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各類主要“優勢學說”的內涵
一、絕對優勢說
亞當·斯密被譽為經濟學的鼻祖,同時也是絕對優勢(Absolute Advantage)說的提出者和國際分工理論的奠基人。他在1776年出版的《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以下簡稱《國富論》)中,從“論分工”起筆,系統發展了勞動價值論,討論了資產的性質、積累和作用,論述了各國財富增長的不同途徑,構建了政治經濟學的體系,并分析了國家的收支及主要職責(Smith, 1776)。
在斯密看來,分工是勞動效率提高的主要原因,一國內部不同職業、不同工種之間通過分工可以創造更多的財富,他以制針業為例說明了這一觀點。在這一例子中,分工前,一個工人獨立工作,一天無法制造出20枚針,甚至一枚針都制造不出來;但是,通過分工,十個工人分工從事制針流程中的18個流程,一天能制造出4.8萬枚針,平均每人每天能制造4800枚針,勞動效率提升了幾百倍甚至上千倍。斯密認為,這種分工效應的好處主要歸于三種來源:①每一個特定工人熟練程度的提高;②節約了從一種工作轉向另一種工作通常要損失的時間;③工人針對具體工作可以發明機器,從而節約大量的勞動。
盡管分工具有如此多的好處,但斯密認為它的起源并非因為人類智慧預見到分工所能創造的收益,而是源自人性中進行交換的自然傾向。這種交換傾向受到自利心的鼓舞從而導致分工。分工和交換進一步鼓勵了每一個人從事一種專門的職業,并培養和完善他從事這一行業的才能或天賦。在斯密看來,不同的人在天賦才能上的原初差異實際上并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大,成年人從事不同的職業所表現出來的不同才能,與其說是分工的原因,不如說是分工的結果。斯密的這些觀點為幾百年后新興古典經濟學的發展提供了智慧源泉。
在斯密所處的時代,重商主義盛行。重商主義學者往往認為,一國財富的增進取決于貿易順差和金銀在本國的積累,不利的貿易差額將使國家瀕于滅亡。但是,現實中,與重商主義者預料的相反,實行開放門戶政策并允許自由貿易的國家,并未因自由貿易而滅亡,反而因此而致富。斯密在《國富論》的“論政治經濟學體系”中,猛烈地抨擊了重商主義的邏輯,并提出了絕對優勢說。他認為,一國的財富應當看國民所能享用的商品和服務,而不應看金銀的存量;一國的盛衰要看年生產和年消費的差額,而不應看貿易差額;重商主義限制競爭性商品的進口只是保護了生產者的利益,卻損害了消費者的利益。他認為,適用于一國內部不同職業、不同工種之間的分工原則,也應當適用于各國之間;各國通過發揮各自的擅長開展國際分工和貿易,有利于實現雙方福利的增進。
在斯密的絕對優勢說中,優勢體現在一國在生產某種產品上比另一國擁有絕對高的勞動生產率(即一個人單位勞動時間所能生產的產品數量)或者擁有絕對低的勞動成本(生產單位產品所需要的一個人的勞動時間)。因此,這里“優勢”可以解釋為“一國由于在某產品生產上擁有絕對高效率或絕對低成本,從而具備的超越其他國家的有利形勢”,這本質上是一種靜態效率優勢或成本優勢。
二、比較優勢說
(一)古典經濟學框架下的比較優勢研究及其中的優勢含義
盡管亞當·斯密提出了絕對優勢說,開創了國際分工理論,并在人類認識史上第一次論證了貿易的互利性,但絕對優勢說沒能說明如果一國生產任何商品的生產率都低于另一國,即前者沒有任何絕對優勢,此時是否還會有貿易發生?隨著大衛·李嘉圖提出比較優勢原理(Law of Comparative Advantage),該問題得到了解決(Ricardo,1817)。比較優勢原理指出,即使一國在兩種商品的生產上較之另一國均處于絕對劣勢,仍可以進行分工和互利貿易。一國可以專門生產并出口其絕對劣勢相對小一些的商品(也就是有比較優勢的商品),同時進口其絕對劣勢相對大的商品。可見,發揮比較優勢,其核心可歸納為“兩優取其最優,兩劣取其次劣”;而絕對優勢論也可以納入比較優勢論,作為一種特殊情況看待。
李嘉圖之后,不少古典經濟學者進一步發展了比較優勢原理。1844年,約翰·穆勒(J.S.Mill)追隨李嘉圖的思想,提出了決定國際貿易中商品交換價格關系的法則——相互需求。他認為,進口商品的價值取決于為了換取該項進口所需出口的商品的數量,而這種國際交換的條件(即貿易條件)又取決于貿易雙方對對方商品的需求強度和需求彈性。這一研究成果是對比較優勢的重要發展。
在古典經濟學的框架下,比較優勢研究中的“優勢”體現為一國生產某產品的相對效率(用其他產品衡量)高于其他國家生產該產品的相對效率,或者一國生產某產品的相對成本低于其他國家生產該產品的相對成本。可見,在此視角中,優勢可以解釋為“一國由于在某產品生產上擁有相對高效率(用其他產品衡量)或相對低成本,從而具備的超越其他國家的有利形勢”,這本質上是一種靜態相對效率優勢或成本優勢。
(二)新古典經濟學框架下的比較優勢研究及其中的優勢含義
到19世紀70年代,經濟學中的邊際革命擴展到了國際經濟領域,第一代新古典經濟學家馬歇爾(A.Marshall)、帕累托(V.Pareto)、恩瑞克·巴羅恩(E.Barone)等對比較優勢和國際貿易理論有了進一步的發展。他們對穆勒的貿易條件論進行了更加嚴格的模型化,并采用標準的新古典分析范式將一國的貿易均衡和貿易收益描述出來(Maneschi,1998)。
盡管不少學者對比較優勢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但是長期以來未能形成一套成熟的貿易理論,以解釋為何國家會出口或進口特定的產品。這一主題促使赫克歇爾(Heckscher,1919)和俄林(Ohlin,1933)提出了基于要素稟賦的比較優勢理論,即所謂H-O定理(Heckscher-Ohlin Theory)。該理論從各國的要素稟賦差異出發,重點考察了國家生產要素稟賦與參與國際分工之間的關系。該理論指出,在技術、偏好以及商品和要素質量在各地等同的假設下,一國將趨向于在出口生產過程中密集使用本國豐裕要素的商品,在進口生產過程中密集使用本國稀缺要素的商品,從而獲得最大的福利效應。這一結論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因為它將外在、顯性的生產某類產品的比較優勢(后文簡稱“生產比較優勢”)轉化為內在的基于要素稟賦的比較優勢,從而對國家的產業發展路徑選擇有了更加明確的指導。此后,不少經濟學家進一步發展和完善了H-O定理,衍生出一些新的理論和模型,例如FPE定理(Samuelson, 1948,1949)、S-S定理(Stolper and Samuelson,1941)、Rybczynski定理(Rybczynski, 1955)、H-O-V定理(Vanek,1968)等。
可見,在新古典經濟學框架下、基于要素稟賦的比較優勢研究中,優勢可以解釋為“一國由于在某要素上具有相對高的豐裕程度(用其他要素衡量),從而具備的在該要素密集產品生產上超越其他國家的有利形勢”,這本質上是一種靜態稟賦優勢。
(三)內生和動態比較優勢研究及其中的優勢含義
無論是李嘉圖所討論的比較優勢,還是基于要素稟賦的比較優勢,它們都屬于靜態的外生比較優勢,這種比較優勢主要由先天的技術差異和要素稟賦差異決定。20世紀后半葉,一些學者認識到外生比較優勢在解釋國際貿易以及指導經濟發展中的不足,開始從規模經濟、學習效應、知識生產、人力資本以及專業化分工等角度研究比較優勢的內生性問題。
(1)規模經濟的視角。早在1977年,迪克西特和斯蒂格利茨(Dixit and Stiglitz,1977)就嘗試將規模經濟引入國際分工理論,指出即使兩國的初始條件完全相同,沒有李嘉圖所說的外生比較優勢,只要存在規模經濟,兩國仍然可以選擇不同的專業化分工,產生內生的比較優勢。之后,以克魯格曼(Krugman,1979,1980,1991)為代表的學者系統地改變了新古典國際經濟理論的假設,放棄了新古典貿易理論中完全競爭、規模報酬不變等假設,強調市場結構、規模經濟、消費者需求偏好對國際貿易的影響,并基于此提出一系列新的貿易理論和政策建議。這些研究說明比較優勢不僅取決于外生給定的要素稟賦和技術差異,規模經濟也是重要內生決定因素,從而解釋了大量的行業內貿易以及發達國家之間的貿易現象(它占據了當今世界貿易的主要份額)。
(2)“干中學”的視角。這一視角由阿羅(Arrow,1962)開創,他認為知識是一種生產過程的副產品,任何知識和技能的增加,都是在解決問題的反復實踐中形成的,通過“干中學”實現積累。克雷和汪(Clemhout and Wan,1970)、菲德爾和施密茨(Feder and Schmitz,1976)、克魯格曼(Krugman,1987)、楊格(Young,1991)、格羅斯曼和赫爾普曼(Grossman and Helpman,1991b)等研究也都說明了“干中學”效應對于比較優勢內生、動態演化的重要影響。
(3)知識生產的視角。這一視角假定知識生產是一個主動的過程,其中存在外部性和排他性。外部性保證了經濟的持續增長,而排他性則保證了知識能夠作為一種經濟物品生產。羅默(Romer,1990)、格羅斯曼和赫爾普曼(Grossman and Helpman,1991a)、艾金和霍伊特(Aghion and Howitt,1992)等在這條路徑上做了重要的工作。他們的研究表明,技術進步是企業有意識進行研發的結果,而企業進行研發活動的目的是追求創新所能帶來的壟斷性優勢。
(4)“人力資本”的視角。在舒爾茨(Schultz,1960,1961)提出人力資本概念后很長的時間內,人們都沒有注意人力資本在決定比較優勢以及經濟長期增長中的關鍵作用,而僅僅把人力資本看作一種內生的積累要素(Bond, et al, 2003)。直到1983年,芬德利和克洛斯基(Findlay and Kierzhowski,1983)才在凱南(Kenen,1965)的基礎上,正式將人力資本引入標準的兩要素、兩產品貿易模型。盧卡斯(Lucas,1988)將人力資本引入內生增長分析,在這個方向上做出了突破性的貢獻。他從人力資本的角度研究了邊干邊學和比較優勢的演化,指出人力資本具有很強的外部性,科研人員、高技能勞動者之間的相互交流和溝通能對研發效率和生產效率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因此,比較優勢并不完全由傳統的生產要素稟賦決定,人力資本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如果一個國家的人力資本積累速度較快,則有利于比較劣勢向比較優勢的轉化。
(5)專業化分工的視角。20世紀90年代以來,以楊小凱為代表的一些經濟學家對傳統貿易理論中的分工思想進行了重新思考,創立了新興古典經濟學,并提出了基于專業化分工的內生比較優勢理論。這一視角認為,比較優勢可根據分工前和分工后的生產率差別分為外生和內生兩類。其中,由先天的要素稟賦差異以及技術差異決定的外生比較優勢在分工前就已經顯示出來,而內生比較優勢則可以通過專業化分工人為地創造出來,它有可能在要素稟賦及生產條件完全相同的國家之間產生。楊小凱和博藍德(Yang and Borland,1991)認為,內生比較優勢形成的主要動力是專業化分工所帶來的“熟能生巧”:在發展的初級階段,由于人們的生產經驗比較有限,生產率比較低,承受商品交換過程中交易成本的能力較低,因而主要表現為自給自足狀態;隨著經驗的積累和生產力的發展,人們逐漸可以承受一定程度的交易成本,從而開始了專業化分工和貿易;專業化過程中的“熟能生巧”進一步提高了生產率,使得人們能夠承受更高的交易成本,從而展開更深層次的專業化分工和更細致的貿易。這一過程將持續下去,成為內生增長的機制,直至耗盡分工演進的所有潛能。
綜合上述視角,可見在內生比較優勢研究中,優勢可以解釋為“一國由于規模經濟、學習效應、知識生產、人力資本積累以及專業化分工等內生機制的作用,從而形成的在特定產品生產(用其他產品衡量)上超越其他國家的有利形勢”,這本質上是一種由內生機制作用演化的效率優勢。
與比較優勢的內生性研究的發展相伴,比較優勢的動態性也逐漸被學者所認識(Balassa,1979; Proudman and Redding,2000; Landesmann and Strehrer,2001)。然而,“動態比較優勢”這一概念經常被用于兩種不同的語境,引起了一些誤解。
一方面,克魯格曼(Krugman,1987)、格羅斯曼和赫爾普曼(Grossman and Helpman,1991a)等學者用其說明比較優勢隨著時間動態演化。在這一視角下,優勢的含義與以上幾類解釋是一致的,只是要根據具體分析的問題進行相應調整。
另一方面,在東亞發展經驗的討論中,它又被用于說明國家遵循靜態比較優勢有可能與長期福利效應相悖,因此國家面臨一個權衡——根據靜態比較優勢選擇國際分工,抑或選擇進入一個不具備靜態比較優勢,但能夠帶來長期發展收益的產業部門。這個含義一直缺乏明確的定義。為此,雷丁(Redding, 1999)建立了一個兩個國家、兩個產業部門(高技術h和低技術z)、基于古典生產函數(即Yz=AzLz, Yh=AhLh)的經濟模型。他指出,如果,則認為t時刻本國和外國(標注*)分別在低技術產品和高技術產品的生產上具有靜態比較優勢;但如果滿足
,則認為t時刻本國和外國分別在低技術產品和高技術產品上具有動態比較優勢。可見,在這一視角下,優勢可以解釋為“一國由于在某產品生產上擁有相對高的效率增長率(用其他產品衡量),從而具備超越其他國家的有利形勢”,這本質上是一種動態相對效率優勢。
三、后發優勢說
首次明確使用后發優勢(Advantage of Backwardness)這一概念的,是20世紀美國著名經濟史學家格申克龍(Alexander Gerschenkron)。他在Economic Backwardness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1962)一文中,對19世紀和20世紀初俄國、德國、意大利等歐洲較為落后國家的工業化進程進行了經驗分析,闡述了落后國家經濟發展的特征。基于此,他提出了一個后進國家追趕先行國家的主張,其核心思想是:相對經濟落后具有積極作用,它可以系統地替代先行工業化國家的一些先決條件,引進先行國家已經開發出來的技術,借鑒先發國家的成功經驗,采用經過實踐檢驗過的“最優做法”,因此具有一種“后發優勢”。這種“后發優勢”是后進國在推動工業化方面所擁有的特殊益處,是與其經濟的相對落后性共生的,先行國家無法擁有,因此也稱為“落后的有利性”。
格申克龍(Gerschenkron,1962)之后,利維(Levy,1966)、摩維茲(Abramovizt,1989)、艾肯(Elkan,1996)、伯利茲(Brezis,1993)等國外學者,以及羅榮渠(1993)、施培公(1999)、陸德明(1999)、樊綱(2002)、郭熙保(2000, 2004)、林毅夫(2003d)、侯高嵐(2003)等國內學者,進一步發展了后發優勢理論,對后發優勢的內涵和實現條件等問題進行了更加深入的探究。
利維(Levy,1966)從現代化的角度將格申克龍的后發優勢論具體化,闡發了后發優勢的內涵和表現。他認為,后發優勢主要體現在五個方面:①后發國對現代化的認識要比先發國發展早期豐富得多,理論準備比較充分;②后發國有條件大量借鑒先發國家的成熟制度、技術、設備乃至組織機構;③后發國可以在技術等方面跨越先發國家的一些必經發展階段;④后發國可以參考先發國的發展路徑,從而對未來發展趨勢有更清晰的預測;⑤后發國可以獲得先發國在資本和技術等方面的支持。
羅榮渠(1993)認為,后發優勢主要表現在如下四個方面:①西方殖民主義的擴張用強制方式打破了傳統社會的封閉性與停滯性,傳播了現代化因素,促使落后國家的現代化啟動;②后發國家可以借鑒先進國的經驗,避免走彎路,采取趕超戰略實現跳躍式的前進;③后發國家可以借用先進國家的技術、資本等有利條件,提高國際競爭力;④后發國家可以聯合對付先進國家的損人利己政策。
郭熙保(2004)對后發優勢的概念和內涵進行了更加普適性的界定。他認為,后發優勢是指先進國家和地區與后進國家和地區并存的情況下,后進國家和地區所具有的內在的、客觀的有利條件。從理論上看,后發優勢至少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科學技術、資本、勞動、制度以及結構轉變。
侯高嵐(2003)在對以往研究進行全面總結的基礎上,對后發優勢問題進行了更加深入、全面的研究和界定。他認為,準確把握后發優勢的內涵,需要明確其承載主體、主體特征、通過何種途徑發生特征轉化。具體應從三層含義進行理解:①在時間維度上,從橫向比較國家的發展程度;②在時間維度上、從縱向比較國家發展的途徑;③在空間維度上,比較經濟結構的轉變。基于上述維度的分析,他認為,后發優勢是指后進國家由于落后以及后發展地位而具備的在生產要素利用、配置方面的有利形勢,即后進國家擁有資源優化、技術跨越、制度捷徑三方面的有利形勢,充分利用這些有利形勢可加快經濟結構轉型,最終實現對先行國家的趕超。
綜合上述觀點,在后發優勢研究中,“優勢”可以解釋為“一國由于經濟發展的落后性(或者說處于后發展地位),從而在經濟趕超方面所具備的超越先行國家的有利形勢”,這本質上是一種潛在的效率提升和發展優勢。
四、國家競爭優勢說
國家競爭優勢說的奠基人是美國哈佛大學教授邁克爾·波特(M.E. Porter)。他在《國家競爭優勢》(The Competitive Advantage of Nations)一書中,基于對10個主要發達國家(美國、德國、英國、法國、意大利、日本、丹麥、瑞士、韓國和新加坡)的翔實研究,提出了國家競爭優勢說(Porter,1990a)。
波特指出,“早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當我任職于里根總統的產業競爭委員會時就逐漸認識到,錯誤地理解比較優勢與國家競爭優勢是經濟發展產生問題的主要根源”, “比較優勢理論一般認為一國的競爭力主要來源于勞動力、自然資源、金融資本等物質稟賦的投入,而我認為這些投入要素在全球化快速發展的今天其作用日趨減少……國家應當創造一個良好的經營環境和支持性制度,以確保投入要素的有效使用和升級換代”(波特,2002)1-2。他認為,國家的繁榮是創造出來的,而非自然遺傳的。國家能否實現繁榮的決定因素并非古典經濟學所關注的自然資源稟賦、勞動力、利率以及匯率,國家的競爭力最終取決于內部產業開展創新和升級的能力。沒有哪一個國家可以在全部或者絕大多數產業中有競爭力,而只能在一些特定的產業實現競爭優勢。國家競爭優勢問題應當從產業的角度加以考察,國家競爭優勢也歸根結底是若干產業的競爭優勢問題。一個產業所以具備國際競爭力,是因為它有一個充滿遠見、動態和挑戰性的國內環境,包括強大的國內競爭者、強勢的供應商以及挑剔的客戶等。在一個全球化競爭越來越激烈的世界,隨著知識的創造和吸收逐漸成為競爭的基礎,國家的作用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變得越來越重要,國家的價值觀、文化、經濟結構、制度以及歷史都會影響企業國際競爭的成敗(Porter,1990b)。因此,國家是一個企業最基本的競爭優勢,它不但影響企業的戰略,也是創造并延續生產和技術發展的核心。
波特提出了著名的“鉆石模型”(圖1-1),以解釋國家競爭優勢的來源。它由四大關鍵要素構成,分別是:要素條件(Factor conditions)、需求條件(Demand conditions)、相關與支持性產業(Related and supporting industries),以及企業戰略、企業結構、同業競爭(Firm strategy, structure and rivalry)。其中,生產要素是互通有無的根本,需求條件是產業沖刺的動力,相關與支持性產業有助于形成休戚與共的優勢網絡,企業戰略、企業結構和同業競爭促使產業內部形成多元化的新企業。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因素可能發揮積極的作用,它們分別是機會與政府。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重要角色,政府則可以控制干預與放任之間的平衡。這些要素之間存在互動關系。在后文中,會專門就如何使用“鉆石模型”以提升國家競爭優勢進行綜述。

圖1-1 波特的國家競爭優勢“鉆石模型”
資料來源:Porter,1990a.
在《國家競爭優勢》中,波特還提出了國家競爭優勢發展的四個階段,分別是生產要素導向階段、投資導向階段、創新導向階段和富裕導向階段。其中,前三個階段是國家競爭優勢發展的主要力量,通常會帶來經濟上的繁榮;第四個階段則是經濟上的轉折點,有可能由此而走向下坡路。
綜合上述觀點,在國家競爭優勢研究中,“優勢”可以解釋為“一國在某產業(或產業環節)的國際競爭方面所具備的超越其他國家的有利形勢”,這本質上是一種競爭中的占優態勢。
波特的研究突破了傳統的比較優勢分析方法,提出了新的分析范式,這為其贏得了很高的學術聲譽。但是,波特的模型也不是完美無缺的。它過于注重以國內市場為基礎,對于跨國經濟的影響重視不足,這使其在解釋開放經濟、發展中國家等方面存在一些不足。針對這些問題,后續不少學者對其進行了發展。
卡特賴特(Cartwright,1993)基于新西蘭競爭力的研究,提出了“多因素鉆石模型”。他認為,對于小國經濟、出口依賴型經濟以及以自然資源為基礎的工業化經濟,應當在鉆石模型六要素的基礎上再加上五個開放因素,分別為海外要素創造能力、與海外環境中相關和支持性產業的聯系、滿足海外顧客需求、海外市場競爭以及產業面向國際的目標和結構。
提出生產折中理論的鄧寧(Dunning,1993)在研究波特的“鉆石模型”時認為,隨著技術革新和經濟一體化的發展,國家之間的經濟相互依賴性以及它們之間形成的相互作用網絡對國家競爭優勢有較大影響。因此,在“鉆石模型”中,除了考慮政府和機會兩個外生變量外,還應當加入跨國經濟這第三個外生變量。
魯格曼和迪克魯茲(Rugman and D'Cruz,1993)在研究加拿大問題時認為,波特的“鉆石”體系不能很好地解釋加拿大這樣經濟規模和市場容量都比較小的經濟。加拿大的獨特之處在于,它與美國有緊密的聯系。加拿大的本國企業既可以利用美國市場以擴大生產,同時又面對美國在加投資企業的競爭。這種關系使得加拿大的產業競爭優勢不僅源于本國的經濟環境,還深刻地受美國經濟環境的影響。為此,他們提出了一個融合加拿大和美國兩國條件的“雙鉆石模型”。然而,這一模型主要適用于加拿大、新西蘭等周圍有較強經濟體的國家,卻不適合其他小國,如韓國、新加坡等。為此,莫恩等(Moon et al,1998)又提出了更加一般化的“雙重鉆石模型”,同時考慮“國內鉆石”、“國際鉆石”,乃至“全球鉆石”(圖1-2)。

圖1-2 一般的“雙重鉆石模型”
資料來源:Moon et al,1998.
圖1-2中,最外圍代表“全球鉆石”,在一個可預見的時段內,其大小是一定的;最中間的是“國內鉆石”,它根據國家的大小和競爭力的不同而大小有所差異;中間的虛線圍成“國際鉆石”,它代表國家的競爭力同時被國內因素和國際因素所決定。“國內鉆石”和“國際鉆石”的差異反映了跨國行為的影響。跨國行為主要包括引進或者輸出外國直接投資(FDI)。
此外,為彌補“鉆石模型”在解釋發展中國家中的不足,韓國學者喬東遜(Cho.D.Sung,1994)在研究韓國經濟發展的基礎上提出了適用于發展中國家的“九要素模型”,在原先“鉆石模型”核心四要素和機遇的基礎上加上了工人、政治家和官僚、企業家、職業經理人和工程師四類人力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