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水皆縹碧，游魚細石，直視無礙。

偶有蜻蜓點水而飛，蕩漾出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將問世間疊在膝蓋上，楚歸塵握著劍身，斜倚在池邊微涼石階旁的舊竹上。

斑駁的竹葉輕掃他的墨發，冗長的衣袍邊緣落在池水中，浸濕了衣角。

憊懶地揉著眉心，楚歸塵望著池塘里沉浮的幾尾錦鯉。

煮食鯉魚，能夠舒緩胸中郁氣。

楚歸塵當然不會這樣做，因為他僅僅是在想突破心境桎梏的方法而已。

日光倒映在池沼，金燦燦的，錦鯉鱗紋上染上了一層金芒。

往來游曳翕忽，就像一葉鎏金扁舟俶爾遠逝。

泥底被翻攪出咕咕的小氣泡。

池中心的小亭檐楹上，水紋輕輕波動，涼意瑩然。

“其實......真的很簡單啊。”

楚歸塵像是胡亂囈語。

過猶不及的道理，楚歸塵再清楚不過。

他的武道按照原路重修一次，歸根結底而言，并不能使他變得更強。

是的，他的目標不是成神。

甚至也不是以無敵之姿擊敗霜葉神皇。

他要超脫星海，升到上一世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一個修士，最怕的不是天賦憂人，不是修煉資源匱乏，甚至都不是因為招惹到強敵而隕滅。

理想。

修士需要理想。

理想可不是信仰，朝神殿的神像就是汲取世人的信仰之力。

與俗世中情竇初開的少年少女一般無二，毫無防備信任的一方，只會落得遍體鱗傷的下場。

“想要活下去，只能握緊手中的利劍。”

楚歸塵的眼神陡然凌厲。

一個劍客為什么能夠無情出劍？

只因他們早已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

人有七情六欲，三魂七魄。

生殺一瞬矣。

在某個猶豫的一剎那，或許倒地不起的人，就變成了劍客自己。

楚歸塵不相信任何人。

包括小蕓。

包括應彩柔。

甚至包括楚東海。

不完全信任，才能留住心底最后的一份期待。

縱然遭到背叛，也能寬慰自己說，失去的至少不是全部。

他要成為獨一無二的主宰。

在大陸外的浩瀚星海。

夕日欲頹。

楚歸塵從夜明珠中取出馥郁芬芳的翠云仙草，四羊方尊，以及其它材料。

百無聊賴似的，將翠云仙草隨手丟入鼎中。

楚歸塵點燃普通火焰加熱鼎爐，要將翠云仙草融掉。

即使使用鴻蒙神火，也需持續三個時辰以上，才能完全煉化。

淬體境的鴻蒙神火僅存食頃。

結元境可以留存兩個半炷香的時間。

方罡境才能持續燃燒數個時辰。

凝聚靈氣護體。

楚歸塵現在是結元境三重小位。

如果不立即突破到方罡境，翠云仙草就要浪費掉，藥力全失。

問世間被擱在草叢中，壓倒荒草。

“那就打破吧。”

楚歸塵俯視池塘中的景色，輕語道。

傾之，濃郁的漆黑光華流溢體表，楚歸塵喉嚨深處發出一聲輕嘯。

剎那流轉的靈氣凝為護體罡氣。

須臾方罡。

無人看見，這種破天荒的突破方式。

念之所及，轉瞬成真。

楚歸塵的蘊藏靈力遠不止方罡境這么簡單，無論是幽冥血氣，上古麒麟，還是冥古修羅魔神的潛在靈力，都達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程度。

只是楚歸塵無法真正掌控，所以不能貿然突破。

方罡境，是目前的極限。

一小團熾熱的火焰遽然出現。

鴻蒙神火——

楚歸塵手指拖著世間罕見的微弱神火，移動到四羊方尊下。

熱量灼燙，器紋都被融化成白色水汽。

煉制丹藥，對火焰的掌控至少應該如臂使指，可以隨心所欲地收放。

過驚蟄。

春風的涼爽，吹拂在身上卻不能淡去熱浪的驕狂。

狂躁的鴻蒙之火不絕侵蝕楚歸塵的意志。

一下點燃七重小境界的無上極境，鴻蒙神火的威力更加恐怖。

楚歸塵的肉軀縱然強大非凡，也是難以承載壓力。

俊秀的臉龐被烘烤得紅漲，彷若皮膚都要消融，楚歸塵面不改色，只是專心致志控制神火。

神火漸熄。

四品庭春丹。

楚歸塵手法老道，丹藥成色自然極佳。

楚歸塵凝視著掌中心的十數枚庭春丹，不由會心一笑。

君子重諾。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他承諾應彩柔，會幫她恢復容貌，定然不會食言。

將庭春丹盡數放在玉質器皿中，楚歸塵收到問世間里，只余下一枚。

他撩起衣袖，手臂上的疤痕宛若蠻獸，猙獰難看。

服下庭春丹，楚歸塵運轉心經，改善體質與肌膚的色澤。

逾時。

四肢百骸都被藥效滋潤，強度再次拔高。

楚歸塵肌膚上的疤痕皆是消去，變得白皙如雪，堪比絕色美人的膚如凝脂。

他身畔還繚繞著庭春丹的氣味，淡淡醉人。

清風徐來，楚歸塵的臉色恢復如初，氣味漸漸彌散。

像是嗅到了香味，沉在池塘泥底的魚兒不歇跳起，拍打著如鏡水面，泛起微瀾。

楚歸塵眉尖舒展，喃喃自語道：“夕日欲傾頹，沉鱗相競躍。許久沒觀賞這樣的景色了，今日也是難得。”

風定天清，碧瓦飛甍，一切如畫。

日暮。

楚歸塵竟是臥在荒草從中，仰望著天際，漸漸閉上了雙眼。

修士不需要日日睡眠，因為精神力足夠支撐消耗。

如非疲累至極，楚歸塵是不會用睡覺的方式恢復精神力的。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楚歸塵很贊同，睡覺亦然。

強行堅持修煉，只會適得其反，導致埋下隱患。

楚歸塵向來隨遇而安，性子淡泊，他前生若非一心修煉，不問世事，豈會落得明明戰力無雙，卻還要在劫難中隕滅成灰的下場？

物極必反，盛極必衰。

所以楚歸塵決定，依舊隨心而安。

他不相信，這一世還會和前生一樣。

已經知道隨遇而安的弊端了，這回應該是了解益處了吧？

哪怕以后開辟虛府，不需飲食。

楚歸塵還是會餓了就吃，累了就睡，這就是他最想要的。

塵世浮華，不體驗七情六欲，才是無趣。

瀟灑肆意。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想想就覺得酷。

楚歸塵酣睡中，嘴角微勾，像是夢了到柔軟的云彩。

味道......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