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麗把最后一個紙箱搬進新家時，鞋底沾著的泥點蹭在米白色地板上，像朵難看的墨花。公公叉著腰站在客廳中央，眉頭擰成個疙瘩：“說了讓你別買這么大的，首付借的錢，猴年馬月才能還清？“

墻角堆著剛拆封的家具，空氣里飄著甲醛和灰塵的味道。這套兩居室是她和丈夫咬牙買的，首付差了八萬，公公婆婆跑遍了親戚家，才湊齊這筆錢。借錢那天她沒去，只聽說婆婆在三姑家哭了半宿，說“兒子娶了媳婦，把老骨頭都要榨干了“。

晚飯是婆婆做的，一碟咸菜，一盆小米粥，四個白面饅頭。公公拿起饅頭狠狠咬了一口，碎屑掉在桌布上：“你當會計那點工資，夠還利息嗎？“王艷麗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碗沿的熱氣熏得她眼睛發澀。男男在旁邊啃饅頭，聽見爺爺的話，小聲說：“媽媽在考試，考完就能掙錢了。“

“小孩子懂什么！“公公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要不是為了給你上學，我們能拉下臉去借錢？“男男嚇得一哆嗦，手里的饅頭掉在地上。王艷麗趕緊撿起來，用紙巾擦著上面的灰，喉嚨像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夜里哄男男睡著后，丈夫蹲在陽臺抽煙，煙頭的火光在黑暗里明明滅滅。“要不我去工地上找活吧，“他聲音發啞，“多掙點，能早點還上。“王艷麗從背后抱住他，聽見他脊梁骨硌得慌——為了湊首付，他已經三個月沒買過肉了。“不用，“她把臉埋在他背上，“等我拿到證，工資能漲一半。“

第二天早上，她起來做早飯，發現米缸空了。婆婆從廚房門口經過，冷冷地說：“米吃完了，自己去買吧，我們的錢都給你們填窟窿了。“王艷麗捏著錢包里僅有的五十塊錢，想起男男說想吃雞蛋羹，轉身往菜市場走。

傍晚下班，她提著菜進門，看見公公坐在沙發上翻存折，每頁都攤開著，上面的數字少得可憐。“這是我們養老的錢，“他指著其中一頁，“現在也取出來給你們了，以后動不了了，誰管？“她把菜放進廚房，聽見婆婆在臥室跟人打電話：“是啊，娶了個不會掙錢的，還非要買房，這日子沒法過了......“

男男拿著作業本跑過來：“媽媽，這道題我不會。“她剛要開口，公公突然站起來：“就知道教孩子，不知道掙錢！我今天去張大爺家，人家兒媳婦月入過萬，哪像你......“

“爸！“王艷麗的聲音突然拔高，嚇了自己一跳，“這房子寫的是男男的名字，我不想他再住出租屋。借錢的賬，我一筆一筆記著，每個月工資除了生活費，全還給你們。“她從抽屜里拿出那個紅漆算盤，“噼里啪啦“打了起來，“這個月還五百，下個月開始還八百，三年就能還清。“

算珠碰撞的脆響里，公公愣住了，婆婆也從臥室走出來，看著她指尖翻飛的樣子。王艷麗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算珠上：“我知道你們難，可我也在拼命啊。每天下班學會計到半夜，男男的家長會都不敢請假，我就是想讓日子好點......“

男男突然抱住她的腿：“爺爺，媽媽會算好多賬，老師說媽媽很厲害。“孩子的聲音軟軟的，像陣春風吹進緊繃的空氣里。公公的肩膀慢慢垮下來，拿起桌上的饅頭，掰了一半遞給她：“先吃飯吧，菜要涼了。“

夜里，王艷麗躺在床上，聽見隔壁房間傳來公公婆婆的低語，聲音很輕，聽不清在說什么。她摸了摸枕邊的會計證考試教材，封面被翻得卷了邊。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落在窗臺上的綠蘿上——那是她搬進來時買的，葉子上還掛著水珠，像剛哭過的眼睛，卻透著股韌勁。

她知道，這日子就像盤復雜的賬，有借有貸，有進有出，難免磕磕絆絆。但只要心里的那桿秤不歪，總有算平的那天。窗外的月光越來越亮，她把男男露在外面的小手放進被子里，輕輕笑了——明天，要記得給綠蘿澆水。

可搬進新家的第一天，那點鄭重就變了味。早上王艷麗煎雞蛋，油星濺到了灶臺，婆婆立刻搶過抹布：“新買的灶臺，就被你弄成這樣，不知道愛惜！“她想幫忙擦，卻被推開：“算了算了，越幫越忙，我來。“

吃飯的時候，男男把飯粒掉在桌上，婆婆放下筷子盯著她：“孩子都教不好，吃飯吧唧嘴，掉飯粒，跟你一個樣。“王艷麗的手頓在半空，看著兒子趕緊把飯粒撿起來塞進嘴里，小臉憋得通紅。她張了張嘴，想說自己每天加班到深夜，是婆婆接孩子放學，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房子是人家出錢買的。

下午她想把男男的畫貼在墻上，剛拿出膠帶，婆婆就跑過來：“別貼！這墻紙貴著呢，粘壞了怎么弄？“她看著兒子委屈的眼神，把畫又卷了起來，塞進書柜最底層。男男小聲說：“媽媽，奶奶是不是不喜歡我？“她摸著兒子的頭，看見婆婆站在陽臺，背對著她們，肩膀繃得緊緊的。

晚飯時，婆婆突然說：“以后水電費由你交，我和你爸的沒有退休金花不起。“王艷麗

男男突然抱住婆婆的腿：“奶奶，媽媽晚上看書眼睛都紅了，她說要給我買大房子。“孩子的聲音軟軟的，像顆小石子投進平靜的水里。婆婆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孫子的頭，又看了看王艷麗通紅的眼睛，突然嘆了口氣：“行了，吃飯吧，菜要涼了。“

婆婆往她碗里夾了塊肉：“多吃點，上班累。“王艷麗的眼眶一熱，趕緊低下頭扒飯。陽臺上的綠蘿在晚風中輕輕晃，葉子上的灰塵被吹掉了些，露出鮮亮的綠。

她知道，這房子里的日子，不會一下子就順順當當。但只要心里的那桿秤不歪，賬算得清，情也能慢慢暖回來。窗外的月亮升起來，照在陽臺上，把綠蘿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慢慢延伸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