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二那年剛入夏時，歷史老師還站在門口等上課鈴，同學們還在嬉笑，教室里書本和紙團飛來飛去，一個碩大的紙團不偏不倚“啪”一聲砸在褚衛后腦勺上，還在午睡的他一臉不耐地轉過身，想跟罪魁禍首算賬，不知道是剛睡醒還是被砸懵了，褚衛感到一陣眩暈，桌面也抖動不停，加重了他的煩躁感，伸腿猛地朝前一蹬，

“渣渣波，你再抖腿老子就給你卸了！”

前排的許波回頭就要辯解，剛張開嘴巴，只聽見歷史老師沖進教室大吼一聲：“地震了!！快！快下樓！去操場，快！”

然后就像打開了一個開關，全校都開始沸騰，地面的震動也更加劇烈，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災難的臨近，教室里的人交織穿行，有去前門的，也有往后門跑的，教室外樓道里、樓梯上擠滿了神情張惶的學生，也有像褚衛一樣茫茫然不知道什么情況，只是盲目跟著大部隊被人流裹挾著前行。

好像那個紙團確實有很大的威力，褚衛大腦一片空白，就算被環境和氣氛影響著逃生，腳下還是跑的很猶豫，下到二樓時被人一撞，幾乎要摔倒，褚衛暗道一聲“完蛋了”，這樣的人流和速度，一旦他倒下去，那就是被踩踏致殘的下場，褚衛掙扎著穩住身形，急晃晃伸手想搭上扶手，一只柔白細膩的手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拉，把他拉近身邊，快速往操場跑去。

女孩兒跑的飛快，一頭披散的黑發在風中翻飛著，褚衛一米七幾的高個兒，大長腿幾步就能追上，可他就是閑閑地墜在后面，看著那只緊握著他的手，離奇的想如果和她掰腕子誰輸誰贏，還沒想出個勝負，女孩兒突然停下來，松開了他的手。

“你找找你的班級和同學，應該會按早操的位置劃區域。”

女孩兒一邊說一邊將手繞到腦后將頭發束成一束馬尾，“不要出校，外面還不知道什么情況，學校會通知家長來的。”

說完便跑開了，褚衛看著她的背影，想起了圣誕老人的麋鹿。

02.

震感只持續了一分鐘左右，沒有塌方，沒有地裂，可對于這個有小江南之稱的城市而言，這一分鐘，都是幾代人不曾遇到的。

操場上嘈雜的議論聲，憂懼的哭泣聲，老師維護秩序的指令聲，還有一墻之隔的校外此消彼長的鳴笛聲，隱約地哭喊聲，都加劇了學生們心中的恐懼。

他在操場四處晃，遇到了好幾撥認識的人，視線追著那個女孩兒，幾次都追丟了，然后轉個頭，她又在另一個地方出現。

褚衛看著她四處找同班同學，將大家集合在一起，清點人數，安撫女同學們，然后帶了幾個男同學去了行政樓附近，幾個人湊做一起，不知道商量什么，褚衛溜著操場邊緣，慢慢靠近，忽然他睜大了眼睛，滿臉震驚，那女孩兒和一個男生跑進了一樓角落的體育器材室，外面兩個男生緊張地張望催促著。

“瘋了嗎？還敢進樓里，”褚衛喃喃自語了一句，又往跟前走了一截，站定，默默看著。

好像只過了一分鐘，又好像過了十分鐘，褚衛已經聽到外面等待的兩個男生焦急催促：

“你們找到了嗎？快點出來啊”

“找不到就算了，快出來吧”

“找到了，來搭把手”

進去的兩個人抱著一堆泡沫板出來了，四個人分了一下，拿著東西往操場跑，褚衛眼尖，看到那是運動會各班的班牌，路過褚衛身邊時，進樓的那個男生快速對他說，“喂，不要站在圍墻下，小心掉磚頭。”

褚衛覺得鄒喻的嘴開過光，這是對他的詛咒，第一個詛咒。

兩個小時后，在圍墻下躲太陽的褚衛成為了那場地震里南中唯一的傷員。

03.

褚衛認識鄒喻，十八班體育委員，校足球隊主力，校內選拔賽打過幾個照面，也在一個考場考過試，南中年級大考歷來都是按照上一次大考名次安排考場座位的，褚衛也不止一次和鄒喻同考場，在學習上他們半斤八兩。

幾個人將班牌分發到各班級，操場上逐漸出現聚合的團體，驚恐的女生都順利找到自己的同學相互安慰，各班的班主任也快速找到了班級大部隊，人數查了又查，點了又點，然后組織學生就地在操場等待，恐懼慢慢消失，學生們開始擔心家人，排隊借用老師電話，信號有好有壞，打通了的三兩句話就哭了起來，沒打通的，淚水更是含在眼眶里，操場上的氣氛更為壓抑。

好在陸陸續續有反應迅速的家長趕來學校接學生，一個小時不到，操場就少了一半人。

褚衛在十九班，鄒喻被接走的時候，他正正看著，鄒喻的媽媽還順走了兩個姑娘，褚衛聽到鄒喻媽媽問：

“陶姜和蘇蘇在哪里，我把她倆一道接走，”

鄒喻立馬跑去了七班，沒一會兒帶來了兩個女生，其中就有已經見過的那個女孩兒。

陶姜。

幾乎一見到來人，褚衛就對上了名字。

年級有個叫陶姜的女生，短跑特別快，長得也漂亮，外號梅花鹿。

這個名字他聽說過。

那束馬尾倏地跳入他的腦海，久久不散。

04.

地震對這個小城市的影響隨著時間拉長，慢慢減弱，短暫的傷痛之后，平城所有學校陸續開展各項演練，突發火災演練，防空演習，地震演練，以及各種急救講座。

畢業班只在開學不久參加了一場多單位聯合防災急救演練，然后就被放在單獨的教學樓里兩耳不聞窗外事。

春季運動會，學校出于緩解畢業班學習壓力，實現勞逸結合的目的，畢業班根據興趣自由選報運動項目，要求每個項目必須有人，每個人至少填報一個項目。腦袋轉得快的第一時間就報了拔河、投籃等集體項目，等表單傳到褚衛手里，剩下的只有田徑項目了，褚衛的筆尖劃過150米，又劃過400米，接著劃過1000米，最后湊了一個跳高的名額。

男子跳高預賽時，塑膠跑道上正在進行女子100米半決賽，陶姜理所當然在里面，理所當然小組第一晉級決賽。

褚衛胡亂一跳，仗著身高腿長，一把就進了決賽圈。

跳高決賽時，女子100米也是決賽，發令槍響，褚衛瞇了瞇眼睛，他看到女孩兒的馬尾極富韻律的甩動，真真是一馬當先，沖線的那一刻，褚衛一下就明白了陶姜為什么被稱作梅花鹿。

他想起運動會前夕，每一天午飯后，在操場踢球的他都能看到陶姜在進行短跑練習，鄒喻和一個叫潘云蘇的女孩每天都會陪著。

一個校運會都要這么鄭重其事么？這么想的不只褚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