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將箭翎羽扔在幾案上，楚歸塵覺得索然無味。

“告辭。”

張城旋即露出疑惑的表情：“公子......皇城的清倌我送到你住處？”

楚歸塵愕然。

“什么清倌？”

“就是花魁啊！此女名叫小鈴兒，凝脂美玉，水靈極了。”

“我何時說過要花魁？”

“就在此前不久......”

“你意會錯了。”

楚歸塵無奈搖頭：“我去尋下榻的客棧，明日清晨出發。”

說罷，楚歸塵端起案上的羽觴一飲而盡。

張城望著楚歸塵離去的背影，心中自慚形穢。

楚公子天縱之資，還不沾女色，可真令我輩汗顏。

良久，張城經過深思熟慮，覺得楚歸塵太過專注修煉非是好事，張弛有度才能長久，若是修行過頭走火入魔，豈不是得不償失？

于是，他慎重決定，將重金買來的花魁送往楚歸塵的下塌處。

張城頓時覺得自己委實聰穎，領悟到了修行的真諦，繼而不可抑制的沾沾自喜起來，也學著楚歸塵的樣子，端起酒杯豪爽飲盡，仰天大笑出門去。

在青天城內，還沒有耳目眾多的城主府得不到的消息。

楚歸塵牽著馬匹，再次來到應府。

還未到暮時。

這次由于應之龍的囑咐，家丁都沒有攔楚歸塵。

未出閣的女子名節極其重要，楚歸塵持著故人看望的由頭才是很勉強。

靜靜地站在緊閉的房門外，溫煦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驅不散心底的陰霾。

楚歸塵柔聲道：“柔兒，去青天野畔？”

吱呀——

房門驟開。

應彩柔略施粉黛的樣子很美麗，與不刻意妝點素顏時差別很大，但都是很耐看，是渾然天成的璞玉，不矯揉造作，骨子里的明凈。

在楚歸塵前生見過的無數佳人中，足以排進前十。

應彩柔在楚歸塵離去后，伏在被褥上失聲痛哭。

容貌復原有何用？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最想嫁的人一直都是那個少年，無關乎身份地位，只是因為他是他就足夠。

見楚歸塵去而復返，她才火急火燎的擦上些粉黛，借以遮蓋淚痕。

應彩柔低頭道：“去。”

楚歸塵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怎么啦？傾城姿色還哭鼻子，多難看。”

應彩柔眉尖微蹙，撇嘴道：“明明是塵哥嫌棄我。”

輕扯羅裳，小姑娘一副遇到負心漢的模樣。

楚歸塵輕咳一聲，捏了捏她的粉嫩小臉頰，道：“青年俊彥良多，此事容后再議。”

收斂起嬉笑，楚歸塵正色道：“動身？”

得到確切的應答，楚歸塵輕輕拉住應彩柔的柔荑：“策馬。”

......

......

臨近暮春空氣濕潤，忽有煙霧彌漫，就是白茫茫的水汽。

青天城的野畔不見邊際，堤岸上楊柳垂入河里，新燕啄泥努力筑著巢穴。

輕車熟路，來到一處墳冢。

荒草雜生，有四五尺高。

墓碑光滑可鑒，上面刻著“應門夜尊氏之位”。

春深煙雨冢凄凄。

孑然孤存，在這茫茫無際的野畔。

應彩柔躍下馬，眼眸中充溢著滾燙的淚珠。

“娘。”

楚歸塵知道今天乃是清明節。

應彩柔很早以前就對他坦露心跡，娘親仙逝的早，在她幼時就不在了。

所以，前宿主對她格外疼愛。

不管從哪搞來了什么稀奇的玩意，都是先給應彩柔送去。

那個時候，應彩柔也十分依賴他，在開啟武脈修行之前，甚至經常同床共枕大被同眠......

當然，楚歸塵特別單純，絕無出格行為，很本分的。

自從十二歲之后，無論小姑娘眼神如何炙熱誠摯，楚歸塵自巍然不動。

不是因為開啟了大武脈，而是因為......楚歸塵在十二歲那年尿床，醒來時布衾浸透，被應彩柔興高采烈地大肆宣揚，然后整個街巷全都知道了。

楚歸塵自此以后，發誓再也不犯相同錯誤。

一個人睡想怎么尿床怎么尿床。

看著沉浸在回憶中的應彩柔。

楚歸塵不愿打擾她思念娘親，沿著河堤轉悠著。

深深地吸入一口氣，楚歸塵思緒漸遠。

早鶯爭暖樹的嘰嘰喳喳，亂花迷人眼的目不暇接，淺草沒馬蹄的氣味。

應彩柔還知道她的娘親如何，他呢？

一百零八位娘親都蹤跡全無，后來他成圣之時，曾放回信鴿，也是杳無音信。

回到昆侖神山時，早已人去庵空。

冷霜葉破瓜之年時打趣他城府深沉，心機難以揣測。

楚歸塵暗暗苦笑。

許多的心事不敢訴說，也能當作有城府？

如今看來，城府最深的人，恐怕是她冷霜葉吧。

楚歸塵想到了青梅師太。

......

......

怪不得娘親教誨，女人都不是好東西，想活下去，只能牢牢握緊鋒利的劍，殺出一條通天大道。

那個時候，楚歸塵還好奇，為什么娘親連自己都罵。

青梅師太一本正經的給他講：“娘是尼姑，不能算紅塵里的女人。”

楚歸塵似懂非懂，還覺得她講的很有道理的樣子，鄭重其事的點頭應聲。

青梅師太嚴肅的點著楚歸塵眉心：“兒啊，就算你要找賢妻，首先呢，得身段豐腴。但那可不是妖嬈，找一個妖精來干甚，豐腴的好處呢，就是生孩子好，指不定能生個一群，好傳遞咱庵里的香火。”

楚歸塵那時才六歲。

“娘，賢妻是長得跟我差不多嗎？”

“你個笨小子，妻妾自然是跟那紅衣小姑娘差不多。”

“那我娶霜葉妹妹可以吧？”

“不可以。”

“為啥？”

“娘親看她生辰八字與你不合，你會有性命之憂。”

“生辰八字是啥？”

“能推算出人命運的東西。”

“命運是啥？”

“你怎么這么多問題。”

“為啥不能有這么多的問題？”

“你這小子......拆臺是不？看打！”

然后楚歸塵見勢不妙，自然抱頭鼠竄落荒而逃，也就沒了后續。

后來事實證明，楚歸塵堅持的是錯的。

青梅師太所說的全都應驗，他不僅遭到冷霜葉的背叛，還隕落凡塵。

如果讓他再選一次......

可惜沒如果。

不知不覺回到了墓碑前。

應之龍不敢面對，數年才來看一次。

應彩柔每年的此時，都會來。

楚歸塵從乾坤袋里取出祭祀酒、紙錢，遞給應彩柔。

燃燒紙錢，隨風亂飛，倒了祭祀酒。

應彩柔趴在墳上輕輕啜泣，楚歸塵蹲下身子，揉了揉她的青絲。

“我會代替你娘親，永遠守護你。”

楚歸塵閉眼在心底呢喃：“待你尋到如意郎君，我會悄無聲息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