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叁寶齋命案

剛進六月的涇陽，好似被人架上火堆的爐子，天色將將擦亮，便明晃晃地熱了起來。

隨著卯初城門一開，門下那一條條長龍便魚貫而入，四下散入大街小巷，整個都城一下子就喧囂起來了。

“殺……殺人啦！”

驚懼的叫聲從國都的最中心地帶開始擴散，傳到涇陽令尹陳金水的耳中時，他正顛著一身肥肉邁過自家的門檻，準備去上早朝。

等那頂轎桿壓彎了的藍色四人小轎落在叁寶齋外時，獨立的三層小樓已經被官差圍的水泄不通。

“相關人控制好，閑雜人一個也不許放進來。”看到令尹來了，李大光忙迎了出來：“南軻在里面了，報案的是叁寶齋的伙計樓二，現場逮住了兩個嫌疑人扣在后堂。”

陳金水快步入了叁寶齋。

大堂正對門靠墻立著一張四方鑲金包邊的飛角長案，案上伏著顆碩大的腦袋，案下灣著一灘血跡；旁邊是令尹府的仵作陳南軻正俯身檢查。

四周立著幾個兩人高的博古架，架子上擺放著各類稀奇的古玩器皿，衙署的差役正在四處查看。

見到涇陽令來，陳南軻脫了手套，摘掉了面巾，迎上來見了禮，“死者身上只有心口一道傷口，沒有中毒、窒息等其他的跡象；死亡時間在今晨寅時到卯時之間。現場和死者身上皆無打斗撕扯的痕跡。”

陳金水一點頭，抄著手四下打量起來，聽得樓上傳來動靜，便問：“樓上有何發現？”

李大光回道：“大堂、二樓、三樓都沒有發現可疑痕跡，整個叁寶齋唯一的可疑之處，就是樓萬寶的尸體。”

陳金水道：“不是還有兩個嫌疑人嗎？先去看看。”說著話，已經往后院去了。

他身寬體胖，頭大腿短，李大光跟在他身后只能將一步分成兩步來走。

“二人都不是本地人，一個女扮男裝，說是從洛陽來涇陽投親的；另一個十二三歲，穿著普通，隨身帶著一把短劍倒是價值不菲。”

叁寶齋后頭是四合院，兩個嫌疑人被分別關押在東西兩個房間里，門前都派了衙署的差役守著。

李大光指了東邊廂房，“這里頭是那少年。”

門一開，屋子里鑲金嵌銀、珠光寶氣，有人正在里頭焦急踱步。

那少年形容消瘦，褐皮短衣，松綠撒花窄褲，腳上是爛了縫的布鞋，頭上綁著布帶，腰間配著一把殷紅金縷竹的短劍。

看到門開了，少年臉上慌亂頓顯，卻又故作鎮定，提高了聲音問：“你們抓我做什么？”

陳金水入了屋去，負手將少年打量了一遍，最后盯著那雙深深向內凹陷的眼，沉聲道：“本官乃涇陽府令尹，如今你牽涉進命案，且老老實實將你的來歷道來。”

微頓之后，他加重了語氣：“若是無辜，自然會放了你，若有隱瞞，待本官查出來，也要治你個欺瞞貽誤之罪。”

少年眼里恐慌更盛，雙手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佩劍，雙腳微微向外一張，戒備地盯著陳金水。

僵了片刻，到底還是開了口，“頁云，留陽關千村人，家里人被土匪殺了，跟著流民來國都討生活。”

陳金水看著他腰間的劍問：“你那把劍從何而來，又為何那樣早出現在叁寶齋？”

頁云本能地將腰間的佩劍往后藏了藏，低頭抿緊了唇，雙眉緊緊地皺了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說：“劍是祖傳的，身上沒銀子了，聽說叁寶齋收的價錢高，就來看看。”

陳金水向他伸了手，“本官能看看那把劍嗎？”

這一次，頁云往后退了數步，本就警惕的眼中，更露出了一絲厭惡，惡狠狠地道：“你們都想搶我的劍！”

陳金水略微皺眉：“你出現在兇殺案現場，必須配合本官調查取證，才能洗清你的嫌疑。”

頁云道：“我到那里時人已經死了，而且，那個瘋女人已經先在了，人肯定是她殺的！”

他又緊緊地按住了腰間的劍，說：“你們要拿我的劍，就先要我的命！”

陳金水看了他一會兒，沒再說什么，出門后叫人將門又關上。

離了門口，他同李大光說：“這小子有些意思，說那把劍是祖傳的，要拿劍換銀子，卻又不肯讓我們看一眼。”

李大光道：“看他瘦的皮包骨，像是逃荒來的，那樓萬寶身長七尺有余，若是死在這樣一個小孩手上，來世投胎想起來也得憋屈死了。”

陳金水回頭看了身后的人一眼，覷著他道：“你大大小小也是個令尹府的捕頭，整日如此神神叨叨的，叫人聽了笑話。”

李大光‘嘿嘿’笑著摸了摸自己的大光頭，“這不是和大人說嗎？那小子既然有問題，就帶回衙署問問。看他那樣，只需要拿刑具嚇一嚇，保準什么都招了。”

陳金水點了點頭，二人行到西廂房前，差役開了門。

西廂與東廂房內布置相差不大，不過里頭關著的人，心態卻是天壤之別。

女子一身緋紅黑邊男裝，頭上戴著大大的同色四方帽將頭發都藏了起來，雖然沒有描紅施妝，但眉眼很是清秀。

房門打開時，她正當堂坐著，捧著琉璃角杯吃茶。聽聞聲音，只略抬眼瞧了瞧，臉上微微含笑，半點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陳金水眉眼輕輕一挑。

李大光低聲道：“這也是個怪人，被發現時不驚不燥，把她關起來時也沒有半點慌亂的意思，還要了一壺茶！”

陳金水在涇陽令這個位置上待的時間不短了，各路妖魔鬼神都是見過的，片刻詫異后也便恢復了正常，邁步進了門去。

眼見身寬體胖的老大人進了門來，男裝女子才抿了一口綠茶入口，擱下角杯起身，雙手向前彎腰行了個男子的見禮，清清脆脆地說道：“小女卿魅見過令尹大人。”

陳金水的目光定在案上的茶具上，問：“你家住洛陽何處，到涇陽又投何親，到叁寶齋來又是為的何事？”

那卿魅回說：“小女出身洛陽白樓，前些日子阿娘去了，臨終讓小女來涇陽投靠生父。至于到叁寶齋，全是因為在洛陽時便聽到這座寶樓的名聲，想要來開開眼界。”

聽到‘白樓’二字時，陳金水回頭與李大光相視了一眼，兩人的眼神都有些復雜。

女子來自白樓，尋得又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這其中牽扯的，只怕又是一樁風流債了。

“你的生父是誰？”陳金水問。

卿魅略微遲疑后，方緩緩開口，“家父身份特殊，不宜張揚，只是大人問及小女不敢不回。”

她說著話，從懷中取了一封書信遞了出去，又說：“大人看過此信便明了。”

陳金水心中微微一怔，拆了信看過后，臉色少有地變了變。

旋即，他將那封信折疊好裝入信封中還給了她，蹙眉道：“姑娘涉入命案，還須往衙署走一趟，將事情前后交代清楚，待得此案明了洗清了嫌疑方能離開。在此期間，本官會聯系姑娘的家人，不知姑娘可有信物表明身份的？”

卿魅搖頭道：“阿娘雖留了信物，卻是不敢輕易交給旁人的，若是叫旁人冒領了去，小女此生豈非再無依靠？大人只管派人去信上地址說一聲，只說是洛陽卿魅來投，家兄自然會來接的。”

陳金水道：“雖如此說，可那并非尋常地方。”

卿魅笑道：“若是大人為難，不必通知也可，左右以大人之明，相信很快就會破解此案，還小女清白。”

陳金水也是一笑，說：“那就委屈姑娘了。”

聽他這話，李大光便叫人來帶了卿魅去，待人走后，他才不解地問：“這人什么來頭？”

陳金水將一雙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微微輕嘆道：“若她所言屬實，這樁案子便不好辦了。”

李大光夸張地將一雙濃眉挑的老高，“在大人眼里還有難辦的案子？難不成此女是九天神女下凡歷劫，還動不得了？”

陳金水仍舊一嘆，“她同神女也差不了多少。”

隨即正色道：“案子要緊。樓萬寶死在柜臺上，又無掙扎的痕跡，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將叁寶齋的伙計都傳去問問，查一下尋常與死者來往密切的人，再查查樓內有無丟失的珍寶銀錢。”

李大光正色應了聲是，便一一吩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