像是單純的凹槽安上了球體，可卻透露出她所不理解的情緒。

“嘶——哈——”

聲調尖銳古怪，豎直在驅趕的大嘴再次發聲。但是她卻能聽到它說了什么話。

它在喊她的名字——仿佛永遠淌不盡、全身流動著一顆顆粘液的怪物，目標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