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雄安新區發展研究報告(第四卷)
- 范周
- 3019字
- 2019-10-09 18:23:14
第四節 千年大計·國家大事·通向未來
——構想雄安新區的美學治理新范式
摘要:雄安新區是國家作出的一項重大歷史性戰略選擇。作為“千年大計”,它的規劃發展需要體現出大國風范的美學特征,這從中央對其“四個堅持”“七項任務”等導向性政策中可以看出來;作為“國家大事”,雄安新區的規劃應在承接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京津冀一體化協同發展和國家發展的整體格局中,分別表現出中華美學精神的不同核心價值;在未來城市的治理形態上,雄安新區應探索出一種帶有自覺美學追求的新理念、新體系,以打造中國城市建設的典范。美學治理是中國城市化進程與社會發展迄今而出現的新范式。
關鍵詞:雄安新區 美學治理 美學規劃 新型城鎮化
雄安新區的設立,作為“千年大計、國家大事”,暗含著國家對城市化進程、區域治理現代化、京津冀協同發展及首都圈建構的宏觀思路與未來圖景。它是在一片現有開發程度較低、發展空間充裕且臨近首都的區域中建設一座新城市,更是在新發展理念下,按照國家導向,以新體制、新方法來規劃建設一個創新發展示范區,是以“未來的標準”構建的“未來的城市”??梢哉f,雄安新區的發展方向明確,導向清晰,又具有充分的想象空間。而根據習近平總書記的要求,雄安新區的建設“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從市民需要出發”“給老百姓更多的實惠,讓他們有更多的獲得感”。這就為其規劃建設提供了人本思路,即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以市民生活為中心,完成城市發展的建構。目前的雄安人口密度尚較低,因此,總書記對“市民需要”的關切,不但是著眼于其未來,更是要突出雄安新區之于中國新型城鎮化進程的典范意義,彰顯城市治理之于“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的重要屬性。
以人民為中心,以市民生活為中心,乃是一種突出人的物質和情感需求的城市發展思路。它在強調“宜居的環境”,要求物質層面具有審美意義的同時,又重視“優質的公共服務”,倡導人與社會之間的情感互動,能夠讓人民群眾產生幸福感與獲得感,因而也是一種帶有自覺美學追求的發展思路。這種發展思路可以視為雄安新區作為未來城市治理的美學新范式,也可以認為是其作為國家導向的創新發展示范區域更具普泛和標桿意義的價值所在。
本文嘗試從政策解讀、規劃基礎與城市治理三個方面對雄安新區的建設發展方向和路徑進行解讀,討論其作為千年大計、國家大事,以及通向未來城市的多維意義,力圖以雄安新區為代表,勾勒一種城市發展美學治理的新范式,為中國新型城鎮化的發展道路提供美學上的參照,從而回應和闡釋全球化時代中國崛起的城市語境。
一、千年大計:國家導向的美學解讀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建設雄安新區是“千年大計、國家大事”,是一項重大歷史性戰略選擇。概括而言,雄安新區的建設意義有三:一是作為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集中承載地,承接北京疏解出的行政事業單位、總部企業、金融機構、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等,可以緩解首都的“大城市病”;二是作為第19個國家級新區,對標深圳和上海浦東,著眼于京津冀一體化,可以為中國經濟的點狀崛起創造新的經驗和可能;而更具普遍意義的是,雄安新區的建設以“未來城市”為指向,可以為中國城市發展,乃至世界城市生活提供一種標桿式的參照和定位。就此而言,不妨將“千年大計”與“國家大事”分開考慮,前者是指雄安新區作為中國發展的“未來城市”,城市治理“以人民為中心”,注重“人的生活”的價值指標;而后者則是其城市發展規劃的現實考量,是雄安新區得以提出和建設的物理條件?!扒甏笥嫛笔菄覍?,“國家大事”是現實基礎,分別對應雄安新區的政策指向與規劃基礎。
以習近平總書記的多次指示為核心,關于雄安新區的國家導向性政策大致包括“四個堅持”“七項任務”和“三條原則”。對這些導向性政策進行美學解讀,可以找到雄安的城市發展圖景,也是理解雄安新區發展規劃人本思路,體現城市發展美學治理新范式的前提。
堅持世界眼光、國際標準、中國特色、高點定位,堅持生態優先、綠色發展,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注重保障和改善民生,堅持保護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延續歷史文脈,這是習近平總書記對雄安新區發展提出的基本要求。從美學角度來看,這“四個堅持”分別體現了城市風范的氣度美學、居住環境的生態美學、社會治理的生活美學和歷史傳承的價值美學。
分而論之,雄安新區城市氣度要體現辯證的一體兩面,既要有世界范圍內的宏大眼光,要有國際標準上的高點追求,又要有中國特色,有傳統文化和當代中國發展道路的意涵表征;其城市環境在物質與人文(社會)的一體兩面,要分別注重“綠色、宜居”和“人本、民生”;從其城市治理的要求看,“綠色”是為“民生”服務的,“生態優先”的目的在于生活品質的提升。因此,圍繞“人的生活”(市民需要),體現“以人民為中心”,是雄安新區規劃發展的根本指向,而這恰是延續歷史文脈以民為本、仁者愛人、天下大同的必然要求。
如此來看,“四個堅持”可以歸納為雄安新區規劃發展的美學內涵與核心,是要在堅持國際視野與傳統價值的同時,突出“以人民為中心”,突出“人的生活”之于城市的根本意義。毫無疑問,這“四個堅持”不但是總書記對雄安新區發展建設的要求,也是中國未來城市建設都應該努力實現、積極探索的價值標準。而要實現這種美學追求,就需要更進一步闡釋“四個堅持”的落實要求,即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雄安新區規劃建設“七項重點任務”:①建設綠色智慧新城,建成國際一流、綠色、現代、智慧城市;②打造優美生態環境,構建藍綠交織、清新明亮、水城共融的生態城市;③發展高端高新產業,積極吸納和集聚創新要素資源,培育新動能;④提供優質公共服務,建設優質公共設施,創建城市管理新樣板;⑤構建快捷高效交通網,打造綠色交通體系;⑥推進體制機制改革,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激發市場活力;⑦擴大全方位對外開放,打造擴大開放新高地和對外合作新平臺。這七項任務可分為三個層面:第一項任務是總體要求;第二項至五項任務是環境要求,自然環境“優美生態”和社會環境高新產業集聚、公共服務優質、交通網絡高效;而第六項與第七項任務則是路徑要求,即堅持改革開放。
顯而易見,經過分解的七項重點任務也是中國任何“未來城市”的“一張藍圖”。而從“七項任務”中,同樣可以看到國家政策導向對于雄安新區的美學寄望。這七項任務,從總體要求突出的綠色、智慧開始,到環境要求倡導的優美、優質、快捷,乃至路徑要求體現的開放與活力,無不具有美學意義。于此,以“七項任務”政策導向中美學意味體現得最為明顯的“環境要求”和相對隱晦的“路徑要求”(改革開放)為例,做一點分析與解讀。
習近平總書記在對雄安新區規劃發展的要求中,特別富有詩意地提到要“構建藍綠交織、清新明亮、水城共融的生態城市”。這一要求的核心在“水”。雄安新區是北方城市,“水城共融”尚如此要緊,更遑論中國其他地區。對此,新華社更為直白地點評道,習近平同志來自南方,“曾在寧德、福州、杭州等南方城市工作,對山清水秀的生態之美感觸至深。”事實上,“水”極富美學意味,不僅在于自然、生態“山清水秀”的意義,在中國傳統美學中,它還帶有典型的“治理”意味?!八敝辶蔷拥赖碌南笳?,老子說“上善若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居,衣養萬物而不為主”,與總書記要求建設雄安新區要有“功成不必在我”的精神境界是相通的;而“水利”一項更是中華國家治理傳統的重要內容,從遠古時代開始,“治水”就是安民生、定天下的關鍵,是造福萬民的隱喻
。從這個角度來理解總書記“藍綠交織、清新明亮、水城共融”的詩意表述,就看到雄安新區規劃建設中“以人民為中心”的民生意義,看到“人的生活”在政策導向中的核心地位;否則,只有客觀的物質環境一面,很可能使“水城融合”衍為有名無實的“形象工程”。
再就頂層設計對于雄安新區的路徑要求而言,“推進體制機制改革,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的目的在于“激發市場活力”,而“擴大全方位對外開放”,充分引智、引技的目的也在于形成內外交融,不斷融合創新的城市生態。前者以市場為基礎,后者以世界為參照,其意義都是為了使城市得以新陳交替,充滿活力,能夠“吸納和集聚創新要素資源”?!盎盍Α笔巧缹W的根本特征,“融合”則是文化創新的必然要求,二者的結合不但能夠使城市本身作為“人的生活”之物質載體,呈現出環境與系統的更新、進步,更重要的是能夠讓“人的生活”本身體現積極進取的狀態,實現“創新、活力、聯動、包容”——這是2016年G20杭州峰會的世界經濟主題,也是世界城市生活的時代內涵。
誠如學者所言,“人的生活”與城市載體之間具有互動效果,可以激發新的意義與可能,“24小時接連不斷的日常生活對提高城市街區活力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可以產生對城市各種設施的使用需求,提高了用地的混合性,自然也就提高了其文化創意誕生的可能”。此處的“文化創意”,包括了制度、科技、創業環境的改革創新,也包括了技術研發和轉移、成果孵化與轉化的高效、迅速,及其帶來人/市民生活的積極活力。而在如此高標準、重視人民生活(民生)的美學價值追求下,雄安新區必然不可能是“傳統工業和房地產主導的集聚區”,而是以創新驅動,尤其是文化創新驅動為原動力的國家城市創新發展示范區。
由此可以討論雄安新區建設的“三條原則”:一是絕不搞土地財政;二是一定考慮百姓的長遠利益;三是絕不搞形象工程。“土地財政”是中國舊城鎮化的老路,顯現不出新的發展理念,因而是對“千年大計”的“矮化”;而“形象工程”只是純粹物質層面的改變,缺乏“以人民為中心”,缺乏對“市民需求”和“人的生活”的深刻關照,因而是對“國家大事”的異化。唯有“考慮百姓的長遠利益”,在對城市進行美學規劃的基礎上,不斷探索戶籍、醫療、公共服務、行政管理和投融資等方面的體制機制改革、擴大對外開放、促進貿易便利化,建立城市社會的現代美學治理體系,形成具有自覺美學追求的政策體系,才能使雄安新區真正成為“千年大計、國家大事”,成為具有世界標桿意義的城市典范。
二、國家大事:城市基礎的美學規劃
選址雄安新區,國家充分考慮到了城市發展的物質基礎和民生成本。除區域優勢和交通便捷外,它地處平原,便于建城,生態良好,開發程度低,建筑少,可供開發的土地充裕,可塑性強,建城對當地百姓的生活影響小??梢哉f,雄安新區的建設在很大程度上是“于白紙之上繪藍圖”,因而其規劃可以具有更為自主的美學追求。但雄安新區的美學規劃還必須慮及“國家大事”的價值與效果,亦即上文提及的建設雄安新區作為國家重大歷史性戰略選擇的兩點意義:承接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和作為國家級新區對區域經濟的推動意義。
首先,對承接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來說,盡管國家媒體一再申明建設雄安新區“既不是什么‘遷都’,也不是什么建設‘副都’”,但作為眾多試圖承接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的區域之一,雄安的“集中承載”顯然更富有標示性意義——相比石家莊、保定、上海奉賢等地,它不但靠近首都,便于接納來自首都的高水平總部企業、金融機構、高等院校,而且能夠在近似“白紙”上構建藍圖,更面臨著以“世界眼光、國際標準、中國特色、高點定位”進行建構的要求,其規劃必然需要具有“國家氣派”,其城市形象、城市規劃以及城市治理水平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當前我國的“國家隊”,體現著國家意識的審美要求。
因此,在美學規劃上,雄安新區的城市建筑、功能布局、產業分布、板塊組合都應具有大國大都的風范和氣派。一方面要堅持“靡革匪因”,牢牢把握“十三五”規劃提出的“和諧宜居城市”要求,將綠色城市、智慧城市、創新城市、人文城市、緊湊城市,以及海綿城市、創意城市等新發展理念融入其中,打造“樹我邦國,天下來同”的典范,另一方面則要堅持“靡故匪新”,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延續歷史文脈,使新區具有舊傳統。這不但是城市規劃自身場景識別性的要求,更是指向未來的整體趨勢,亦即如論者所言:“如果說此前中國的大部分現代化城市建設都是向外借鑒學習,那么在多年積累的基礎上,雄安新區將建構一個蓬勃內生、發揚傳統、自信開放的現代化城市,從而達到‘從跟跑到并跑再到領跑世界’”。而事實上,當前世界城市的規劃與發展也正在出現“向亞洲學習”的浪潮
。
以“水城融合”為例。華北平原最大的淡水湖白洋淀,加上漕河、南瀑河、萍河、南拒馬河等多條河流交匯在雄安新區,構成了中國北方難得一見的獨特生態。歷史上,與這一環境相配合的是四種場景,前兩種看似功能相悖:一是北宋朝廷改造河道,建構“水長城”以抵御契丹的邊境場景,表現出雄縣的屏障意義;二是順應“水長城”而屯田養兵,種植稻谷的生活場景,表現出日常生活意義;而“檀淵之盟”后,這里出現了第三種與百姓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商業場景,即雄州榷場,宋遼兩國開放貿易,促成文化交融——當地居民的生活本體、地緣的獨特功能(邊防)和時代的特殊需求(跨境貿易)在上述三種場景中結合得堪稱無縫。而第四種場景則是清代康乾時期,白洋淀曾為皇家牧馬場,建有四座行宮,供皇帝水上圍獵與賞景賦詩。這是一種脫離了百姓日常生活,但凸顯出雄縣、白洋淀一帶地緣優勢(靠近京畿)、生態優勢和歷史人文優勢的特殊場景,是雄安具有國家氣派的傳統因素。
這四種場景分別體現出雄縣、白洋淀的地緣、生態、經濟和政治意義,是今天規劃雄安新區可資借鑒的歷史資源。延續其文脈,融雄安新區“地緣、生態、經濟”意義而治之,通過互聯網、物聯網、智慧城市等現代技術手段,將水與綠色城市、創新城市、人文城市、海綿城市等城市形態相結合,就不但可以發揮“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經濟基礎性作用,通過發展包括文化產業在內的多種實體經濟,變“水”為“富”,更可以使自然水體延伸而成為電影院、咖啡館、圖書館、餐廳、主題公園等休閑場景,成為總部經濟、產業園區、高等學府的辦公、辦學場景,成為城市創意階層的靈感來源、城市居民鄉愁的來源。而在這一“水”與“城”互動的過程中,作為中華美學精神核心的“天人合一”觀理應貫穿城市規劃建設,以及日后城市生活展開的始終,使雄安新區的生產、生活、生態都呈現出對中華美學精神的自覺依歸,呈現出大國風范的審美傳統,特別是使市民具有自覺的美學意識。這樣,雄安新區在承接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的規劃上,才能體現出自覺而深厚的國家審美意識。
其次,建設雄安新區作為“國家大事”的意義還表現在其作為第19個國家級新區的特殊性上。其實,具有國家氣派、代表國家形象是國家級新區的普遍規劃追求;浦東新區、深圳特區也具有一定的國家象征意義,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中國的文化符號。但是,與它們不同,雄安新區的規劃建設有其當務之急,即是要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因而不可避免地帶有更明顯的國家美學色彩;同時,雄安新區的地理位置乃京津腹地,距離北京、天津都只有100公里,處高速公路1小時、城際高鐵0.5小時交通圈之內,可以與這兩座城市形成充分的互動,因此,其規劃發展還需要放置在京津冀一體化的跨區域語境下進行分析。
從“首都圈”(1982)到“京津冀協同發展”(2014),北京、天津和河北三地之間由于體量和產業發展階段的差距,長期以來沒有形成良好的互動格局,其主要表現是河北一省沒有一座足以與京、津兩地相匹配的城市。究其原因,一般都認為是京、津兩地的“虹吸效應”。而通過雄安新區的打造,吸引北京部分功能疏解、搬遷,是阻斷“虹吸”的根本途徑。這一做法在體現了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同時,也體現了“尚和合,求大同”的美學意義,體現了京、津、冀(雄安)三地在由“首都圈”“環渤海圈”“大北京”“京津冀都市圈”等理念引導而相互濡染之后的美學效果。這種美學效果表現在政策上,即是2015年4月出臺的《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綱要》,這一“綱要”的核心目標就是要有序地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
“和而不同”的美學,要求雄安作為國家級新區的規劃要立足于京、津兩地的已有樣板,立足于自身的歷史文脈與自然生態,“自覺打破自家‘一畝三分地’的思維定式,抱成團朝著頂層設計的目標一起走”,不但在功能定位、產業分工、城市布局、設施配套、交通體系等方面與京津兩地互通互聯,還要在城市規劃的美學風格上與京津冀三地互和,使得京津冀的區域規劃具有整體美學效果。具體來說,雄安新區的城市美學規劃應具三點特征:一是在自身發展的歷史脈絡和大國大都的視野上找到自身的審美獨特性,突出視覺辨識度;二是與“未來城市”“創新發展示范區”的定位相統一,突出綠色、智慧、宜居;三是城市美學風格要融入京津冀一體化的整體語境中,突出三地長期相互影響、濡染的美學效果。這可以2015年作為保定市“一號工程”出現的、投資額達313億元的白洋淀科技城為其前身,在“科技服務”和“創智休閑”兩個方面表現出于京、津兩地的差異性和融合性
。
另外,還值得指出的是,建設雄安新區作為“國家大事”還需從國家發展的總體格局加以審視,以體現“全局上謀勢,關鍵處落子”的整體美學觀。貫連雄安新區及其對標城市(深圳特區、浦東新區),可以看出國家級新區發展“80年代看深圳,90年代看浦東,21世紀看雄安”的歷時性表達與“南深圳、中浦東、北雄安”的共時性存在。這一“三步走”與“三聯動”乃改革開放以來三代領導人進行“接力賽”的結果,是中國道路的三座里程碑。它們形成了“三生萬物”的大格局,是中國模式的戰略顯現,也是中國崛起的美學藍圖。
三、通向未來:城市生活的美學治理
從具有自覺美學追求的導向性政策制定,到城市發展物理空間的美學規劃,最終落實為“人的生活”,落實為百姓實實在在的幸福感與獲得感,中間還需要經過一個由政策導向而形成社會運行機制的城市治理過程。雄安新區是在由大城市病而導致的“逆城市化”出現端倪之際誕生的,其城市治理必然具有與傳統城鎮化進程所不同的新理念和新表達。
用習近平總書記的話說,就是“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從市民需要出發,做到疏密有度、綠色低碳、返璞歸真,提供宜居的環境、優質的公共服務,有效吸引北京人口和功能疏解轉移。”要對北京人口形成“有效吸引”,絕非生活條件完善即可,更要有富于情感意味與價值歸屬的城市治理體系和治理方式,讓外在于“人的生活”的客觀條件轉入人的情感價值層面,通過優質的公共服務,使市民有尊嚴、有獲得感。這就需要在城市治理上牢牢把握人的情感中介,想民所想、急民所急,真正做到“體會民情、打動民心、贏得民意”。這種訴諸共情與同理的城市治理方式,其基礎正是美學上“移情”作用的社會顯現,是城市發展的一種美學治理。任何治理,歸根結底都是通過人際交往來完成的。治理無外乎管理者與民眾之間的情感和信息傳遞,其成功的關鍵在于尊嚴的給予與獲得——通過有效的、有組織的人際交往,讓民眾有獲得感和尊嚴感,進而對城市產生價值歸屬與身份認同,就是成功的城市治理。以浙江省“最多跑一次”的改革為例,其通過完善政府信息系統,“讓數據多跑路,讓群眾少跑腿”,贏得廣泛稱贊,就是一種極有成效的“以人民為中心”的美學治理和改革實踐。
美學治理是一種新的治理形態,是中國現代化進程發展到今天才有可能出現的國家(城市)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新表達,也是全球治理理論創新的題中應有之義。在傳統的統治/管理思路中,由政治—行政二分帶來效率與價值二分是其弊端之源。自20世紀30年代古德諾(Goodnow)開始,“政治是國家意志的表達,而行政是這種意志的執行”的觀點就深入人心。而以馬克斯·韋伯的科層官僚制為代表,行政管理日趨技術化、理性化;公務員隊伍作為工具,不應有情感傾向的觀點更是日漸明顯。與之相伴的是市場帶來的平等主張,認為“目標相同的顧客所得到的利益也應該是相同的”
,公務員應平等對待所有“顧客”(民眾)。
這種國家統治/城市管理思路在當代中國至少遭遇以下三個層面的沖擊:
首先,西方管理思想與形態的譜系更迭和自我反思。20世紀60年代以來,以社區、志愿部門為代表的基層社會組織蓬勃興盛,對傳統公共行政非人格化的、冷冰冰的公務員治理體系構成了明顯挑戰,而這種第三部門的治理方式在20世紀末進入中國,至今已有一定社會共識和民間基礎。
其次,西方非人格化的“管理”方式隨著改革開放而逐漸進入中國,與毛澤東在《論聯合政府》中作為黨的三大作風(三大優良傳統)之一而提出的“和人民群眾緊密聯系在一起”,形成了治理理念上的張力,二者間有一定的裂隙。正因為此,十八大以來黨中央高度重視“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要求加強黨的作風建設,為民、務實、清廉。由于黨的執政在中國具有特殊性,以“群眾路線”為價值指歸、以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為價值追求、以人民為價值中心的社會治理形式在某種意義上也應當成為整個國家公共行政,尤其是與新型城鎮化道路相結合的未來城市治理形式——它帶有黨的組織色彩,是具有中華傳統與中國特色的社會治理形態,它強調“魚水情”“一家親”,富有強烈的情感美學意義。
最后,發展迅猛的互聯網技術有效地彌補了傳統“管理”方式的效率不足之憂。以馬克斯·韋伯為代表的西方治理理論之所以對工具化、理性化的科層化官僚治理形式倍加推崇,正是因為它效率高。效率被認定為“官僚制的美德”,是“無可匹敵的權力手段”。但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尤其以物聯網為特征的智慧城市建設,社會治理的效率問題已大為改善;更重要的是,互聯網帶來的共享理念使馬克思的社會共同治理理想有了實現的可能,即“全體社會成員共同使用全部社會工具和按共同協議來分配產品”
,這在今日中國尤其明顯。其實,在物聯網的世界中,城市治理所遇到的問題并非效率,而是“物”后的情感,是如何通過非人格化的“物聯”實現“心聯”的問題——這是心聯網哲學在今天受到關注的原因
。
建立在智慧城市基礎上的雄安新區,作為通向未來城市的起點,其城市治理應該率先完成體系與能力的現代化,實現以情感為中介,將優美的生態環境、高效的交通體系、高端的高新產業、優質的公共設施等“物”之美,轉入人心之中;通過城市治理新理念、新手段,形成富有美學意味的新治理體系,使市民獲得情感上的尊嚴、身份上的認同與價值觀上的自信。這種基于情感的自信是制度自信、道路自信、理論自信、文化自信的內化,是真真正正、實實在在的幸福感與獲得感,也是雄安新區得以作為“中國城市建設的典范”之內涵式意義。
四、結語
過去30多年來,中國的城市經濟保持穩步增長,“高樓大廈”成為城市化的物質基礎,也導致了“千城一面”的缺憾。而隨著中國的崛起,人民群眾生活的富足,今日之中國開始進入了一個美學時代。對審美的需求,尤其對作為美學核心的情感交往與身份認同的需求,成為人民群眾的生活重心之一。10余年前,“日常生活審美化”作為一個公共問題進入學術視野,仍被許多人所質疑;而今,在新型城鎮化道路不斷拓寬,城市建設日新月異,不但城市發展和規劃需要美學的介入,城市生活與社會治理的方方面面都應該具有相對自覺的美學追求,以改變“千城一面”,形成不同城市的獨特美學風格和中國城市的美學治理標準。
雄安新區作為第19個國家級新區和創新發展示范區,理應在歷史包袱最小、社會期望最高的情況下,積極探索出一種新的治理理念、治理形態和治理范式。本文從政策的美學解讀到城市的美學規劃,最后聚焦于社會的美學治理,為雄安新區的發展提供一種可能的思路。它可以歸納為城市/社會的美學治理范式,核心就是“以人民為中心”和“從市民需要出發”。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影像表達及其美學詮釋”(項目號:16YJC760035)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