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發生的一件事,雖然對我的打擊挺大,但卓華出乎意料的決定,還是讓我慚愧不已的同時倍感安慰。
有一天,學校來了幾位解放軍首長,說是BJ某部隊的文藝團體來學校選拔演員。文藝團體到學校選拔演員,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學校把宣傳隊所有的隊員召集起來,集中到音樂室接受部隊的選拔。
那時候選拔演員,也沒有多少潛規則,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完全靠著自己的真本事。
因為我從小就接受過手風琴老師的專業指導,再加上我六七年的勤學苦練,我對自己的演奏水準,還是有一定把握的。
其他的宣傳隊員考的什么我忘了,我只記得我演奏了一曲《火車向著韶山跑》,卓華唱了一首《山丹丹開花紅艷艷》,高昌順二胡演奏了一曲《賽馬》。
經過考核,最后我和卓華還有高昌順,被部隊初步選拔上了,并給我仨發了政審表。
我從班主任手里接過政審表時,心里直犯嘀咕。我知道當時你爺爺奶奶的身份,將對我的政審意味著什么。
盡管你爺爺奶奶在各自的崗位上,做的都風生水起知名度頗高,但是在他們的頭上,都戴著一頂看不見的帽子。風平浪靜沒事的時候,這兩頂帽子還算相安無事;要是一有個風吹草動的時候,帽子就左右搖擺,時刻提醒你不要輕舉妄動,一定要夾著尾巴做人。
我把政審表拿回家給你奶奶看,你奶奶簡單瀏覽了一下后,往日燦然的笑臉瞬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沉思。
“燎原,爸媽的事情可能會影響你,你不要抱著太大的希望,你要有這個心里準備……這年頭,成人之美的人不多,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錯了。遇見了貴人,算你有造化;碰到了小人,也不要灰心喪氣,我再給你想別的辦法。”你奶奶說。
“媽,我有這個思想準備。”我說。
“那就好,咱不好高騖遠,只求踏實做事……”你奶奶又不無耽心地說:“以卓華的自身條件,和她家庭顯赫的社會地位,她參軍入伍是沒有問題的。先前我計劃好的事情,恐怕就要落空了,誰不向往更好的理想目標呢?”你奶奶說。
我心里被這件事攪的很亂,能不能通過政審還是次要的,關鍵是我有種即將和卓華分離的痛苦感。
果不其然,幾天后,班主任在班里公布了政審結果,并說了簡短的幾句話,至今我還能想起來。
“卓華和高昌順的政審已經順利通過了,他倆已經被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團體錄取,學校決定擇日開歡送會,同學們鼓掌……”班主任在拍著巴掌的同時,還沒忘記對我嘲諷的一瞥。
盡管我有心里準備,可我還是第一次感覺到了什么叫如坐針氈,第一次低下了無言的自信,也是第一次嘗到了屈辱的滋味。
我記得高昌順好像故意地咳嗽了幾聲,他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終于可以用勝利者的微笑,討回曾經我對他的蔑視和毆打他了。
我不敢對視卓華的目光。
下課的鈴聲一響,我就匆匆離開了教室,為了自己那點虛榮和自尊。
現在想想挺可笑的,不過當時的確讓我冤屈萬分。
我回到家哭了一場,你奶奶從廚房出來,看了看我,明白了,她走到我跟前,拍了拍我的肩頭,什么也沒說,就又進了廚房。
我聽到廚房里你奶奶抑制的啜泣聲。
一會兒,你奶奶端著飯菜從廚房出來,平靜地對我說:“卓華去了BJ也是個好事,你爸要是真的能回到原單位了,你畢了業,我們一起回BJ去,你就在BJ就業,也可以經常和卓華見面了,沒什么了不起的。”
你奶奶的話,給了我巨大的安慰,同時,我覺得不應該給你奶奶再添堵了。
可是后來,卓華對自己前途的草率決定,不僅讓我驚訝,也讓班主任和馬主任非常失望。
卓華放棄了參軍入伍的機會,為了她和我那份青春時光懵懂的愛情……
還有兩個月就要高中畢業了。
也許是命運的時來運轉,亦或是卓華的父親在戈壁灘又給市委的同學打電話的緣故,你爺爺回BJ原單位的事情解決了。
你爺爺奶奶商議好了,你爺爺先回去,把BJ的四合院好好收拾一下,給卓華騰出個房間,讓卓華上學期間住在家里。
你爺爺臨去BJ前,用了三天的時間,給京劇團創作了一部獨幕話劇,算是離開威海的最后念想了。
那時候樣板戲熱已經退朝了,排演過去的曲目,又跟不上當前的形勢。京劇團不僅要肩負著社會責任,還要生存吃飯。
京劇團演獨幕話劇,開創了京劇團有史以來的先河。
我現在還記得那個獨幕話劇的名字,叫《山那邊的紅葉》,是反映藝術的春天就要來臨的故事。以喜劇的形式展現給觀眾,笑聲中催人淚下、感人至深、悲喜交加。當時在威海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和討論,工廠學校機關紛紛包場觀看。
你奶奶是主角,一天有時候最多演三場,場場爆滿。演到第七天的時候,終于累到了。沒辦法,女替補頂了上去。
我陪著你奶奶到職工醫院去打滴流,恰巧又碰到了邱桃。
邱桃已經結束了實習期,現在是職工醫院正經在編的急診科的護士了。
“阿姨,這是怎么了?”邱桃問。
“渾身熱,頭疼。”你奶奶說。
“不會是累的吧?你這一天連著演,吃不消。”邱桃說:“走,到急診科去,我讓大夫給你看看,要是打滴流,就在那兒打,有床。”
“謝謝你了邱桃。”你奶奶說。
我攙扶著你奶奶去了急診科。急診科的大夫護士都認識你奶奶,因為醫院包了兩場,看過你奶奶主演的獨幕話劇《上那邊的紅葉》。
“你怎么不上學了?當不上兵就當不上唄,有啥了不起的,還至于這樣垂頭喪氣的?”邱桃對我說:“你就是心高。”
“快畢業了,懶得上了,再說我得陪我媽,我爸又不在身邊。”我說。
“不還有我嗎?真是的……”邱桃說:“你別看我學習不好,其實我還是挺想上學的,挺羨慕學習好的同學……”
我沒有說話。
“你快去上學吧,我陪阿姨,中午放學你直接回家就行了。”邱桃說。
我騎著卓華的父親給我買的新自行車上學了。
到了學校,正好是廣播體操時間,我混進了隊伍里,跟著喇叭筒里的音樂比劃了幾下。
休息的時候,我站在籃球場邊看班級比賽,卓華走到我身邊說:“高昌順去BJ了。”
“他能去BJ咱們也能去BJ,我家離天安門還近呢。”我說。
“聽謝一鳴說,高昌順臨走前又給你告了一狀,本來你入團的事情,團委是要在你畢業前批下來的,可是聽了高昌順胡說八道,你入團的事就又擱淺了。”卓華氣憤地說。
參軍入伍這么大的事都擱淺了,入不入團對我來講,已經不重要了。
我氣憤的是,高昌順這個王八蛋,臨走之前還惦記著咬我一口?碰到這樣的小人我是夠倒霉的了。
“要不我再問問謝一鳴,高昌順又告了我什么狀?”我問。
“別問了,知道了還生氣。”卓華說,“他讓我跟你說一下,生怕他答應你的事情沒辦成,到畢業時誤會他。”
“這到不至于,謝一鳴的為人我知道,雖然他班長,但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我說。
“他也是這個意思。”卓華說。
“那就不問他了。”我問。
“他說讓你知道這么個事就行了,以后千萬不要讓高昌順這類人纏著,沒好處。”
“高昌順這小子到了部隊也好不到哪兒去,就憑他那德行,早晚有他倒霉的時候,我收拾不了他,總有人會收拾他。”我氣憤地說。
“班主任過來了。”卓華小聲對我說。
“你回教室去,他過來了。”我說。
卓華回身朝教室走去。
班主任走到我跟前,朝卓華的背影看了看:“你怎么不請假,說不來就不來?”
“這不來了嗎?”我擰著眉說。
班主任大概看出了我的不快,就轉移了話題:“有情緒?”
“當然。”我說。
“參不了軍入不了伍,并不等于沒有前途,要想做一個革命事業合格的接班人,到么時候,態度是應該放到第一位的……快畢業了,第一中學給你的印象如何?”班主任忽然問了一個我意料之外的話題。
我仰頭看了看天上浮動的白云,又環視了校內幾座古樸的建筑物。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那座雕梁畫棟木制結構的建筑為最好,不知先前是哪個大財主的家,如今是馬主任的辦公室。
我說:“我留戀這所學校的風格和氣息,其它的不敢恭維……”
班主任笑了笑,他大概覺得我有點神經質。對于將要畢業且有點神經質的學生,最好躲得稍微遠一點,他有這方面的經驗和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