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奇怪的是，寧曉翡近兩個月沒有出現在維修班的門口了。

這段時間，姜建利回來的次數也少多了，他要掙更多的工分，這是回城招工的硬性指標。

最近聽小道消息說，知識青年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已經不適應當前的革命形勢了。

這下知青點的少年少女們都坐不住了，什么硬性指標，什么遠大的理想，什么扎根農村一輩子，統統都扔到了腦后了。

知青們人性的面目開始回歸真實，禁錮的思想意識也開始松綁了，他們各自回城打聽政策消息，通過各種渠道，對標著自己未來生活的走向。

下江村的老鄉都松了一口氣，都高興地等著這幫知青們能快點離開下江村。

這種高興并不是為了他們回城招工了而高興，而是知青們走了，下江村肯定會清凈不少，偷雞摸狗丟雞少鴨的事情，也不會三天兩頭地發生了。

姜建利就是在這樣的形勢下，回到了家里，打探著回城的各種小道消息。

眼看到了年末，小道消息一直沒有上升到大道消息，上邊對這批最后的知青遲遲也沒有個明確的交代，弄得姜建利整天垂頭喪氣的。

沒辦法，知青們又陸陸續續地回到了下江村，要回城也要在知青點等。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姜建利忽然急匆匆地從下江村來找我，告訴了一個讓我激動不已的消息：卓華來威海了，卓華找我來了。

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下午，邱桃正在院門外的自來水管前給我洗衣服，每洗好一件，我就拿回院子里晾曬。

我正在晾曬的時候，邱桃的母親在我身后說：“燎原，還是拿回屋子里晾著吧，外面有點冷，一會兒該凍硬了。”

我把幾件衣服拿回到我了屋子里。

我出來的時候，邱桃的母親手里拿著一封信對我說：“燎原，這是你的信吧？好像是部隊來的，可能你上班不在家，桃子幫你簽收了，給你……”

我身體忽然顫了一下，趕忙接過信。

我低頭一看，是卓華的字跡，我太熟悉卓華的字跡了。

我對邱桃的母親說了聲“謝謝”后，就趕忙走進自己的屋里。

我的心撲撲直跳，當時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封信是卓華兩年前給我寫的，我還以為是卓華現在才想起了我呢。

當我抽出里面信箋的時候，我一下子就傻了，卓華只給我寫了幾個字：“燎原，你一定要等我……”下面的年月日是兩年前的……

我終于明白了，卓華沒有忘記我。兩年前她給我寫過信，雖然寥寥幾個字。

以我對卓華的了解，就憑這幾個字，就足以表達卓華對我感情堅定不移的態度……

是邱桃私自截留了這封信。

我把信箋放在桌子上，凝視著上面的這行字……漸漸地，這行字變的模糊了，凌亂了，晶瑩了，甚至有了跳動的映像……那是我透過淚滴的凝視……

一會兒，邱桃端著盆走了進來，對我笑了笑，臉和手凍的彤紅。

邱桃把洗過的衣服晾在繩子上。

我忽然覺得邱桃挺可憐的，她此時此刻還不知道，她母親的一次不經意的誤會，即將要造成我和她戀愛關系的終止。

纖細的腰肢，姣好的容貌，情感的細膩，無微不至的體貼，構成了我對邱桃的全部評價。

可是不知怎的，我對邱桃總是有一種精神上的排斥，這種排斥不全部來自于對卓華的期盼，而是從骨子里就不能全心全意地對待她。

也許這就叫鬼使神差。我對邱桃挺愧疚的。

邱桃對愛情的執迷不悟，對愛情領地的維護堅守，以及對愛的人不容被她人所占有的欲望，即便使出小小的伎倆，也都是有情可原的。

比如說，她兩年前截留了卓華給我的來信。

人，畢竟是維護自己情感的高級動物。

邱桃晾完了衣服，解下了圍裙，指指桌子上信箋，平靜地對我說：“看完了？”

我挺驚訝的看著她，問：“你知道我看的什么？”

“卓華的來信唄。”邱桃肯定地說。

我更疑惑了，因為她從外面洗完衣服一直沒有進她家；而她母親也沒有再從家里出來，也就是說，邱桃和她母親根本就沒有接觸過，她怎么知道我看的是卓華的來信？

邱桃看出了我的疑問，就說：“是我讓我媽給你的。”

我忽然覺得我挺弱智的，就疑惑地問：“你為什么要截留信？又為什么現在給我？”

邱桃坐在我身邊笑笑說：“兩年前我截留卓華的信，是因為我不理智，嫉妒你和卓華，也是為了和你好；現在我讓我媽還給你，一是我想明白了，還我心里的一份安寧；二是我們的‘協議’到期了，我應該給你最后選擇的權力，盡管我非常愛你。”邱桃說。

我心里一陣感動，瞬間原諒了邱桃截留卓華信箋的做法。

“我沒有打開過，也不知道卓華給你寫的什么，但是無論怎樣，給你帶來對卓華感情的困惑和誤解，我都樂意當面向卓華解釋，也懇求你的原諒……”邱桃的眼淚流了出來。

我站起來，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因啜泣而抖動的雙肩說：“邱桃，我以前太缺乏對你的了解了……我有時對你的不好，也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這兩年，你和你爸媽對我的好，我也會銘記在心的……”

邱桃大概從我的言語中，已經領悟到了我和她的關系就要結束了。

她輕輕地抱了抱我說：“燎原，我決定把信還給你的那刻，就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我不后悔，最起碼我心里安靜了，沒有愧疚了……今后我們不是戀人還是好朋友呢……能告訴我卓華信上寫的什么嗎？兩年了，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行嗎？”

我把信箋展開在她的面前，扭過頭讓她自己看。

“燎原，你一定等著我……”邱桃輕聲地說。

“邱桃，我也懇求你的原諒，我心里實在裝不下兩個人，如果沒有卓華的存在，你是我最好的選擇……我既然把感情一開始就給了卓華，你讓我調頭再去喜歡另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更何況，你的截留給我和卓華之間造成了太大的誤會……”我說。

“我挺羨慕卓華的，她很幸福……”邱桃說。

“你一定也會找到幸福的。”我說。

邱桃笑笑沒言語。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

我以為是邱桃的母親了，這時，卻傳來姜建利的聲音：“燎原，燎原……開門。”

我打開門，姜建利氣喘吁吁地剛要對我說什么，發現邱桃在屋里。

邱桃眼淚婆娑地看了一眼姜建利，姜建利一定以為我和邱桃剛才吵架了，就倍加小心地問：“燎原，你是不是又欺負邱桃了？”

“沒有。”我說。

“沒有？我不信。”姜建利又圓場地討好邱桃：“通過這兩年我對你的觀察，我覺得你是真心實意地對待燎原的，人長的好看，體型又那么苗條，還對燎原知冷知熱的，我就納悶，這樣的女子怎么我就碰不到泥？”

女孩子都喜歡被別人夸，邱桃也不例外。

邱桃笑笑說：“寧曉翡挺好的……”

“還挺好的呢，我怎么老感覺寧曉翡把我當猴耍，我明明知道把我當猴耍，可我又找不出她耍我的理由和證據，麻了個巴子的，我看早晚得和她拜拜。”姜建利說。

“建利，回來有事？”我問。

姜建利忽然看到了桌子上的信箋，旁邊還放著部隊上專用的信封，就問我：“是卓華的信吧？兩年前的。”

我大惑不解，問：“你怎么知道的？”

姜建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邱桃，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想說什么就說，沒關系，我和燎原把什么事情都談妥了。”邱桃說。

“是不是卓華的信被你截留了？”姜建利問邱桃。

“是，是被我截留了。”邱桃又問：“你怎么知道卓華給燎原寫信了？”

“卓華告訴我的。”

“卓華什么時候告訴你的？”

“今天下午。”

“打電話跟你說的？”

“不是，面對面跟我說的。”

“卓華回來了？”

“對。”

“人呢？”

“在下江村。”

我驚訝地聽著姜建利和邱桃的對話，最后才聽明白卓華回來了。

“建利，她找過你？”我問。

“到知青點找我了兩次，她知道你和邱桃的事，是聽寧曉翡說的。”姜建利說。

“建利，無論怎樣，你千萬不要告訴卓華，她的信讓邱桃截留了，聽見沒有？”我說。

姜建利勉強地點點頭。

后來姜建利告訴我，他沒有遵守不告訴卓華的承諾。那樣的話，她怕卓華對我的誤會太深。

“要不你現在去見見卓華吧？她明天就走了。”姜建利說。

我想了想說：“不去了。”

“燎原，既然我倆已經不是那種關系了，去看看也是合情合理的。”邱桃說。

我搖了搖頭說：“去不去跟咱倆的事沒關系……”

“那跟么有事有關系？”姜建利有點著急。

“我就是不樂意去！”我大聲說。

“好好，不逼你，不去就不去吧，”姜建利看看邱桃，“你看看人家邱桃……嘁。”

“建利，你今天還回下江村嗎？”邱桃問。

“回去。”姜建利看看我。

“回去后給卓華帶個口信，就說燎原一定會等著她的。”邱桃說。

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