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升睜開眼的時候，渾身已被冰冷的井水澆的濕透，肌膚急促凝聚上了一層冰晶，凍的生疼的感覺讓楊東升迅速恢復了意識。他慌張蜷縮成一團，警惕的看著四周，就見七八張陌生的臉貼在他跟前，用嘲弄的眼神打量著他。眾人呼出的熱氣混雜在一起，說不出的難聞味道。狹小的空間里，還有幾個人端著臉盆站在外圍，愣愣的一副城里人逛動物園看美洲蜥蜴的表情。

“大過年的塞給我個強奸犯，成心的吧？”一個人對著監號的門口喊了一句。

這句喊聲之后，楊東升就見身邊的人紛紛散了開去，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子四仰八叉的斜躺在對面的鋪板上，滿臉憎惡的看著他。

胖子打量著楊東升的機車夾克，挖苦道：“呦哦？還是個搞藝術的。”

一個干瘦青年見楊東升傻了吧唧不說話，迎上去就是一個嘴巴子，喝道：“陸爺問你話呢！”

楊東升被抽的眼冒金星，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被揪上臺武斗的時刻，機械般的答道：“你們想讓我說什么？”

被稱作陸爺的胖子向眾人揮了揮手，開腔道：“把他皮夾克扒了，我這兒缺床皮褥子。”

眾人沒等楊東升說話，三下五除二將他的皮夾克扒了下來。瘦子怕上面的柳丁硌身子，用牙刁住，用力的挨個往下拔著。

“你叫什么啊？”陸爺問道。

胖子腦滿腸肥的樣子和運動時人們骨瘦如柴的身影有著強烈的反差，這讓楊東升的意識迅速的從回憶里抽了出來。他也不理會胖子的問話，猛躥起來，一頭向瘦子撞去。瘦子猝不及防，被楊東升結實的撞了個跟頭，倒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抽了起來，嘴角開始往外冒白沫。

楊東升進門時是被管教拖進來的，此時站了起來，一臉兇相的瞪著倒地不起的瘦子，眾人才發現他樣子甚是魁梧。楊東升的動作實在是讓人猝不及防，等有人反應過來，可能是怕瘦子死了牽連自己，忙沖著門外喊著：“出事了！干仗了！有個快死了！”

十幾秒鐘的工夫，監號的門開了。管教一邊指揮幾個押犯將瘦子往外抬，一邊問胖子道：“老陸，怎么回事？”

“猴子搶大個子皮夾克來著，自己使勁兒大了，沒抓住，摔地上了。”胖子答道。

“你怎么管事兒的？大過年的，真不省心！”管教顧不得多罵，指揮人把瘦子抬醫務室去了。

等牢房門關上，胖子自我介紹道：“大個子，我叫陸廣。你可能沒聽說過我。我是過江龍，不是地頭蛇。”

一個歲數大些的插話道：“進來了就得懂規矩，是騾子是馬都得從陸爺手里過過。”

余下眾人聽了這人的話，沒等陸廣吩咐，一窩蜂將楊東升按倒在地，大腳丫子可勁兒的向他身上招呼著。

楊東升三十年前沒少被圍毆，自保的習慣讓他下意識的抱住腦袋，緊繃著蜷起身子，忍受著陌生人的毒打。身大力不虧的他剛挨了十幾下，便硬撐著地面站了起來，心想：就是死也不能受壞人的折磨，再這么窩囊下去，怎么到地下見爹娘和大哥？

楊東升掄起拳頭，不要命的向眾人要害之處招呼著，不是砸向太陽穴就是錘向喉結。虧得他長的高大，眾人不容易打倒他的頭部，等慢慢有人倒地不起的時候，他也被打的踉蹌的靠在了墻上，嘴角溢著鮮血，臉上數不清的擦傷。

陸廣見眾人與大個子打了個不分伯仲，出聲道：“是條漢子，長得也排場。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就非得犯個強奸的事兒？”

眾人停了手，兇神惡煞的盯著大個子。見他不說話，只是死命的瞪著眾人，那個上些歲數的犯人說道：“陸爺。看樣子，這小子要不是傻子，那就是被冤枉了。”

楊東升聽到此處，似乎遇到知己一般，嘶喊道：“我不是強奸犯！”

陸廣凝視了大個子一會兒，從被子里踅摸出一根煙，又拿了個綁著鐵絲的電池，費力的點著了，遞給大個子說道：“是不是法官說了算。等著吧，過了年，他說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

上歲數的見大個子不接陸爺遞過去的煙，沒好氣的說道：“誒，大個子，不識抬舉是吧？”

沒等楊東升答話，監號門上的小窗戶開了，管教對里面說道：“老陸，剛才大溪鄉派出所的來電話了，說這小子有精神病。你可別玩過火。”

陸廣湊到小窗戶前，半是無奈半是牢騷的說道：“馬隊，有這情況你倒是早說啊。趕緊把這瘋子弄走，這號的我擺弄不了。”

“大過年的，瞎折騰什么？”馬管教沒理會，關上小窗戶走了。

“這瘋子叫什么啊？”陸廣隔著門大喊了一句。

“楊東升。”馬管教的聲音微弱但清晰的伴隨著腳步聲傳了過來。

陸廣見楊東升靠著墻蹲了下去，也不說話，就那么愣愣的蹲著，于是空虛無聊的逗弄道：“楊東升，照你這情況，就算是強奸，也最多判三年。”

聽了陸廣的話，楊東升想不通了。不是說現在不搞亂扣帽子那一套了么？不是說凡事都講證據了么？于是不甘心的說道：“我沒罪。”

陸廣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哈哈大笑道：“你問問這一伙子，哪個想承認自己有罪？”

楊東升看這是要文斗，據理力爭道：“沒有證據，憑什么污蔑我？”

陸廣見楊東升似乎也不瘋，精神看起來挺像正常人，于是說道：“一看你小子就是慣犯，禍害完娘們兒就裝瘋賣傻。我跟你說，這路數早過時了。你騙的了這窮山惡水的傻二狗子，騙不了我們這些老江湖。”

楊東升瞪著陸廣說道：“電視上演過，進監獄的都不是好人。我跟你們不一樣。”

一句話出口，形勢又變的劍拔弩張了。陸廣見眾人等自己的吩咐，笑了笑說：“坐下，都坐下。大過年的，歇了吧。”

等眾人在地板上擠著坐了，陸廣繼續對楊東升說道：“你這雙眼睛騙不了我。你小子不是精神病，就是有點傻。”

楊東升氣憤道：“我不傻！”

陸廣冷笑道：“不傻？不傻你說什么好人壞人？老子告訴你，世上壓根兒就沒什么好人壞人，只有有錢人和窮人！”

楊東升聽到“錢”字，忙向身上摸索著，這才發現小嫂子給的錢沒了。他努力的回憶著，想起了自己的皮夾克。看它被陸廣墊在屁股底下，楊東升猛地站起身沖到陸廣身前，一把拽出了自己的衣服，上上下下的翻著。他里里外外的摸了半天，恨不得把皮夾克撕成好幾層，但仍然找不到錢，失神的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誒，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上歲數的對楊東升搶“皮褥子”的動作十分不滿。

陸廣被身下的皮夾克猛地一帶，差點兒被拽到地上。他看著楊東升怪異的舉動，忍著怒火，對上歲數的說道：“老游，打飯的時候跟馬彪摸摸這小子的底子。打聽清楚點兒。”

“陸爺，您干嘛對一傻子這么上心？”上歲數的老游問。

“讓你問你就問，哪兒那么多廢話？”

老游見陸爺不高興了，忙止住了話。